殿下总以为我看不见——锦亦乐
时间:2021-04-12 09:33:02

  沈容倾似有所觉,解释道:“枫澈去浣衣房了,臣妾回来的路上遇见他正往那边走。”
  她边说着边想起了药方的事,如今魏霁在,也省得她再想法子唤人过来,沈容倾思忖片刻,刻意抬手往身后的小桌上摸了摸,轻声开口:“殿下,这桌上好像有几张纸,是不是收起来比较好?”
  魏霁深黑色的丹凤眸轻抬,只淡淡扫了一眼,便薄唇轻启道:“不重要。”
  沈容倾微怔,这人是不是一点也不把自己身上的伤当回事了?
  许是距离离得有些近了,沈容倾闻到了一股很重的草药味,倒不是难闻,只是让人觉得苦涩。
  滴答……
  好像是水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沈容倾蓦地抬眸,“殿下还未擦头发?”
  那人刚沐浴完,多半是换上件寝衣就出来了,眼下正是换季的时候,早晚天冷,最容易着凉。
  魏霁淡淡地“嗯”了一声,不甚在意似的。
  沈容倾却莫名有些恼,怎么会有人这么不关心自己的身体呢。
  “殿下还是擦一下吧,湿着头发不好。”她尽量温着声音开口。
  魏霁的视线重新望在了她的身上,薄唇轻勾间生出了几分兴致,从前未见她这么多话。他斜倚在床榻边手掌轻撑着侧脸,声音慵懒地随口调笑道:“不若王妃亲自来替本王擦?”
  他根本没指望她会动,甚至觉得她连靠过来的勇气都没有。
  然而沈容倾真的走了两步,忿忿地去寻应该在这附近预备好的帕子。
  她承认自己有赌气的成分,不光是因为魏霁的戏弄,也有因这些年在家中对于生病一事实在感同身受的太多了。
  擦个头发而已,反正她已经嫁给他了。
  魏霁狭长的凤眸微睁,眼瞧着她就真的快要摸到那块帕子了。偏偏沈容倾这个时候还赌气着开口:“擦就擦,殿下可莫要反悔。”
  魏霁一听这个就笑了,索性姿势不动,就这么看着她。
  沈容倾摸着黑往前探索,记得帕子就放在这边的托盘上,是早就预备好了的。果不其然,她又试探性地往桌边挪了一步,瞬间便抓到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去找床榻,方才那人的轻笑应该是从右前方传过来的,沈容倾没再犹豫,直接朝那个方向走。
  魏霁抬眼看着他的这个小王妃还真将地方找对了,不由得有些诧异。然而下一刻沈容倾的手就伸过来了,这回位置却没准,直接触在了他的锁骨上。
  白皙纤细的手指微冷,不过不及他身上的凉。沈容倾只碰了一下便立刻缩了回去,只觉得这不应该是一个刚沐浴过的人身上该有的温度。
  那件月白色寝衣的领口很松,因着方才他抬手轻撑着侧脸的姿势又额外敞开了些。魏霁薄唇轻轻抿了抿,顿了片刻声音低沉地开口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沈容倾丝毫没有就此认输的意思。反而借着刚刚的触碰,估算出了她要找的方向。
  墨色的长发如瀑般自然垂落到榻间,沈容倾半跪在床边,动作很轻地捧起了其中一缕,拿干净的帕子覆在了上面。
  魏霁微微一怔。
  沈容倾没说什么,咬着唇,样子无比认真。刚开始擦头发时虽然略显笨拙,随着靠近她的这一侧擦好,动作也越发熟练起来,轻柔又耐心。
  魏霁望着她,忽而觉得能透过那条缎带直视上她的眼睛,他蓦地开口:“沈容倾,你真看不见吗?”
  沈容倾手中微顿,一瞬间有些惊慌是不是自己有哪里露馅了。可她始终没摘缎带,不应如此。
  她镇定下来,轻轻应了声:“嗯。”旁的她也不敢多说,怕言多必有失。
  兴许是因为她擦头发的动作太过熟练了,惹了那人怀疑,可她这是因为从前在家中常替母亲擦的缘故,家中没几个下人,很多事都需要她亲力亲为……
  魏霁却没再问下去,换了个姿势,长发从她手中垂落。
  沈容倾重新抬手,不料这次却触到了那人的掌心。从白天起她就觉得,这人的手也未免太冷了些。
  “殿下你是不是发烧了?”她轻声开口,下意识地便想要去确认。
  魏霁偏过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手,想要去挡却被她蓦地握住了。
  沈容倾声音十分认真:“别动。”
  魏霁微愣,就这么被她得逞触碰到了前额。沈容倾松开了另一只手,无比自然地覆在自己额头上对比温度。
  “殿下你真的发烧了。”
  魏霁紧抿了唇,咬牙切齿:“沈容倾,你这是又不怕我了?”
  沈容倾一怔,纤长微弯的睫毛在缎带后面轻轻眨了眨:“怕的。”
  但是好像……忽然没有那么怕了。
 
 
第14章 她何必非要在这个时候同一个……
  怕不怕的,本也是源于那些传闻。可他到底不是恶鬼,今日也不是十五,对沈容倾而言,生病的人在她眼里一视同仁。
  说话的间隙她也未松手,认真对比着掌间的温度,大约轻触了两秒,便大致有了判断。
  魏霁偏过头避开了她的触碰,沈容倾没在意,垂眸手指下意识地张握了两下,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气。
  从前在家中,她便是这样来判断母亲的病情的,有点类似久病成医,也大抵源于她失明后感官的敏锐。魏霁是有些发烧,但好在温度并没有太高,请个大夫过来,应该一副药就能退掉。
  沈容倾半跪在软榻上去寻那放在里面的锦被,拉过来一点盖在对方身上,又拾回了方才擦头发用的那条帕子。
  一切动作无比自然,像是从前便做过无数遍。她看不见魏霁的眸光,自顾自地起了身,开口道:“殿下稍等,我去让他们找大夫过来。”
  魏霁蓦地隔着袖口握住了她的手腕,声音低沉:“不必。”
  他语气甚少有这样冷的时候,沈容倾微微一怔,被他攥得有些疼。然而她并没有挣开他的手,而是回过身来,轻轻放缓了语声:“臣妾让枫澈去请江先生好不好?”
  如此便是在认真同他商量。先前是她莽撞了,沈容倾想起先前枫澈说魏霁只信得过江先生一个人,这样冒然请外面的大夫来确实不妥,也容易给那些窥探着王府内动静的人以可乘之机。
  攥着她手腕的手微松缓缓放了下来,沈容倾以为他这是同意了,正欲转身,却不料他低声开口道:“你不用这样。”
  沈容倾顿了顿,随即觉得他可能误会了什么,可是……好像也没什么可解释的。
  他或许是觉得她是在还白天的那个人情,可就算是如此,这笔人情一来一回的,已经算清,她何必非要在这个时候同一个生病中的人争辩这些呢?
  “一切都听殿下的。”沈容倾福了身,寻着来时的路退了出去。
  刚来到廊间便遇到了正往这边走的枫澈。
  枫澈看见从屋子里出来的人,脚步一顿,上前问道:“王妃怎么出来了?”
  沈容倾正好在寻人,沿着声音望向他所在的方向:“王爷有些发烧,可能是因为站在风口久了,着了寒气。我有些不放心,正想找个人过来。”
  枫澈随即凛然:“王妃且进屋先等着,属下这就去请江先生回来。”
  沈容倾下意识地回眸望了望屋内,“替我将月桃唤过来吧,一会儿先生过来,人来人往的,我留在这里也不方便,先去耳房待一会儿。”
  枫澈拱了拱手:“属下这就去安排。”
  ……
  原本廊间微暗的宫灯都点亮了,朦胧的月色下,慎王府内灯火通明。
  隔着厚重的花梨木门,沈容倾听到了外面下人们奔走忙碌的声音。
  耳房之内,燃着两盏藤枝造型的小烛灯,屋中空间不大,足以照亮每一处的光明。
  她平常洗漱就是在这间,因而好多日常用的物品也跟着搬了过来。屋子虽小,但家具还算齐全。除了没有床可供休息,衣柜、屏风和书案都是准备好了的。
  沈容倾让月桃将自己扶进屋中后,便找了个理由将她支了出去。房间里没了其他人在,她就可以不用顾忌,将缎带彻底解下。
  眼睛没那么快适应光线,沈容倾纤长微弯的睫毛轻眨了两下,这才逐渐缓和。耳房中的雕藤镂刻的云窗关得很严,为以防万一,她又仔细将门闩轻轻插了上去。
  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她这才从柜子里将白天从家里带回来的包裹取了出来。
  将月桃支走不为别的,是因为有些账她必须得亲自过目。今时不同往日,她既已决定做出改变,就不能完全没有计划性。
  账本是今日她从家里特意拿出来的,从前是由芷露保管,但最近家中变动较大,她得心中有数才行。
  沈容倾对未来的路想得很清楚,想要带着母亲稳妥的生活下去,就必须得摆脱安南侯府的牵制。
  钱始终是横在这之间最重要的问题,沈容倾没有同魏霁开口要钱的打算,嫁过来之前,她已经将家中两间不怎么挣钱的大店铺卖了,换成了地段好些的小铺子。
  余下的钱这个月底就能结清,下个月小铺子打点好了开始盈利,她们手中就不会像现在一样紧张了。如果运气好,年底的时候趁着大家置办年货,她们还可以赚上一大笔,冬天用炭的问题也可以解决,母亲的药也可以得到保障。
  她算得认真,烛灯的光线照在她栀子色祥云纹的衣袖上只剩下柔和。年幼时沈容倾曾随母亲学过些算盘,如今也能用上了,还好这些年没有忘记。
  唯一点遗憾,是她如今的字写得有些不稳。眼睛失去光明太多年,她虽从未放弃,但到底闭上眼睛写出来的东西是与寻常时候不同的。
  毛笔蘸了墨汁在随意找来的信纸上大致记了两笔。人做事一入神便容易忘记时间,待到沈容倾反应过来时,廊间已经重新恢复了沉静。
  她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膀,将刚才记了数字的纸张仔细收好,又将桌上其余物品恢复原样,这才账簿重新放回到了柜子里。
  耳房外只有风吹过的声音。沈容倾下意识地抬眸望向窗外。
  也不知那人现在究竟如何了。
  ……
  静默无声的寝殿内,魏霁随意地将手轻搭在紫檀木的方桌上,凤眸微抬斜睨着,另一侧正给他诊脉的人。
  江镜逸面色稍凝,闭着眼睛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半晌才开口道:“我这才出了城,王爷就派人将我给叫回来了。”
  魏霁不以为意,收了胳膊将玄黑色的衣袖放下,淡淡道:“不是我叫的。”
  江镜逸撇了撇嘴,才不信他说的话,这慎王府里能使唤的了枫澈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江镜逸一身牙白色银月纹的锦袍同魏霁常穿的黑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相较于魏霁此刻的低沉,他显得更放松些。
  若是面对面走着,世上很少有人能将这人同传说中隐居药谷的神医联系起来,至少单论长相也与常人心中神医该有的年岁相差得太多了。
  魏霁倒不怎么关心自己的脉象,薄唇微微动了动:“你在城中逗留这么久做什么?”
  江镜逸没好气地开口:“卖药。给你看病,我都是倒贴着钱的。”
  魏霁可一分钱没少给过他,江镜逸这么说也不过是发发牢骚。两人是多年的挚友,江镜逸心里有气,他也是清楚的。
  “说好了休养到冬天再‘醒’,你偏要提前。”
  魏霁捻了捻眉心,随口般应道:“事情有变。这事白天你已经念叨过了。”
  江镜逸心道那你有本事晚上别再把我喊回来啊,心中虽这么想,抬头看了一眼那人苍白的脸色,终是将话咽了回去。
  所谓到冬天再醒自然不是真的一直休眠,除去开始的那几日后续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本意是这段时间暂不领兵征战,休养调理,却不想……
  他也不再绕弯,直言道:“没什么大问题,但也不是着了风寒所致。你肩膀中的是毒箭,我虽已替你解毒,但多少体内会有些残余,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凭你的内力完全可以克制,只是……”
  魏霁眼尾微挑:“只是什么?”
  江镜逸一凛:“你清楚你体内真正中的毒是什么,五年了,旁人早已送命,这些年你用内力压制着,愣是没叫新帝瞧出端倪。可两毒交汇,总会撞出点余波来。”
  魏霁淡淡道:“若只是余波应当不要紧。”
  江镜逸恨铁不成钢地开口:“是不要紧,你别用内力老实在这寝殿里躺着,最多发热两日。”最后那几个字,他几乎咬牙切齿。
  天下医术集大成于药谷,他却偏偏治不了他的病!
  魏霁却不甚在意,略带薄茧的手指似是漫不经心地轻叩了两下桌面,轻笑着感叹:“都五年了。”
  当初江镜逸说他活不过五年,如今也挺过来了。那是种上古的毒,毒性很烈无药可解,若不是他内力深厚又有江镜逸在侧,绝熬不过五年。
  可毒素长年累月侵蚀经脉已经不是他们可以压制的了,五年的伪装总不能前功尽弃,于是他便成全了某些人在北营布下的伏击。
  江镜逸觉得自己都比他更在乎他的性命。
  那毒无药可医,无药可解,日子只会一天一天的变坏,可是他却从一开始便看淡了生死。江镜逸给别人看了一辈子的病,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如此洒脱的。
  他顿了顿,长叹道:“你就不能,就不能自己安排个局?非让北狄人的毒箭往你身上扎么?”
  “自己安排的,哪有他们费尽心力凑上来得真。”魏霁轻轻捻了捻手指,狭长的丹凤眼中闪过一抹戏谑。
  江镜逸知道,整个过程尽在他的掌握中,若不是故意为之,就是再添一百个死士也近不了他魏霁的身。
  如今宫中的御医也悉数被蒙蔽了过去。这世间除了他们两人,再无人知晓魏霁身上解不了的毒究竟是什么。
  江镜逸无奈地指了指窗外,道:“你府中的人,可都觉得你会好起来。方才那侍卫出城寻我,我都不好意思去看他。你真的打算就这么瞒下去?”
  魏霁抿唇未语,漆黑的凤眸晦暗而幽深。
  江镜逸起身拾了诊箱,“记得让下人按照我先前开的方子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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