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总以为我看不见——锦亦乐
时间:2021-04-12 09:33:02

  “知道了。”
 
 
第15章 葡萄藤与凉亭。
  沈容倾回到寝殿的时候,那人已经在罗汉榻上睡下了。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沉寂,只在外间留了一盏烛灯,勉强照亮了通往卧室的大门。
  据说枫澈回来之后便在桌子上找到了他先前落下的药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汤药的味道,应是那位江先生新开的,闻起来不怎么熟悉。
  沈容倾将悄悄缎带摘下,忍不住望了望那个在窗边沉睡着的男人。月光下,他身着一袭月白色海水金云纹的寝衣,五官深邃,鼻梁挺立,狭长的丹凤眼轻阖便似蕴着戏谑。
  沈容倾从未见过他睁着眼睛的样子,却在这一刻忽然在脑海中幻化出了他轻啧着嫌弃她麻烦的场景。
  等她把母亲和芷露她们安顿好了,她便自请和离。给这个人添的麻烦够多了,或许不是轻易便能还得清的。
  让一个病人迁就她的事情万万不能再做了。
  临睡前沈容倾还想着,等明日醒了一定要同魏霁说。务必先将这床铺换过来。
  然而第二日上午,魏霁并没有醒。王府中的下人对此习以为常,枫澈过来的时候解释说,内力深厚的人重伤时偶尔就会选择用休眠的方式自我调理。
  沈容倾一直等到了夜深,也没见魏霁醒来。倒是吴嬷嬷先领着人过来了,说是昨日王爷吩咐为她安排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枫澈算是体会到了一回什么叫做自讨苦吃,昨日随口编的理由,今日只能靠他自己兑现。
  这事昨晚他跟王爷请示过,又和吴嬷嬷商量了选府中哪里的房子较好。今日一大早就领着人出去定了家具,又一样一样地运了回来。
  忙活了大半日,终于在天黑前好说歹说把房间布置好了。后续的收拾整理都是吴嬷嬷带着人做的。屋子是里外两间的,跟魏霁寝殿的架构差不多,只是离得较远,房间大小也不同。
  慎王府里的下人一向训练有素,准备得虽匆忙,但绝对舒适得当。
  天太晚了,沈容倾便没急着让他们将自己的物品挪过来。先就这样睡一晚,明日一早再麻烦下人来搬。
  夜幕四合,薄云遮月。微风吹着廊间的宫灯轻轻摇曳,零星的烛光映照着古树在后面的宫墙上拖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月桃端着洗漱用的木盆轻轻推开了沈容倾的房间的门,将水摆在架子上放好才惊觉自己好像忘记拿沈容倾睡觉时要换的寝衣了。
  “主子稍等片刻,奴婢马上回去取。”
  沈容倾自己将外衫脱下来叠好先搭在屏风上,回身温声开口:“不急,你慢慢去别吵醒了旁人,衣裳都收在先前那个耳房了,将绾色的那件拿给我。”
  月桃福了身:“奴婢这就去。”
  雕着回字吉祥纹的花梨木门轻开轻合。树叶打着旋儿落在屋檐底下,虫鸣声息了,整个王府也陷入了沉静。
  沈容倾将缎带撩开了一点先熟悉一下这间屋子的布置,身后外间的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沈容倾闻声下意识地回眸望去,轻声道:“月桃?”
  然而廊间并没有回应的声音。许是木制结构的门年头久了,被风吹着造成的。她也未多想,淡淡地收了视线。
  空气中不知不觉间飘散了一缕奇怪的气味。
  ……
  魏霁这一觉睡得很沉。许是江镜逸预感到他不会谨遵医嘱,又再药方中多添了几味助眠的成分。然而药效在他身上好像并没有那么显著,倒是无端生出了些关于旧时的梦境出来。
  宣文三十五年,夏日将至。今年东宫池塘里的荷花开得早,几条红白相间的锦鲤被小厮们喂得肥肥美美的,优哉游哉地在根茎间穿行。
  荷塘前建了处凉亭,不远的地方却搭起了几根葡萄藤的架子。魏霁看过后曾一度嘲笑那人说,他乱弄毁了工匠们费劲营造的意境。
  魏凌却不以为意,只说葡萄挨着凉亭,夏天摘了正好在这里乘凉下棋。
  那人生来便比其他皇子尊贵,却也因此能闲暇下来的时间甚少,魏霁心道那葡萄种了你也没空吃,有这个工夫空想不如多看几道折子。
  年初的时候,太子便被允了协理朝政。从那以后,大大小小的事务全都往东宫里送。
  若是张大人想搬到刘大人隔壁去这种事也要请示,换成旁人早就发火,可那人不一样,淡淡一笑将事允了,温润得如玉一般。
  今日鲜有人至的荷塘边倒是多了一人。
  魏霁慵懒地斜倚在月亮型的拱门前,狭眸微抬不经意地扫过了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
  未及笄的年纪,倒是亭亭玉立,许是看见池中的锦鲤很是新奇,高高梳起的垂鬟分肖髻随着她的动作微颤,那双乌黑的杏眸里闪烁着潋滟的光明。
  听闻她父亲是出身安南侯府的,今日原本是休沐带着女儿上街,却因一封边关急报,被魏凌临时召进了东宫。
  小姑娘就是这么被一个人留在院子里的,她倒也不怕生,由宫中的婢女陪着摘了几朵茉莉,直至看到了那一池子的锦鲤,便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最后还是她身边随侍的那个婢女先发现的他,小姑娘见身旁的人忽然福身行礼,似有所觉地回眸望去。
  隔着一片没长好的葡萄藤,魏霁就这么意料外地望上了对方的眼睛。
  微怔的工夫,那小姑娘朝他轻轻一笑,温声唤了句:“殿下。”
  魏霁没应,抿唇转身离去。身后传来小姑娘朝旁边的下人讨些食来喂鱼的声音。
  那时午后阳光正好。
  那年,西境之战还未开始,旧太子也未曾领兵。
  那是岁月静好的年代里,最后一个夏日。
  ……
  魏霁缓缓睁开眼睛,屋中尽是一片黑暗。目光所及是对面那个空着的床榻,难得脑海中放空微怔了两秒,这才留意到窗外的杂音。
  ……
  今日刚置办好的房间,此刻火光冲天。
  夜半惊醒的小厮们不知发生了什么,甚是慌乱。
  有人隔着空荡荡的回廊朝另一侧奔走呐喊:
  “王妃的屋子走水了——”
 
 
第16章 撞进了小姑娘湿漉漉的杏眸里……
  火光划破夜幕的黑暗,庭院内浓烟滚滚,只因是火势刚起不久,才暂时没有波及到其他的房屋。
  三五个刚刚赶来的小厮甚是慌乱,对着从屋檐上窜起黑烟发愣了片刻,这才恍然惊觉要去取水。
  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从南苑又赶来了一波下人见水缸附近已经被人围满了,忙提了水桶往后院的古井那边赶。
  烈火灼烧着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甚至可怖,滚烫的热浪扭曲了周围的空气,仿佛生生让这初秋的庭院一夜之间找回了盛夏酷暑的温度。
  月桃站在房屋前手中捧着绾色茉莉花纹的寝衣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前一刻还好好的屋子,此时已被烈火所吞噬。
  炽热的火焰烧毁了纸窗,黑团般的浓烟从那里涌现出来让人看不见里面的景象,满院子都是救火的人,可没有一个人敢贸然闯进去。
  月桃感觉自己的身子都是在颤抖的,火都烧得这样大,那里面的人……
  她家主子!
  月桃猛然向两侧张望,周围并没有沈容倾的身影,她惊惶地回头朝身后寻找,却蓦地被一个玄黑色的影子完完全全地挡住了视线。
  魏霁薄唇微微动了动:“你家主子呢?”
  明明身处熊熊烈火前,月桃却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寒意沿着脊柱向四肢扩散,她哆哆嗦嗦地抬手指着面前的房间:“还……还在屋子里。”
  她话音刚落便因着下一刻的震惊而瞪大了眼睛。
  魏霁没有片刻犹豫拿起恰好从他身侧经过的小厮手中的水桶,直接将冰冷的井水浇在了自己身上。
  月桃都没看清他是何时将腰间的短刃拔|出来,锋利的刀刃在清冷的月光下泛起阵阵金属的色泽。
  霎时间眼前寒光一闪,一大截深黑的衣袖应声而落,魏霁单手将它接住掩下口鼻,利刃在他手中把玩得干净利落,不曾半点停留顺势插回到略带弧度的刀鞘里。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旁人甚至来不及反应。直到有人看他走向火海,才惊慌地喊出了一句:“王爷不可!”
  然而下一刻便是那不知被什么卡住的木门被那人用内力从外界强行破开的声音。
  厚重的花梨木门从门框上脱落激起尘埃滚滚。众人眼瞧着那抹玄黑色的身影微微一闪瞬间便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外间的几个柜子燃起熊熊大火,火苗窜到了房梁上生生烧断了一截,余下的一段支撑不住就这么斜着倾倒在了里外间的门前。柱子上仍窜着零星的火苗。
  魏霁凤眸微眯,四周并没有沈容倾出来过的痕迹。屋中像是又有什么东西塌了,发出了巨大的声音。一股热浪应声翻滚推着黑烟四散而去。
  隔着那个倒下的梁柱,魏霁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容倾!”
  被困在屋中许久的沈容倾闻声抬眸,一瞬间对视上了魏霁的眼睛。炽热的温度扭曲了周围的空气让他们看到彼此时都处在一片模糊的朦胧里。
  沈容倾动了动唇,嗓子却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整个人蜷缩在还未烧透的架子床前,两侧燃着火苗的帷幔已经摇摇欲坠。
  魏霁咬了咬牙,声音几乎从牙缝中迸出:“过来!”他能够到她,便能带着她出去。
  沈容倾却未动,仍怔怔地望着他出现的方向。魏霁紧攥了手指,“愣在那里做什么呢!快过来!”
  沈容倾也想动,四肢却从一开始便不听使唤。僵硬感像是将身体与意识隔离。
  被熊熊烈火包围的场景太过熟悉了,过往的记忆与眼前的现实几度重合,头疼得让她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
  即便重活过一回,那被烈火吞噬过的感觉像是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灵魂的深处,从前在家中她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去看明火。
  四肢皆是在抖的,她越是想起身,便越是不可自抑地战栗。闭上眼睛,眼前尽是前世的画面。
  她走不了了……
  清楚地认知了现在的结果,纤长微弯的睫毛上沾上了些许晶莹,沈容倾用尽全身的力气朝门外那人呐喊:“魏霁!你快走!”
  魏霁眉心紧蹙,不耐地啧了一声,抬手内力调运震开烧成黑炭的梁柱。内间的状况比外间好不了多少,方才是处屏风塌了,火星已经迸溅到另一端的梳妆台上。
  他不悦地拉住她的胳膊将整个人裹挟到自己怀里。沈容倾的鼻梁撞在了他前襟洇湿的衣服上,吃痛间咬紧了下唇。
  魏霁眸光环视四周,看见了那盆原本准备洗漱用的水。架子床上的薄被还未被波及,他一把将被子拉开,毫不犹豫地将那盆水泼在了上面。
  “出去再跟你算账。”他语气极重,声音像是咬牙切齿。
  湿冷的薄被将沈容倾从头到脚紧紧裹住,魏霁脚下轻点带着怀中的人从烧毁的云窗翻身而去。
  院子里顿时传来了众人地惊呼。枫澈从府外的方向匆匆赶来,见状单膝跪地请罪道:“属下来迟!还请王爷责罚!”
  魏霁漆黑的凤眸暗而幽深,似无波古井看不透半点情绪。
  他薄唇微微动了动:“查。”
  枫澈一凛:“属下即刻就去!”
  剩余的人仍在救火,火势蔓延到了隔壁的两间屋子,隐隐有扩大的趋势。
  背朝着熊熊烈火,魏霁松开了怀中的人。沈容倾仍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整个人被薄被裹挟着,直到被子被人往下拉开了一点,她才缓缓抬眸睁开了眼睛。
  因着刚才的大火,那条常年蒙着的琥珀色缎带早已不知被丢到哪儿去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屋檐清冷地照在两人湿透了的衣衫上。
  魏霁正欲开口斥责,却就这么毫无准备地撞进了小姑娘湿漉漉的杏眸里。
  很少有人眼睛能生得这么好看,沈容倾便是个例外。明眸潋滟,如含秋波,只消望上一眼便足以出现在对方最深的梦境里。
  这几年她出落得越发标致,这双眼睛也越来越动人心魄。月光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也照射出了另一人的轮廓。
  魏霁到了唇边的话,忽而说不出口了。
 
 
第17章 她刚刚这是……和魏霁对视了……
  一阵微风拂过庭院,卷起落叶裹挟进火海里,宫墙上树影斑驳,今夜怕是无人能睡了。
  魏霁这才发觉她整个人都是在发抖的。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薄被的边缘却仍控制不住地轻颤,本就白皙的脸此刻在火光的映照下甚是惨白。
  隔着被子魏霁都能看到她此时的状态,不是那种因为冷风吹过湿衣裳而引发的瑟缩,而是源于身体本能无法自抑的战栗。
  细看之下,那双好看的眼睛中透着如迷雾般的迷离,神色没有聚拢,像是陷入了某种深深的寒意。
  魏霁蓦地气消了大半,轻啧了一声抬手将她快掉到地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忘了她眼睛看不见,他跟一个小瞎子生什么气呢。
  沈容倾此刻丝毫不知那人心中所想,身体仍处在僵硬中迟迟无法舒缓下来,但却在抬眸的一瞬间第一次看清了那魏霁眼中的嫌弃。
  他怕是又要发火了吧……
  这个季节早晚的温度变得有点冷,薄被虽然是湿的但多少可以抵御些风。
  沈容倾轻轻低下了头,只等着魏霁训斥她的声音到来,可眸光垂到一半,忽而觉得哪里不对。
  她刚刚这是……和魏霁对视了?
  方才因大火而起的恐惧逐渐被另一种感觉所代替。
  直到这一刻,沈容倾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蒙着眼睛的缎带不见了,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脏顿时咯噔一下,急忙抬眸去看那个人反应。
  大火面前她顾不得那么多,为了方便逃离她只得将缎带摘下。本还在手中紧紧攥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遗落的。
  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她只看到了魏霁的背影。
  那人身材颀长,肩膀很宽,墨色的长发半束极有条理,一袭玄黑色金丝勾线团云衣深冷,因着浸透了凉水的缘故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上臂坚实的肌肉。
  他似是低声同那边的侍卫吩咐了什么,那人俯身领命转身而去。另外几个下人拿了件宽大干净的外衣出来,给他披在了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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