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倾偏过头,去寻月桃所在的方向:“就让我的婢女来代我书写吧。她常年跟在我身边,可能对药材的名称会比你们了解的要多一些。”
早些年在家中给母亲抓药,都是月桃和芷露在轮流跟着她走。到后来她们两个年岁都大一些了,也有自己去的时候。
月桃望着自家主子,知道她这是在护着自己,顿时十分有力地“嗯”了一声。
枫澈拱了拱手应道:“那便有劳王妃移步屋中,属下这就安排人为月桃姑娘备纸研墨。”
月桃受宠若惊,方才的气势只存在了片刻便悉数散了去,只剩紧紧抓着沈容倾的衣袖。
沈容倾拿她有些无奈,回身朝枫澈开口道:“江先生那边的事,就拜托你去了。”
枫澈一凛:“王妃放心,属下明白。”
第21章 “你是小瞎子又不是小哑巴……
枫澈将事情都跟其他人交代妥当才行礼告退。此前一直跟着的王四拿来纸墨笔砚规规矩矩地摆在桌子的正中央,墨汁是前一刻才磨好的,一套准备下来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
沈容倾听着他们忙前忙后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大致推断出了屋子里的人数。这几人应是枫澈周围最得力的那几个,听语气关系也比较好,平常没有任务的时候也多以兄弟相称。
月桃站在桌子前又怯生生地回头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沈容倾默了默,重新集中注意力,蒙在缎带后的杏眸轻阖,说出了第一个药名。
月桃说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其实是真的,眼睛闭上的那一刻,曾经的药方仿佛犹在眼前。整个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写到月桃的手都酸了,沈容倾仍语声平稳地背诵着。
屋子里的众人从简单行礼后各自忙自己的事,到后来视线全都集中在了沈容倾一个人身上。连王四都不由得感叹,这新王妃实在厉害了些。
沈容倾说完最后一味药的分量,隔着缎带望向王四所在的地方:“你拿着这张方子找个药房抓过药的下人问一问吧。”
她感官一向敏锐,尤其是闭着眼睛集中精神的时候,感知的能力便会被无限放大。即便这几个人方才走了几步,她也能清楚地将他的方向辨出。
王四觉得这个新王妃神了,连他在哪儿都能知道,若不是她眼睛上确确实实蒙着缎带,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看不见了。这新王妃……她是有天赋异禀吧???
他愣了两秒,才拿手指向门外:“啊人、人刚才已经叫来了,就在门口候着。王妃稍等片刻。”
他俯了俯身,后知后觉地想起沈容倾根本看不见他行礼,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赶紧开门去外面喊人。
药房派来的小厮正是之前抓药的那个,虽不能全部一字不落地背诵,但大致看下来总能唤起些印象。两页下来便认定就是这副药方错不了。
众人紧悬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王四道:“如此甚好,你快将这张方子拿回去,煎了药给王爷送去。”
沈容倾扶了月桃的胳膊,缓缓开口:“既然一切都已经解决了,我便先回去了。”
经历了这一番,屋中这几人对沈容倾已是心服口服。王四上前两步恭敬道:“属下命人送王妃回去。”
“不必,有月桃在就行了。”
众人正色,随后拱手行礼:“属下恭送王妃。”
……
夜深人静,皓月当空。雾气悉数散了,只剩零星的薄云在夜幕中缓缓移动。
沈容倾回了内院并没有直接往魏霁寝殿的方向走,而是叫月桃扶着她先去了耳房,又寻了个理由将月桃支了出去。
从前在家中每每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怕被母亲看到会为她担心,便总是会找个无人的地方自己一个人待着。这样的日子久了,竟也渐渐形成了习惯。
若说气已经消了,那是不可能的。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好像也没有必要非得现在去见他。趴在桌子上讲究一晚,好像也不是不行。
纤细的手指绕到青丝之后轻轻将系好的缎带扣解开,屋子的尽头燃了两盏珠白色灯罩的小烛灯,光线倒没有预想中那么刺眼。
沈容倾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侧耳听着廊间小厮们来往的声音。
反正已经有人在管他了,她不在,那些人反而更方便些。心里不知为何仍有些堵得慌,沈容倾晃了晃头,决意今晚不再去想有关魏霁的任何一件事情。
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两三本不知关于什么的古籍,应是最开始就放在这间屋子里的,下人们收拾的时候也未曾拿去。
沈容倾随意翻开了一本,想分散些注意不再去想刚刚的事。可心底莫名总是会被门外的动静所牵动着,半个时辰过去了,一字也没能看进去。
那人还在发烧,也不知药房那边将汤药送去了没有。她出来时窗子好像还留了道缝隙,夜晚的风吹进来了,容易让人着凉……
沈容倾翻着书页的手蓦地一顿,意识到自己又开始不自觉地想这些事了,立刻扼制住自己的想法。
心里闷闷的,莫名有些堵得慌。说到底,魏霁是因为她伤势才加重的。若当时她能勇敢些,自己从窗子逃离火海,也就没有后来的那些事了……
廊间传来了声关门的动静。沈容倾下意识地抬眸再次被吸引了注意。
要不过去看一看吧……
……
深夜的连廊里很安静。开始那一拨忙前忙后的小厮已经退下去了,说不准那人已经休息。
沈容倾重新蒙上缎带,自己摸着墙面往前走。这条路她大概也记得,只是为了谨慎,怕错过了寝殿的大门,走得便比平常要慢了些。
雕藤镂刻的花梨木门厚重而严密,轻推之下却没有吱呀的声响,反而很顺利。寝殿里仍是那股熟悉的药味,屋中应是还亮着灯,透过缎带上下的缝隙,隐约能透进来些光线。
意识到那人也许还未睡下,沈容倾忽然想往回走了。
只可惜现实给她反悔的时间太短,还未等摸到门边,便听卧室那边传来了一道低哑慵懒的声音:“肯回来了?”
那声音很近,沈容倾抬起的胳膊一顿,一时僵在那里,不知是去还是留。
这语气她太过熟悉了,可就是忿忿地不想理。然而下一刻便有人替她做出了决定,魏霁从她身后越过她,将她没能摸到的那扇门,死死地关上了。
沈容倾回过身,能清楚地感知到对方就站在她的面前。她本能地想向后靠寻求些安全感,却被对方修长的手指先一步轻捏住了下颚。
“啧,又蒙上了。”
沈容倾听着他的声音微微一怔,后背紧抵在了方才的门板上,皮肤被他捏的有些疼,她咬住了下唇没吭声,轻轻偏过头将他的手指避开了。
“怎么不说话?”魏霁缓缓开口,垂眸望着她,只可惜对方连看都不看自己,早已将视线移到一边去了。
沈容倾不知自己凭什么要理他,她甚至都不该过来,方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身前忽而传来了一声轻笑:“你是小瞎子,又不是小哑巴。”
此言一出,魏霁顿时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了。只可惜那双漂亮的眼睛被一条琥珀色的帕子蒙着,若是她能直视上他的眸光,此刻一定是在胆大包天地瞪他。
几日的工夫,脾气倒是渐长。刚才还学会摔门走了,今晚若是不过来赔礼,明日他就如她所愿把她休回去。
不过这种想法在他看到她此时生着气的样子时,忽然烟消云散了。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最近总是在一个小姑娘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更改底线。
正要开口的工夫,喉咙间翻涌起了些血腥味,魏霁退开半步,偏过头掩唇咳了几声。
沈容倾下意识地寻找他此刻的方向,声音脱口而出:“你喝药了没有?”
魏霁抬眸望了她一眼,却没回答她的问题。他将掩着唇的手放下,眼尾微挑:“肯跟我说话了?”
沈容倾张了张口,顿时觉得自己不该理他。咳就咳吧,她又不是大夫,再说连大夫也管不了他。
她往他手里塞了条帕子,便转身要走。然而那只修长而略带薄茧的手指却先她一步,揪住了她缎带的边缘。
沈容倾不敢动,一动缎带便要掉了。
魏霁声音慵懒地低声开口:
“不用遮。”
“不丑。”
第22章 只能赤着脚踩在薄绒般的地……
沈容倾觉得魏霁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但眼下这个状况由不得她多想别的。缎带的结系得有些松,只要对方稍稍一用力,便可将整条缎带拉扯下来。
如此近的距离,沈容倾还是有些心虚,若是面对的是旁人她尚且不会这么紧张,可在她身后的人是魏霁,这个人到底是与旁人不同的。
事到如今,沈容倾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就在前不久还和他更靠近地接触过。因着蒙了眼睛的缘故,其他的感官变得格外地敏锐。
细听之下她甚至可以辨别出对方的呼吸,他们之间最多不过半步的距离。
好在对方并没有打算继续戏弄她的意思,魏霁说完刚刚那句话,很快便将手指松开了。
雕藤镂刻的花梨木门就在眼前,可沈容倾却不敢再继续往前走了。谁知道他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备不住她一动,那人又要做出更离谱的事。
魏霁从她一进来,就注意到她又将眼睛重新蒙起来了。明明有一双很好看的眸子没必要整天遮起来。魏霁下意识地联想到了小姑娘爱美,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失明的眼睛。
可她的眸子不一样。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反正蒙与不蒙她都看不见,还要每天想着到哪里都拿着缎带,费事又麻烦。
也不知沈容倾方才听没听进去他说的话,这会子背朝着他也不吭声。
魏霁也不担心她跑了,拿她的帕子垫着又咳了两声,转身朝卧室走去,边走边沉声唤道:“进屋。”
沈容倾早就在听见他咳嗽的时候回过身来了,见他自顾自走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就听他唤了她一句。
这屋中的布置她已经聊熟于心,轻轻攥了攥手指,便跟着他往里间走,一路上自然无比。
魏霁走过门口的位置微微停顿了一下,余光瞥见她乖乖地跟过来了,便淡淡地收了视线,继续往里走。
沈容倾闻到了股浓郁的药味,是那新熬好的汤药,被搁置在了桌子上,一口未被人喝下去。
王府的下人做事都极为规矩,汤药必定不是滚烫的时候就会人端上来的,放在托盘上之前,会有专门的人试好温度。
沈容倾觉得连十岁的孩子都比他让人省心。哪有高烧成那样,连药都不喝,还随意走动的。
她忍不住开口道:“殿下,药再放下去就要凉了。”
魏霁回眸望着她,偏过头淡淡了扫一眼旁边小桌上那个盛着黑漆药汁的白瓷碗。隔着好几步的距离,她的嗅觉也太敏锐了些。
“嗯,一会儿喝。”魏霁自知他的病可不是这一碗汤药能起作用的,心里想着别的事,声音似有些漫不经心地敷衍。
沈容倾却听出了他的意思,温声道:“药凉了,药效就不好了。”他们费了那样大的周折煎出了这副药,他若不肯喝,病拖着会更严重的。
魏霁将视线重新移到她身上,只瞧她身穿了一件的蜜合色绣芙蓉栀子花纹的外衣,青丝半挽,朱唇轻抿着,似是还要再说些什么的样子。
从前没发现,这个小王妃原来这么爱唠叨。
还是像从前一样怕他一点好,省得像现在这样整日无法无天的,还净给他惹是生非。
魏霁未应,轻咳了两下转身朝床榻的那方向走。
沈容倾见他一声不吭地走了,便下意识地往前跟了几步。可她却不知,这卧室里的布局跟她之前来时稍稍有了一点变化。
通体黄花梨木精雕的架子床边多了把木凳,木凳上放了盆水,是方才小厮们端进来没拿出的。
魏霁无意间往那边瞥了一眼,可这不看还好,一看就见她直直地往木凳的方向走过去了。
“别……”动。
阻止她的话并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见那木盆连带底下的凳子被碰得猛烈地晃动了两下,沈容倾显然也是一惊,本能地想往后退,然而盆中的水是一点儿也没浪费,全都泼在了他们两个人身上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有种想把她丢出去了事的冲动。可眼前这个小傻子明显不是故意的,浑身是水的样子还甚是无辜。
魏霁咬了咬后槽牙,这一腔的火气卡在这儿连个能发泄的地方都没有。
“我……我不知道……”沈容倾低声解释了一句,知道魏霁肯定是在生气,便抿唇没再说下去。
这件事说到底是她对自己的记忆太过自信了,总觉得按照以前的路走没问题,若是能像刚开始那样更谨慎些,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沈容倾看不见究竟有多少水洒了出去,只得道:“我、我这去找下人过来。”
她说罢回身朝门外走,魏霁却直接拉了她胳膊,声音低沉透着股明显的不悦:“别动,老实呆着。”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湿衣服紧紧地贴在前身上,外衣的颜色又那么浅……
魏霁抬手捻了捻紧蹙的眉心,真不知自己怎么偏偏就摊上了这么个小傻子。
这副样子她想去哪儿?
沈容倾不明白他这又发的是什么火。只当还是刚刚那件事的延续,便乖乖听了他话一步未动地站在了原地。
魏霁沉声道:“别出去,去叫你身边的下人拿件衣裳进来。”
他简短地交代了一下,抬眸却未看见沈容倾有所行动。
沈容倾咬了咬唇,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
许久,她才声音极小地说道:“我……我没有其他衣裳了。”
这确实是实话,她之前穿过的那两身衣裳白天刚送去了浣衣房,剩下两身能替换的,今晚烧了一件,现在又湿了一件。
从家里嫁过来,她带的东西不多,能省下的钱她都省了,全部拿去给她母亲买药了。
方才她离那木盆更近,大部分的水自然也都泼在了她的前襟上。
魏霁看着她还在湿哒哒往下滴水的衣服,她脚下的地毯上很快也洇湿了一块,连鞋子上也都是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