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倾随他进了屋,因着蒙了眼睛的缘故,看不见这屋中的场景。倒是月桃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像是有些惊讶的样子。
沈容倾偏过头低声问道:“怎么了?”
月桃咬了咬唇,小声开口:“主子,这屋子里的布置,跟您在家中的一样。”
床的朝向,柜子的摆设,除了所有家具都被换成了顶好的配置,一切都是一模一样的。
沈容倾微微怔了怔,抬眸望向枫澈:“这是王爷的意思?”
枫澈站得近,自然也听见她们两个的对话了,他俯了俯身:“是王爷的意思,王妃恕罪属下自作主张去了您家里。”
他看着沈容倾的神情忙补充道:“王妃放心,属下未被人发现,只画了张图纸。没您和王爷的允许,是不会贸然登门的。”
毕竟魏霁只提了要求,没说让他怎么做,他就自己想了辙,亲自翻|墙头了。
枫澈的重点好像在后半句,可沈容倾却不是因为这个。前一刻还不耐烦地让她别惹是生非,像是会安排这样事的人吗?
她直觉不对,轻声问道:“王爷可还说了什么别的?”
枫澈明显停顿了一下,他家王爷确实说了,只是这话好像有点不好直接跟王妃说。
沈容倾听着这谜一样的沉默,就知道自己刚刚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她轻叹了口气:“你但说无妨。王爷说了什么,你重复给我就是了。”
枫澈咽了口唾沫:“王爷说……她整日跌跌撞撞笨手笨脚,平地也要摔跤,快弄成跟她家里一样的,省得整日不够下人打扫。”
枫澈重复完魏霁所说的话,赶紧抬头看沈容倾。可王妃怎么……
王妃您松松手,西域进贡的织花锦缎面桌布都快被您攥给下来了。
沈容倾实属是被他气的,她就知道,魏霁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那么好。总共跌倒了两次,怎么就算整日跌跌撞撞了?今早好像还有一次……可是他也没看到啊。
再说她什么时候平地摔过跤!
“枫澈,王爷睡了没有?”
枫澈感觉后背发凉:“……没、还没。”
“那王爷用膳了没有?”
“也还没。”
沈容倾扶了月桃的手:“月桃,带我去厨房,我想亲自给王爷做道汤。”
枫澈大惊:“可是王妃您……”眼睛看不见啊,切菜生火的可以下人代劳,可这调味料放多方少的是要怎么办呢??
沈容倾心道她就是看不见才做呢,看得见谁要管他。
于是王府中今日出现了一道奇景,王妃蒙着眼睛去了厨房给王爷煲汤。
魏霁看着桌上的一小盅汤,直觉今日的汤跟往日厨子做的不大一样。
枫澈在一旁抹了把汗,虽说王妃蒙着眼睛,却意外地做得像模像样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魏霁盛了一勺在碗中,端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枫澈明显看到自家主子的表情,在那一瞬间似有那么一丝细微的僵硬。
魏霁放下了汤碗,唇边的微笑让枫澈有些发慌:“这是她做的?”
枫澈赶紧点头:“是,是王妃亲自下的厨。”
“她人呢?”
“王妃说……她今日想回一趟娘家。”
魏霁紧攥了旁边的茶盏,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传我命令,经我允许之前,就让她在府里给我老实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枫澈领命转身就走,还未跨过门槛就听身后又传来一道命令。
“等等。”
枫澈右眼皮又开始跳了,赶紧上前,俯身道:“王爷您吩咐。”
魏霁指了指桌上的汤:“这是你看着她做的?”
枫澈咽了口唾沫:“是。”可是他看了半天没看出哪里不对劲啊,还觉得王妃蒙着眼睛挺厉害的,那些瓶瓶罐罐的位置说一遍她就全都能找着。
魏霁微微点了点头:“赏给你了,现在喝光。”
枫澈双手发颤地将那一小盅汤端走,汤在桌子上放了有一会儿了,此刻温度正好。王爷有命他不得不从,好在汤也不多,枫澈干脆一咬牙直接举起来一饮而尽。
“?!!!”
枫澈直接被呛,对王爷方才的定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喝到,酸辣汤味的冰糖雪梨汤!居然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来的。
这玩意儿好像已经超出汤的范畴了。
魏霁在这时幽幽开口:“喝完了吗?”
枫澈差点没说出话:“喝、喝完了。”
“做事去。”
“是、是!”
……
许是没有沈容倾在身边的缘故,魏霁这一次的休眠比往日的时间要长。原本计划着四五日之后醒,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很多天以后的事了。
沈容倾这几天待在府里,哪儿也去不了。倒是拾起了这些年没能练成的字,趁着没人自己偷偷在屋子里写了一张又一张。
她小时候学读书写字还是她父亲手把手教的,后来家里还为她请过先生,那些年学了不少。后来家里的境况变了,这练字读书的事情便搁置了,如今眼睛能重新看见光明,想拾回来也不难。
今日已经练了一上午了,沈容倾揉了揉僵硬的肩膀,默默将纸墨笔砚仔细收到柜子里。
月桃早晨的时候按照她的吩咐回家了一趟,这会子应该在帮芷露对账,还得过几个时辰才能回来。
房间里有一扇朝着后院的窗,这几天她还未打开过,屋外阳光正好,此刻忽然有些好奇窗外的景象。
沈容倾仔细听了听窗外的动静,确认无人后,便悄悄将窗子打开了一道缝隙。和煦的微风吹了进来,隐约还有些独特的气息。
那是一片很好看的葡萄藤,遥遥望去郁郁葱葱,挂在上面的葡萄到了可以采摘下来的季节,颗颗饱满,一串一串的,甚是好看。
葡萄架子立在庭院里并没有显得突兀,反而和其他的花草很好的融在了一起,深紫色的葡萄串随风摇曳,有点像紫藤萝一般。
从前她未去过后院,如今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里的风景。
可不知怎的,这葡萄藤望着总有种熟悉的感觉,似是在哪里见过,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沈容倾对自己的记忆力一直很有信心,只是那年从雪山上下来高烧昏迷不醒,好些小时候的事都忘了。
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沈容倾来不及关窗,只得先把蒙眼睛的缎带系好。
“进来吧。”
枫澈推开了门,毕恭毕敬地朝她行了一礼。一抬头便看见了大开的窗口,吹进来的风将屋子里的温度降下来了不少。
他忙开口道:“王妃,下人们走的时候好像忘记关窗了,属下替您关上吧。”
沈容倾不想被人发现她自己开了窗,便任由他上前将窗户关上。可她到底对庭院里的葡萄藤有些在意,停顿了片刻,轻声开口道:“方才开着窗,我闻着好像有种瓜果的味道。”
枫澈深知王妃其他感知比常人灵敏,看了眼云窗正对的方向,恍然大悟道:“噢,王妃是闻到那片葡萄藤的香味了。”
“葡萄藤?”
“是,”枫澈拱了拱手,“王妃有所不知,这片葡萄藤是从先前东宫里头移植过来的,初到时好像还有些不服水土,枯死了好些,这两年又重新长起来了。”
东宫倒是沈容倾从前没怎么留意过的,不过她听说旧太子和魏霁好像都是太后所养育,想必他们之间的关系,应比其他皇子间要好些。
既然葡萄藤是东宫的,那刚才多半是她感觉错了。
沈容倾也未多想,看着面前的枫澈,想起他今天突然过来应是找她有别的事来着。
沈容倾道:“我就是随口一问,你今日过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枫澈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王妃放心。是王爷今日醒了,属下过来告知王妃一声。”
这么多天过去了,沈容倾的气早就消了,不过听到魏霁醒来的消息还是微微怔了怔。
她随即恢复了常色,虽是知道了消息,但是好像也没有必要非得特意过去一趟。如果那人要见她,自然会传了。
她点了点头,温声开口:“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枫澈行礼后退了两步,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又补充道:“王妃,那葡萄藤结的葡萄酿酒也极为好喝,王妃若是喜欢,属下取酒窖里取些过来。”
沈容倾蓦地想起那晚魏霁堵在她口中的葡萄。
“不、不必了。我不太擅长饮酒。”
枫澈俯了俯身:“属下告退。”
……
魏霁醒来发觉屋子里安安静静的,莫名有些不习惯。好像少了个人在他旁边絮絮叨叨,也没有人整日不是摔倒就是跌跌撞撞了。
不过这样的不适应很快便转瞬即逝,她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子里不惹事不出声,也挺好的。或者说,他们之前本该如此。
然而魏霁清静的日子只持续了半日就被打破了。
翌日一早,沈容倾便站到了寝殿门口,等着要见他。
魏霁玄黑色的外衣刚穿到一半便听到下人回禀,他调整了一下领口,淡淡道:“让她进来。”
沈容倾摸着门框的边缘,慢慢走了进去。
事情的起因,是昨日月桃回了家里,帮着芷露算账目。
这个月到了月底,沈容倾先前卖出去的那两间铺子的最后一笔钱就要结清了。银子拿回了府里,手头也格外的宽裕,药钱也不用发愁了,还可以多置办几身过冬的衣裳。
那两个丫头还惦记着她先前去当铺当琴的事。当时沈容倾也说了,月底了一有钱就可以将琴赎回来,昨日那两个丫鬟便趁着天还没黑,拿了当票去了趟街市。
可谁知,那店铺的掌柜竟有点像不愿意认账了。一来二去地推拒,最后竟扬言她们当众闹市,要去找官府的人将她们抓起来盘问。
月桃回来跟沈容倾讲述的时候,气得脸都红了,她忿忿道:“我和芷露姐姐早就在当铺里面等了,谁知把那当票给了伙计看了一眼,那伙计转身就去找掌柜了。”
“可我们等了半个时辰,掌柜也没现身,倒是伙计先回来了,跟没事人似的,说让我们等着,我们就这样等到了快要关店。”
沈容倾道:“后来呢?”
“后来,芷露姐姐觉得不对劲,当时铺子里没有多少人,应该不至于忙不过来,没有时间见我们。所以我们就待在那里不走,伙计赶了我们好几次,最后见实在没辙了,那掌柜的才出来。可他却不认这张票了。”
沈容倾顿时微微蹙眉:“白纸黑字还盖着印,他凭什么不认?”
月桃咬了咬唇:“芷露姐姐也是这样说的,可那人推三阻四,净扯些别的事情。最后称当日来当琴的,根本不是我们,说这票子是我们偷来的,要把官府的人喊过来,说我们偷东西还闹事。”
沈容倾揉了揉额角,那日确实是她亲自去当铺当的琴,可也没听说过这类没当那么高价钱的东西还非得本人去赎才给的道理。
更何况有些大户商家为了做生意,一时缺银子周转,也会当点什么应急,等到钱回来了赎东西再派下人们过去,由此看来,她这绝不是没有先例。
这掌柜一定有问题。
她那日还特意选了间生意做得较大的当铺,没想到还是出了意料之外的事。
月桃说后来是有过路的好心人提醒,说这家铺子的掌柜好像和官府有点关系,有理也说不清,劝她们两个快走,她们这才赶在官府的人来之前先回了家里。
沈容倾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得亲自去一趟,既然对方说必须是本人拿着当票和银子才能赎回,那她便走这一趟,看看她已经站在那掌柜面前了,对方还能说出些什么。
今日天刚蒙蒙亮,沈容倾便醒了,只不过她现在想出门有些麻烦,得经了魏霁的允许才行。这一等,便等到用过早膳之后了。
沈容倾迈过寝殿的门槛,沿着记忆中的路往里间走。空气中弥漫着那股子浓重的草药味儿,虽然已经很多天没有闻过了,一进来还是觉得熟悉。
上午的阳光透过云窗柔和地洒在地面铺着的薄绒地毯上。沈容倾脚步很轻,仔细辨别着魏霁的方向。
“来找我做什么?”一道低缓的男声蓦地从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响起。
魏霁身着一袭玄黑底海水螭纹锦缎袍,袖口上绣有金丝银线勾连云雷纹,腰间系着的锦带色深,一枚精雕细琢竹节佩垂在锦带之下,尽显其身份的尊贵。
沈容倾寻了他声音的方向,微微福下|身行了一礼:“臣妾给殿下请安。”
魏霁修长的指节拉了拉领口的位置,凤眸微抬望着身前的人:“有话想说?”
沈容倾看不到他此时的神色,没来由地有些紧张。虽然已经是他沉睡前的事了,但若是他还在生气……
她抿了抿唇,直言道:“臣妾想回家中一趟。”当票昨日被芷露拿回家了,她得先去和芷露汇合才行。
魏霁的眸光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他眉心轻轻蹙了蹙:“直接叫人备马车不就行了。”
沈容倾掩在缎带后的杏眸茫然地轻眨了两下,本能地开口道:“可殿下之前说,未经殿下允许,臣妾不能出去。”有他这句话在先,谁能给她备马车。
魏霁这才想起他好像是说过这话来着,只不过睡了一觉给忘了,怪不得她一早就这么规规矩矩地在门口候着,原来是有求于他。
魏霁倒也不至于跟她置气到现在,反正这几天听说她也听老实乖乖待在屋里,便薄唇轻轻动了动,开口道:“天黑前回来?”
这是句问话,沈容倾大致估算了一下时间:“嗯,天黑前肯定赶回来了。”
魏霁淡淡收了视线,“那叫枫澈跟着你,有什么事你叫他去做就好。”
沈容倾不大想被他知道自己当东西的事,如果带了枫澈走,对方肯定回来后会一五一十地跟魏霁回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