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除夕我想在王府里多挂几个红灯笼,至少要这么大……”她伸出手大致给魏霁比划了一下,“殿下都不知道,我们新婚的那晚雾气太大了,灯笼都不怎么明亮。”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跟他提起新婚的第一晚。王府里并非没有布置,可当时一切不过是为了走个过场,谁都不曾将这场婚礼当回事。
魏霁缓缓靠在身后的石壁上,“都依你。”
他其实不大记得那晚的事,在北营遇袭最初的那几日他确实是在昏睡中度过的,只不过后来醒了,没有按照之前江镜逸跟他定好的计划走,直接将所谓“苏醒”的时间提前几月。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他王府里一贯的清冷,他阖了阖凤眸,薄唇轻轻勾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是不是当时就后悔嫁给我了?”
“我又不是为了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才嫁给殿下的。”
“那是为了什么?”
沈容倾杏眸微垂,似是陷入了某些久远的回忆,她轻轻弯了弯唇角:“大概……是为了寻条出路吧。”
她没有必要再同魏霁编织什么谎言,说到底那人从一开始便没有相信过她会是因为心生爱慕之类的。他始终觉得她是受了家里人的逼迫,但其实嫁给魏霁是她自己主动的选择。
那时她刚刚重生归来,选择接下那道圣旨对当时的她而言,恐怕是改变那时现状唯一的途径了。
她将手肘抵在膝盖上轻轻托住下颚,“殿下,如果我说我是重生回来的,你怕不怕?”
魏霁薄唇轻勾,不置可否:“重生回来就选择嫁了我?”他一副她吃了大亏的语气。
沈容倾不由得反问:“殿下不好吗?”
魏霁偏过头望了她一会儿。
不好。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沈容倾见他抿唇未语,轻轻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衣袖。
“殿下也不能后悔了。”
魏霁喉咙微动:“后悔什么?”
“当然是娶我,”她少见有这样一句一顿的时候,“殿下新婚那晚没说话,我便当殿下是默认了,所以往后也不能后悔了。”
天底下也就她能朝着魏霁说出这般不讲理的话来。
魏霁轻轻笑了笑根本不同她计较:“你这是货已售出,概不退换?”
“谁让殿下当晚在睡着。”
魏霁垂眸,幽幽开口:“是么?可我怎么记得你那天晚上碰我手来着?”
“!”
沈容倾一惊,“殿下怎么会知道?”
魏霁煞有介事地开口:“所以说没睡,自然感应到了。”
沈容倾轻咬着朱唇,缓了一会儿,“殿下骗人。”
“怎么骗你了?”
“若是殿下当时醒着,肯定早把我扔出去了。”
魏霁失笑,这确实像是他那会儿会做出来的事。
“我看起来有那么凶吗?”
沈容倾动了动唇,她倒没觉得他凶,只是看起来像是个会说到做到的。
她终究是好奇,“殿下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
“手的事。”
魏霁垂眸似是漫不经心地缓缓捻了捻手指,“因为醒来的时候手在被子里。”
一只在被子里,靠里面那只却在被子外,通常来说枫澈不会做这样的事。
他抬起头薄唇轻勾:“不过当时也算是半梦半醒,你唤我几句,兴许我就醒了。”
沈容倾忽然庆幸那天晚上她没有自言自语,不然他睁开眼睛,真的要吓到她了。
沈容倾轻敛了眸光,偏过头望了一会儿燃烧着的篝火。
“殿下答应要陪我过除夕了吧?”
魏霁没说话。
今年的中秋没让她过好,来年赔她一个应该的,除夕也是一样合该陪着她。
如果他还有那时的话……
……
夜色已深,原本说着睡不着的沈容倾不知不觉间也枕着他的肩膀沉沉地睡去。
魏霁一直没动,只等她睡得熟了才调整了一下姿势,起身将她抱起来放在山洞里面铺好的地方,盖上了厚衣服让她继续休息。
真的让她知道真相的话,恐怕定要和他闹了。
魏霁敛去眸中的暗色,至少要将她平安送回到皇城。
……
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沈容倾便醒了。思绪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恍惚间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那里。
隔了两秒她才从昏昏沉沉中清醒,清晨的曦光照亮了洞口,昨夜燃了一晚上的篝火早已在太阳初升起时暗自熄灭了。
山洞之中并没有魏霁的身影。
沈容倾缓缓起身,身上盖着的衣裳也随之滑落了下来。
“殿下?”
未等她站起来,山洞前便出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醒了。”魏霁手里拿着一个可以代替锅的容器,看起来很像是他临时做的。
他拿出火折子俯身重新将篝火点了起来,“稍等一会儿,给你烧一点热水。”
从西戎战马上获取的行囊里有大量的水和食物,不用补充新的东西足够他们撑上好几天。
沈容倾轻轻攥了攥盖在身上的衣服,“殿下昨晚没睡吗?”
魏霁抬眸,又往篝火里添了几根木柴,“睡了,在你身边躺了一会儿。”
沈容倾下意识地望向身侧。昨晚她竟睡得这么沉,连他躺过来了也不清楚。
“殿下,我来吧。”她起身帮他一同往篝火里续树枝。两人一同把盛着水的容器架起来,没过多久水便烧开了。
水蒸气氤氲在山洞里,天空放晴,只剩下暖意。
沈容倾温声开口:“吃完东西我们就出发吧。”
魏霁点了点头,“好。”
……
没了马匹,只靠徒步或多或少地走得慢了些。
离开山洞之前,魏霁又给她上了一遍药,换了新的绷带,膝盖上的伤经过一晚上的修养已经比昨天好了很多,那瓶金疮药还算是管用,不但止住了血,伤口也开始愈合。
沈容倾比昨日步子比昨日稳了许多。好在也是需要寻找林中的蛛丝马迹,不能走得过快,一来二去,也并不耽搁什么。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昨日标记过的地方。魏霁绑上的那条绷带还在那棵树上纹丝不动地系着。白日里光线甚好,沈容倾没用多久便找到了昨日发现的那两处痕迹。
这样的切口,定是人为砍柴时留下的。
这附近也不止昨晚他们发现的那两处,零零碎碎还有不少新的地方。他们一边深入一边寻找新的线索,不知不觉已走出了好远。
魏霁凤眸微深,摩挲了一下一根断掉的树杈。
沈容倾找完附近的区域下意识地抬眸望了过去,魏霁就站在她前面不远处的地方,“殿下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你来看这个。”
沈容倾立刻走了过去。
魏霁让出位置,淡淡道:“这个切口很新。”
沈容倾视线落在那棵树上,这痕迹像是前不久刚砍出来的。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们最开始发现的那几处,被砍断的那几根树杈附近都曾长出过新芽。这棵树明显没有,可能是进入冬季以后的事。
砍柴的人应该只是为了生活所用,他们这一路看过来,也没见那棵树被连根伐倒,最多是砍了些较粗的树枝,方便生火使用。
这里整个一片都是森林,柴火积攒多了不可能不沉,没有人会舍近求远,故意走到离自己所居的地方十万八千里的林子砍柴,这新痕也就恰恰证明了,他们就住在这附近。
“这边还有一些。”魏霁低声唤了她一句。
沈容倾忙松开手,继续往前走。
微风穿过山林带动枝杈摇曳,沈容倾忽然听到了似是有水流动的声音。
“殿下,我好像听到……”
“有水。”魏霁已经望向了远处的山林。
这样的声音准确来说应该是河流。
魏霁顿了顿,“我们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了。”
人想存活离不开水,离近水源之处,恐怕就能找到他们所寻的地方。
……
那是一条不窄的河流,在这样冬日的季节里一部分结上了冰,冰凌混在清水里向山下流去。
河上没有独木桥之类的地方,沈容倾推断着,他们从居住的地方涉水而行的可能性极小。也就是说,应该就是在河岸这边了。
事情已经远比她想象中的要顺利得多。她原本已经做好了他们可能已经不在这里的打算,但随着新发现的线索越来越多,或许她今天就能得偿所愿。
魏霁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你看那边。”
“炊烟。”
……
简约的院落就存在于山林里,很多年来都不曾有人发觉。用附近树木制成的木篱笆有效地避免了林中动物闯入。一幢被重新整修过的房子,赫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正如魏霁所说,房子的烟筒上还冒着炊烟。院子里残留着将木柴劈开的痕迹,还有些晾晒的草药,有人在这里居住,而且就和他们隔了一堵墙的距离。
沈容倾几次没能迈出向前的步子,纤长微弯的睫毛几次轻颤,忽然体会到了古人所说“近乡情更怯”是什么样的感受了。
她回身望向魏霁,他所寻找的旧太子很有可能也就在这里。
“殿下,我们……”
沈容倾忽然发觉魏霁的眸光微微停顿了一下,他在望着她身后,而沈容倾也似有所觉地感知到了。
冥冥中就好像有某种感应。
她缓缓回过身,愣愣地怔在了原地。
多年未见,她只有曾经在梦里构建过父女相见的场景。
她父亲老了,也同她记忆里的模样不大相同了。岁月在他的额角的皱纹里留下了深刻的痕迹,鬓边微微透着些白发,却仍然依稀能辨别出他曾经身着一身甲胄长发高束领兵时的模样。
心中酸涩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沈容倾就这样愣愣地望着他,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场梦境。
“倾倾……”
她的泪一瞬间便淌下来了。
“倾倾。”
沈承严做梦也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见自己的女儿。
皇城与白杨谷隔着十万八千里,他曾拼尽全力往家中传递过一次锦盒,然而消息石沉大海,他一度已经将此事放弃。
沈容倾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曾经历过看不到半点的希望的生活,有多少次午夜梦回,即便日子还是这样,她只是希望她父亲还能活着。
人生最大的庆幸莫过于如愿以偿和失而复得。
她动了动唇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下一刻她父亲已经将她抱在了怀里。
“爹……”
……
沈容倾哭了好一会儿才将眼泪止住,这么多年了,她曾经一度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若是远在皇城的母亲能得知此事必定要欣喜,从今往后他们这个家便算是完整了。
父女两人相见有许多的话要说,魏霁没有打扰他们,只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
沈承严看见了站在他女儿身后的慎王,多年不见,他依旧是这般模样。
沈容倾擦了擦眼角,回身望向魏霁。
沈承严拱手,道了声:“慎王。”
魏霁声音低沉平缓:“他在里面吗?”
沈承严神色微凛,郑重地点了点头。
魏霁转身朝院落里面走。
“慎王。”
魏霁停住了脚步。
沈承严看了看沈容倾,“多谢王爷了。”
……
这院落恐怕是自那人出生以来所住过最简约的一个。
木制的大门还未等被他碰到,便被里面的人忽然打开了。出现的是一位胡须颀长的老者。
“慎王来了。”他应是在屋内听见了什么,神色淡然,衣袖间似有繁杂而浓重的药味,好似什么都不能激起他情绪的变幻。
沈容倾隔着一段距离遥遥地望在他身上,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位便是传说中药谷真正的掌事人,江镜逸的师父了。
老者的视线停留在了魏霁身上,似是顷刻间便看出了什么,眉心紧锁。
魏霁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身后,他低声开口:“先生不必多说。”
老者随着他的眸光看去,终是点了点头:“先进来吧。”
他彻底打开了那道木门,“太子多年前重伤昏迷,奈何这山林间可用的草药不多,老夫只能用现有的药材医治。如今,太子已于半年前苏醒了。”
魏霁朝屋中望去。屋子里的房间不少,没开着窗的时候微微显得有些暗淡。
冥冥之中,他似是知道那人会在哪里。房间的门半开着,魏霁抬手推开了那道缝隙。
“你到底是寻来了。”坐在床边的那人身着一身牙白地金色祥云纹的长衣,墨色的长发半束自然垂在锦带前,抬眸间一双瑞凤眼与进来的人仍有几分相似。魏凌自嘲地笑了笑,温沉的语声一如当年。
“是你太慢了。”魏霁缓缓开口。
两人虽然同父异母,但模样上仍有几分相似。只不过魏凌看起来更温润雅致,魏霁微挑的眼尾间更像是时常带着几分玩味与幽深。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贵气,是无论在什么样的境地下也不会产生变化的,这一点上两人如出一辙。
魏凌似是习惯了他这样毫不留情的语气,垂眸笑了笑,看向多年未见的兄弟。
魏霁伸出了手,“替你管了这么多年的烂摊子,如今也该你自己收拾一下了。”
魏凌握住了他,顺着他的力道起身。半年来的复健,让他身体上已经没有太大的问题。除了脸色稍差些,几乎看不出来他是一个曾经昏迷多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