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那人有些眼熟……怎么南家二公子会出现在门口?"
路人的声音变得尖锐里起来,不止车内的孟瑾棠听得清楚,连车外的陈深也没有漏下。
这里是南家堡,对方口中的人,又叫做"南二公子",考虑到哪怕是武侠世界,"南"也不像什么太常见的姓氏,所以当事人很可能就是南家堡里的人,但因为某种特殊理由,所以不适合在此出现。
孟瑾棠没有琢磨太久,那位南二公子就把自己为什么不适合出门的理由给展露的淋漓尽致,他打着接待客人的借口,一个劲地往年轻女子身前凑,论建模,油头粉面,论言行,轻薄油滑,一举一动都像是把"老子是个纨绔"给顶在了脑门上,还是黑体加粗加亮的那种。
"南堡主怎会放这小兔崽子出来得罪客人?"
"又不是同母所出,怎么说南家老二也是尤家的外甥,南堡主怕是不好深管。"
一般武侠世界是个什么情况孟瑾棠不清楚,但在《江湖青云路》里,周围这些吃瓜群众有一个算一个,都堪称是移动的信息包,永远走在告知玩家事件背景的第一线,为问题的解决提供了无数珍贵的线索。
身为纨绔,南家二公子自带惹是生非光环,刚露面没一刻钟,就跟一个来贺寿的少年人起了冲突。
这名少年是跟着长辈来的,两人的衣着虽然整洁,但细节处十分破旧,年长的那位约莫四五十岁,腰间别着一只判官笔,面容是久病后的蜡黄。
南二公子在女客那边碰了个软钉子后,骂骂咧咧地退了回来,一时不曾留心,正好撞在年长那人的身上,他不但没因为自己的莽撞而道歉,还抬腿狠狠踹了一脚过去。
江湖中自有一套行事法则,那少年本来便是想忍,见到长辈受辱,也决计不能继续保持沉默。
前来南家堡贺寿的客人,大多对南二公子的行径瞧不上眼,便是南家堡自己人,也深感羞耻,一时之间,只听那少年清清脆脆的怒斥声响起,里里外外居然没有一人肯为南二公子帮腔。
——连狗腿子都没有,孟瑾棠想,哪怕在纨绔队列里,南家二公子也只能位于金字塔底层。
南二公子气得脸色发青,从腰间抽出长鞭,对着那少年狠狠抽了过去,同行的年长之人拦在少年身前,判官笔轻轻一点,恰到好处地将长鞭拦了回去。
"咳咳,小侄少不更事,南二公子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小孩子计较。"
南二公子冷笑:"若要我不计较,你们师徒二人就在此跪下,喊我三声亲爷爷。"又转头呵斥南家堡内的武夫家丁,"都是死人么,瞧不见有人与你家公子爷为难?"
万旺德与左陵秋此时也正在南家堡大门前,见状都是眉头一皱。
万旺德低声:"对方只将鞭子隔开,没有乘胜追击,这般客气,南二怎的如此不识抬举?"
左陵秋思忖:"那位先生,似乎有些像是昔年的铁笔秀才杨唯辩。"
"铁笔秀才"杨唯辩是使判官笔的好手,据说十多年前曾与人交手,落下了旧伤,武功也因此大减,近年来,已经不怎么外出走动,掖州远离中原武林,十分清净,适合隐居,他在此出现,也不足为奇。
第40章
南二公子一鞭失手,面色涨得通红,立刻喝令家中武夫上来助拳,有人看不过去,出声劝和,刚刚开口,就被一鞭抽断。
"什么东西,敢来阻止你家公子爷?"
此时此刻,周围来宾当中,已经有不少人沉下了脸,其中还有些客人,在鄙视之余,也禁不住暗暗担忧起来。
——南家堡家风一向不错,南二敢如此嚣张,莫非是堡内出了什么意外?
将打岔之人抽退后,南二公子又冷笑两声,向着家丁那边喊了一声:"徐在玉,你莫非耳朵聋了,还要公子爷特地请你出来么!"
听到"徐在玉"三字,人群一阵骚动。
徐在玉在年轻一辈里,算是十分有名的剑客,有一个称号叫做"白云剑",赞他轻功好,而且剑术高,但没人知晓,此人居然投入了南家堡其下,而且看南二的态度,对他也并不如何尊重。
左陵秋低声:"居然当真是‘白云剑’。"
同为用剑之人,他自然对徐在玉有所关注。
徐在玉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穿着粗布衣衫,手中握着一柄铁剑,他并未说什么,只是默默站在了南二身边。
南二哼了一声,转向杨唯辩,再次挥起一鞭。
他抽到一半时,鞭子忽然变向,绕开判官笔的封锁,这一招"灵蛇盘身"颇有火候,要不是人品太过低劣,旁人几乎要忍不住喝出彩来,也有人心想,虽说南二一向有顽劣之名,但到底是名门弟子,功夫自然不弱,之前若非仓促出手,杨唯辩也不能轻轻松松挡下他的招数来。
本来在场众人,多是正道人士,有许多都想出手阻止南二行凶,但一来没人想到这位小少爷的真实实力居然如此之高,二来是离得太远,居然援救不及。
就在此时,灰影与银光同时亮起,只听见"叮叮"数声兵刃相击之音,然后是"啪"地一声轻响,南二面色惨白地后退了一步,面前是碎成四截的鞭子。
"泰老爷子,左道长,风先生,唐女侠,柳姑娘,杨大侠。"
一位体型富态的成年男子接到报信后,匆匆自门内步出,向着宾客拱手问好,同时不着痕迹地看了南二一眼,示意他赶紧离开。
这人姓周名晨,是南堡主的副手,在他之下,还有四大旗主,十二护卫,以南二之骄纵,也得老老实实地喊一句周叔叔。
——虽然大多数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万旺德看得清楚,那位风先生其实是"风郎君"风商,以轻功闻名江湖,左道长自然是左陵秋,泰老爷子是百胜掌的掌门人,柳姑娘是丹州柳家的弟子柳月雁,江湖外号为"兰剑客",虽然年纪轻轻,但家传剑法已经颇为不弱,至于唐女侠,自然是以暗器闻名的"千手蜘蛛"唐东桑。
这些人彼此间没什么太大关系,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出手拦住了南二,像风商,本来离得很远,顷刻间就从人群中钻出来,依靠轻功将杨唯辩两人拉出了南二的攻击范围,柳月雁离南二近,直接拔剑刺人小腹,想要迫得他回鞭横栏,是围魏救赵之计,却被徐在玉出手阻住,登时间,两柄长剑你来我往,舞出一片银光。
左陵秋身为七星观弟子,不愿和旁人一起围攻南二,只抽剑削断了这轻浮少年的鞭子,算是给他一个教训,他的佩剑是脆弱的竹简,而南二的鞭子乃名家所制,可以柔软似绵,也可以坚硬胜铁,居然没能挡住左陵秋的轻轻一挥。
于此同时,泰老爷子也拍出一掌,他年纪大,同样自恃身份,不打人,而是打鞭,身为百胜掌的掌门人,泰老爷子自然掌力浑厚,虽然练得并非击空掌,却轻轻松松将掌力拍出了五尺之外,打偏了南二手中长鞭。
至于唐东桑,她是唐门的嫡系弟子,暗器手法深得家中精传,素手一扬,袖中便有银芒飞出,准确无比地地割断了长鞭。
周晨笑道:"小孩子淘气,亏得诸位多加照拂,才没闹出事来。"又上前一步,拉着杨唯辩的手,嘘寒问暖,并包了个红包塞给他身边的少年,说是见面礼。
——既然将事情说成"照拂",而不是"阻拦",自然是不打算跟来客起冲突的意思,不少人在听明白对方话中的含义后,也是暗暗松了口气,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身在掖州,能不与南家堡为敌,自然还是莫要为敌的好。
少年本来不肯收,被杨唯辩使了个眼色,才勉勉强强接住了红包,然后对着泰老爷子等人道谢,感谢对方援手之德。
泰老爷子摇摇头:"不用。"看着地上的碎鞭,感慨,"江湖代有才人出,老夫其实也没能帮上什么忙。"
鞭子碎成了四截,自然有三处断口,其中一处是被竹剑削断,一处是被飞刀割断,另一处,则是纯然被指力所断。
竹剑有影,飞刀有形,但指力却是来无影,去无踪,赶在了他们所有人前面,悄无声息地隔空击断了南二的长鞭,周围所有人,无论是经验丰富如泰老爷子,还是武功高如左陵秋,都不曾发觉,那道指力究竟源于何人。
唐东桑看着地上的断鞭,发现有一处断口上带着些许烧灼似的黑痕。
左陵秋判断:"看来是修炼《烈阳功》的高手。"
柳月雁点头:"大约四十岁以上。"
风商附议:"多半是一位血气充沛的男子。"
唐东桑:"指力与暗器不同,想要隔空打出如此远的距离,必要有一身浑厚内力才可。"
周晨不方便说话,只站在边上微笑,心内也十分佩服这些人的眼力——从痕迹上看,那位神秘人士修炼的是阳性内功,江湖中,选择阳性内功的大多为男子,而《烈阳功》虽然是一门不错的功夫,但比起大门派的内功心法,那还差得还远,想要修炼到能隔空打断南二长鞭的程度,至少得下上二十年苦工才行,至于血气充沛,则是阳性内力的附加产物。
高手们低声赞叹,皆道江湖上能人辈出,但对方的武功如此高明,又为何不现身来见?
周晨与客人们寒暄的同时,脸上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心。
不远处,万旺德忽然想到什么,悄悄离开人群,找机会拉住马扬旗,旁敲侧击地询问他,寒山派弟子到底都擅长什么些武功。
马扬旗实话实说:"旁人我不晓得,但孟姑娘与陈兄弟他们师姐弟二人,都擅长掌法,而且轻功也颇为不俗。"
他回想起孟瑾棠展露的身法,要不是怕万旺德不信,简直要忍不住夸两句"寒山派轻功天下无双"。
万旺德点点头,也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喃喃:"居然是掌法么。"又道,"他们掌法好,内力自然也不差了?"
马扬旗笑:"比起马某人,自然是好得多。"对方是万宝楼在掖州的主事,前来打听情况,不好一点不说,但也不好说得太多,想了想,选了些泄露出去也不至于遭到孟瑾棠捶打的边缘消息,低声道,"以马某的拙见,寒山派的内功心法,倒与左道长有些相类。"
万旺德:"原来如此。"
——既然与左陵秋相似,那多半修炼得是道家混元性的心法。
此时此刻,孟瑾棠正坐在马车之中,懒懒地靠在垫子上——方才她结合了"隔帘却尘"以及"无风自起"的运力方式,隔着车帘远远点出了一记穿云指,非常精准地击断了南二手中长鞭,但马车的车帘却没有因此晃动半分,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南二敢在武林同道面前撒野,却不敢跟周晨顶着干——看见这一幕,部分为南家堡内部稳定情况担心的人也松了口气,众所周知,周晨是南堡主的死拥,他没出事,就证明堡内状况一切如常。
一场风波平息之后,那位同时受到万宝楼与白马镖局双重请托的管事终于能抽空走过来,带着孟瑾棠跟陈深进入堡中。
或许是受本地自然环境特征影响,堡内花木极多,有些地方的葱郁程度居然不逊于山林,具有极强的视线遮蔽效果,非常适合作为各种阴谋诡计的案发地点。
——不是孟瑾棠非得杞人忧天,实在是对游戏策划的人品缺乏信心。
同行的管事认真为孟瑾棠介绍住在左近的客人,主要是为了提醒这两位寒山派的高足一些住宿时的忌讳,别随便跟人起冲突,其中住宿条件最好也是最靠近中心区域的那些院子,都是给净华寺、白云居、七星观、武林四大山庄、万宝楼还有青蛾宫等等的来客准备的,其中除了青蛾宫算本地地头蛇之外,其他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门派大势力,未必会真的派人过来,但爷不在江湖,江湖却必须有爷的房门卡,南家堡方面需要提前预备下适宜居住的雅舍,以应对万一的情况。
其次就是各类中型门派帮会,比如白马镖局,再比如金鞭会,规模其实不算大,介于小型门派与中型门派之间,但在朝廷中有人脉,本身也是掖州武林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混上了一个不错的位置。
再往后,就是寒山派这样,本身汲汲无名,但因为跟江湖同道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所以也被安排上了一个不错的住所。
管事介绍说,客人主要住在南边的院子里头,北边是公共活动场所,堡内弟子则多在东边走动,西边是花园。
陈深看向西南方位,忽然道:"请教一下,住在那边的都是哪些江湖朋友?"
他相貌温文俊秀,询问时的语气温和客气,管事也愿意多说两句:"那边客房的窗户坏了,平时没人住。"
陈深微笑:"入冬以来,掖州的天气一直变幻莫测,屋舍难免因此受损。"
他想着,南家堡家大业大,不可能放任房屋毁坏太久,所以这应该是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再结合上本地的天气情况,做了一个简单的猜测。
管事点点头,赔笑:"您说的是,前几天刮风的时候,老树的树枝被吹下来了,直接砸在了窗户上面,直接压碎了一大片,唉,那边潮气太大,又都是老房子了,实在不便给客人居住。"
由于寒山派弟子人数有限,所分配到的院子位置虽好,但面积不大,统共三间套屋,孟瑾棠自然在主屋住了,管事看他们人少,也没带晚辈弟子服侍,准备调一个小丫头过来打下手,被二人婉拒。
寝室内的被褥都是新的,显见南家堡在待客细节上十分用心,孟瑾棠感谢此地主人的好意,然后从随身包裹中把惯用的被子给换了上去——不是对客房的卫生条件有意见,但考虑到[寒毒入体]的debuff,对方准备的被子在厚度上,实在不太符合孟瑾棠个人对保暖条件的预期。
除了铺盖外,孟瑾棠还带了熏笼,她在熏笼中放了几粒辟秽香丸跟清露丸,然后点燃炭火,很快,屋内就充满了某种令人心情安定的草药气息。
堡中往来之人络绎不绝,江湖中人见面之后,总得热情地问候两句,并互相吹上一阵彩虹屁,不是夸对方武功好,就是夸兵器锋利,再夸门派牛逼,弟子出色,光听他们对话,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能跑去天华教里一个单挑一群的牛逼人物,所以想要得到准确的情报,还得从别的渠道着手。
陈深简单安置过后,就被王友怀拉着出门闲逛,孟瑾棠则留在屋子里打坐兼休养生息——其实她精力值还挺满,但出远门这事,在对死宅上本身就具有特攻效果,哪怕物理伤害有限,在精神伤害方面也绝对算是暴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