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少女摇头叹息——经验值跟鸽子品质息息相关,对方行走江湖,居然敢带品质那么普通的鸽子外出,就算她方才不出手,这只鸽子也很有可能在回程时中道而咕。
第99章
来自血盟会的追杀在对方确定队伍里多了个孟瑾棠,或者是孟瑾棠带着人联络上了乐吾山庄后,就彻底宣告停止,毕竟之前一波又一波送人头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尽快灭口,但既然消息已经宣扬出去,那再灭口也来不及,索性便偃旗息鼓,也算及时止损。
——到了丹州那边,张夫人护卫着杜家父女去老家安顿,这里是乐吾山庄掌控力最强的地方,比较安全。
孟瑾棠没在丹州多停留,只去跟卢庄主打了个招呼。
乐吾山庄庄主名为卢乘闲,一手云霞掌炉火纯青,他听见庄内弟子通报,将手头事务搁下,出面与孟瑾棠互相见过礼,目光在她跟裴向舟身上扫了一圈,忍不住感慨:"少年英才,当真是少年英才!"
他说话时,言语中若有抱恨之意。
在场的老江湖们皆知其意——卢庄主本人武功高强,但弟子儿女中却少有出色人才,比起其它江湖大型势力,在下一辈上略显逊色。
下一任庄主位置迟迟定不下来,乐吾山庄内难免有点人心浮动,去年时候,丹州这边局势有些控制不住,不少百姓抛弃家园,成了流民,掖州那边趁机把不少流民给引了过去,在新城中安居,若换了三十年前,卢乘闲自不免觉得边上的邻居伸手太长,如今也只是去信道谢,赞几句寒山派孟掌门义薄云天而已。
孟瑾棠是一派掌门,裴向舟又是净华寺年轻一辈最有名的弟子,卢乘闲自然开口询问他们要不要在此小住几日。
孟瑾棠无意在外多待,表示这时节雪下得太大,于山庄内停留太久,出发时怕是赶路不便。
众人说话时,忽的听见博古架后面,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以及几下略显慌乱的脚步声。
在座的江湖人都是高手,耳目灵便,早就听得后面有人,而且从呼吸声判断,来人并非高手,各自都不解其意,只是在别人家做客,也不好深究乐吾山庄内的事情。
卢乘闲本人倒是猜到缘故,奈何碍着客人在前,不好多言,但听见声响传来,再装聋作哑下去也不合适,不得不出声喝道:"怎么这般淘气!都给我滚出来!"
听见父亲怒喝,一对少年男女笑嘻嘻地走了出来,两人都穿着宝蓝色的衣裳,腰悬玉佩,眉目颇为俊丽,与卢乘闲本人也有三五分相似。
卢庄主叹息,致歉道:"这两个孩子被我宽纵坏了,在贵客面前,也这般无礼。"
那对少年男女平时显然颇受疼爱,听见父亲的话,脸上也没什么惧色,其中的那位少女更是时不时将目光投向孟瑾棠这边,似乎对这位传闻中的掖州主人颇感兴趣。
卢乘闲心想,虽然孟瑾棠跟裴向舟两人与自家儿女年龄相仿,但江湖地位大有不同,算得上半个尊长,小孩子在尊长面前淘气,应该有些表示,便让儿女替客人斟茶赔罪。
宝蓝衣裳的少女脆声应了,与兄弟一道捧茶过来,将茶递过去时,两人忽然间具是腕部轻沉。
他们是同胞兄妹,彼此心意相通,都假装失手,想试一试面前二位大名鼎鼎的贵客的身手。
两人自幼修习父亲所授云霞掌,现在也颇有三分火候,这套掌法的要诀便是"如云如霞,绵绵无绝",就算面前的客人接不住,他们也自行必定内在茶水洒出之前恢复原状,不至当真在外人面前失礼。
裴向舟内伤沉重,看见那位少年人腕部有脱力之势,只以小巧功夫应对,三指轻轻按下,在茶盘边沿轻轻一扶一拨,茶盏立时凌空滴溜溜转了起来,虽然托着茶盏之人依旧没有使力,却一滴水都没漏出。
那位头戴帷帽的青衣少女则一副恍然未觉的模样,穿宝蓝衣裳的少女心下遗憾,刚准备以云霞掌力将茶水收拢回来,却赫然发现自己使不上力气。
——父亲虽然一向宽纵,但若是当真得罪了掖州王,少不得也得挨上一顿骂。
眼见局势已然无法控制,茶水立时就要洒出,少女但觉眼前一花,那只茶盏不知怎的,已经好端端地落在了边上的桌子上,半点茶水都不曾溅出。
孟瑾棠笑了笑:"多谢姑娘了。"
卢姑娘脸上掠过一丝不解之色,虽然心中隐约有些明白,这应当是极高深的内家功夫,却不知对方到底是如何出手的。
卢乘闲瞪了惹是生非的女儿跟儿子一眼,再次喝到:"连一碗茶也端不好,还不退下。"
他心下忧虑,两个孩子如此胆大胡闹,孟瑾棠与裴向舟岂不以为是自己派人试探他们武功?但仔细看看,裴向舟面色无意,孟瑾棠也是举止自若,没露出半点见疑之意,卢乘闲也就明白过来——那两个孩子的本事实在糟糕,就算自己当真有意派他们试探,也多半得被当成小孩子淘气。
正道门派里头,通常默认由掌门首徒接掌下一代掌门之位,但山庄类的产业又有不同,多以血脉继承,况且卢乘闲的大弟子生性木讷,平日行事虽然恭谨有余,但是根骨太差,威望不足,压不住师弟师妹们,而且这两个孩子是卢乘闲中年所得,平日里难免骄纵溺爱了些,弟子间的关系更是紧张。
孟瑾棠忽然想起,以前论坛上也有走掌门路线的玩家哀嚎着写下自己的血泪帖,告诫其他后来者,在游戏中收徒千万要慎重再慎重,尤其是首徒,人选不合适的话,非常影响派内稳定的,由一派分为几派都是相对不错的结局,倒霉点的,甚至能触发欺师灭祖一类的噩梦剧情。
众人又聊了几句场面话,孟瑾棠托卢庄主还有柳家那边,帮忙给周边的武林同道里送信,她本来不想麻烦旁人,但此事不是寒山派一家的事,涉及整个江湖,早宣扬出去早好。
卢乘闲一直把人从山庄门口送到城门口,也派了几人跟去了掖州——他倒没觉得自己庄里有人有本事护送孟掌门,主要是出于礼貌,护送一下负伤在身的裴少侠。
*
孟瑾棠在乐吾山庄内喝完茶后直接动身,充分表现出了一个武林高手应有的行动力,带着一行人,快马加鞭进入掖州。
——之所以是快马加鞭而不是快驴加鞭,实在是多亏了四海镖局跟杜家两边,都非常有眼力见地给孟瑾棠提供了坐骑,前者是消息灵通,后者是在路上正巧遇见,看到了掖州王在雾山山腰上努力跟驴沟通的那一幕。
他们出于对寒山派豪富既定印象,首先排除了孟瑾棠"当时买不到马"的正确答案,只感觉掖州王此人在行事上颇有高人风范,实在令旁人难以捉摸。
大雪下了一路,像是白色的厚毯,盖住了城楼。
——近来江湖人都渐渐知晓,永济只是掖州门户所在,而掖州真正的核心地带其实是寒城。
随着孟瑾棠前来的乐吾山庄的弟子,以前其实也到过永济拜访南家堡,出乎他们预料的是,只是短短一两年功夫,这里的风物气象与当年相比,便已经全完全不同。
城内的街道宽阔整洁,居民熙攘而来,热闹得井井有条,一些小孩子们在路上来回追逐,动作灵活无比,其中一人突然扑倒另一人背上,掰他脖颈,另一人则沉下身来,一个扫堂腿直直勾了过去。
这些小孩子动手时,脸上也满是笑容,显然并非真的打架,只是彼此玩闹而已。
随着孟瑾棠一块来的江湖人瞧见这一幕,觉得那些孩童虽然未必修习过内功,但显然都练过些拳脚。
——这些孩子里有自流民中收养的孤儿,也有从金鞭会那里接收来的小孩子,其中有些实在找不到父母,就被孟瑾棠派南家堡的留下来的,再着人教导,平日里除了认字念书之外,还得打两趟拳来强身健体。
这些孩童闲时在城里玩耍,也会帮着居民跑跑腿。
旁边的楼上有人拿竹竿挑湿衣裳,却没挑稳,眼看衣裳就要落地,一个小孩直跃了过去,伸臂一抄,将衣服抄在怀中,然后也不多看,随意往顶上一掷,正好就把湿衣服准准地掷到了那根竹竿上头。
孟瑾棠远远望着,觉得有哪些孩子存在,永济这边是轮不到她亲自上屋捉鸡了。
乐吾山庄的弟子心想,难怪外面的人都喊寒山派掌门为"掖州王",原来这里连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手脚都如此伶俐。也有人想,虽然孟瑾棠本人改了书生装束在外行走,一路上也没提前唤人出迎,但指不定用了什么秘法与部署联络,城中人早已收到了消息,只是假装不知,让门下十岁左右的弟子们乔装成本地居民,玩耍打闹,好令外人不敢小觑。
寒山派的永济城外院不在城中心,城里不便纵马,众人缓辔而行,走了好一会,才隐隐看见大门。
大门此刻是敞开着的,往来的路人甚至能看到里面的门房。
那门房应当是一个老头子——武林大派的看门之人,多是身强力壮之人,寒山派却安排一个年纪老迈之人负责此事,岂不怪异?
有人觉得或许那门房只是看似普通,实则有惊人业绩,但对方气息浊重,显然不算是高手。
再往前走两步,有人忽的注意到,在看门的老头边上,居然还有一个头戴小帽,身材瘦削的汉子。
——那汉子动作轻盈无比,江湖人多耳目灵便,但他们中间大部分人,竟然都没有提前听到对方的步履声跟呼吸声。
第100章
老门房眯着眼,小声咕哝了两句话,身边那汉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见如何起身提气,轻飘飘一个跟头从墙上翻了出去,须臾间拎了一壶新打的酒回来。
随孟瑾棠前来的乐吾山庄弟子已经瞧出,此人纵掠间不仅快若乘风,偏偏还轻若鸿毛,乃是一位了不起的轻功高手。
——此等高人,平日里为何在此受门房驱使,为那老头跑腿打酒?
孟瑾棠下马,老门房看见来人一身青衣,又头戴帷帽,表情一瞬间变得又惊又喜,连忙过来迎接:"原来是您回来了!"催着边上的人,"商哥儿,快去里头知会一声。"
从"风大侠"变成"商哥儿"的风商再次站起来,面无表情:"……哎,我这就去。"
——旁人看着老门房的态度,只觉得掖州王极受部下的尊敬,但本地人都清楚,就算是看守大门的人员,能遇见寒山派掌门的机会,都算极其罕见,毕竟按孟瑾棠以往的习惯,出入时不一定沿着正规路线行走,也多亏了守卫人员武功平平,没给她回家的路途造成任何阻碍……
*
深冬,庭院中梧桐早就落净了叶子,此时此刻,有人正在扫地。
那人身姿挺拔如竹,目光落在身前方寸之地,手中扫帚徐徐而动,带着地上的积雪顺势扬起,仿佛是一缕又一缕流动的云气,顷刻间便自然而然地清出一大片空地来。
裴向舟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身姿步伐上——此人与其说是在扫地,更像是在练剑。
扫帚是他的剑,漫天的大雪就是他的敌手。
别人没有裴向舟的眼力境界,但只是粗略看去,也都觉得这名少年意态舒展,观之令人心旷神怡。
孟瑾棠看了一眼,也是暗暗点头——徐在玉没有拘泥于她所传授的武功招数,将《白云剑》、《扫叶棍法》还有《斗室剑法》相结合,融在了这一扫又一扫的动作之间。
众人还未踏上游廊,高冰弦已经闻声而至,她步履匆匆,虽然目光中带着一丝急切,但举止依旧有种柳絮般的轻盈从容。
裴向舟忽的意识到,高冰弦的身法与之前扫地的少年居然有些相似。
他想了想,感觉自己大略有些明白了寒山派武学的风格。
高冰弦脸上带着春/风般的微笑——术业有专攻,如果把待客也当做一个生活技能的话,那么孟瑾棠的熟练度只有初级,而她至少也是高级水平。
不管客人的武林地位是高是低,高冰弦都依次打过了招呼,言语间透着十二分的亲切温柔,说说笑笑间,将众人慢慢引到花园中坐下。
花园内的亭子四面都围上了银线纱,与无边雪色相映成趣,亭内早已点上了火塘,内里温暖如春,裴向舟两人是净华寺弟子,虽然出身名门正派,但在生活细节上并不如何讲究,看着此地的布置,稍稍觉得奢侈,但转念一想,孟瑾棠本人面色苍白如霜,而且又有咳疾,高冰弦如此设计,除了待客之外,多半是考虑到掖州王本人不耐寒冷。
……难怪孟瑾棠功夫这般高明,却直到今年才在掖州以外的地方出现过,想来是体质虚寒,无法长途奔波的缘故。
若论武林地位,众人里面自然以孟瑾棠为最高,但她是本地主人,便请了裴向舟坐首席,众人说了两句江湖上的闲话,就看见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端了菜肴上桌。
这妇人眉形如刀,肤色白皙,小指上有一道淡淡的伤痕,盘中的菜肴虽重,由她托来,却是轻若薄纸。
眼尖的人已经从头脑中的资料库调出了对方的真实身份,这位厨娘装扮的女子,乃是昔年颇为有名的"蔷薇刀",她数年前便已销声匿迹,不料如今竟在掖州王的府上重新现身。
——其实跟铁匠还有腌酸菜的大妈一样,"蔷薇刀"也并非掖州本地的人才储备,而是孟瑾棠做任务时顺手捞回来的外援。
不少江湖人心下骇然——此地到底有多少高手?以"蔷薇刀"的本事,居然只能在厨下工作么?
孟瑾棠不知道对方的想法,也没法解释两边因为信息差而产生的误会——不是她脑回路清奇到非要让一个江湖高手去厨房工作,而是在刚认识的时候,这位随便找了个小镇归隐的"蔷薇刀"就已经放下砍刀,拿起厨刀,满怀热情地投入到烹饪行业当中,而且跟铁匠与腌酸菜的大妈不同,"蔷薇刀"过来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双方交换了点心,这妹子一尝之下,对寒山派某弟子的手艺大是钦佩,当场问乔装后的孟瑾棠要了一封举荐书,不远千里搬了过来,打算换个环境深造一下。
有人在打量厨娘,有人则在打量餐具——桌上的器物主要是银器跟瓷器,其中的瓷器固然精巧,而银器的制作工艺也极为了得,颜色纯正,质感细腻,座中有识货之人,发现这些银器在制作手法上带点江湖风气,应该是擅长铸造刀剑之人的手笔,如无意外的话,绝对是此道大家。
对此,孟瑾棠全然无觉——跟某些识货之人不一样,她的[铸造]技艺自从扔下后就没在捡起来过,所以完全没get到餐具特别之处。
当然客人们也不用为"一个擅长铸造刀剑之人居然只能给掖州王打盘子"而感到遗憾,毕竟这人的手艺用在做金属餐具上还算对口的,那位铸造大师真正的心血之作,其实是一只跟铸造没半点关系的酸菜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