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债——午时茶
时间:2021-04-13 09:37:45

  他的每一句话,都狠狠戳中了宋澜的心。
  这些年他远离京城,在偏僻的乡野小村清净生活,他不知朝中大臣们的水深火热,却晓得百姓们活得愈发不易。
  苛捐杂税,滥征暴敛,每一项巧立名目的税收都成了悬在百姓头上的一把刀,一旦遇上灾荒,甚至不小心生个病,就足以让一家人都活不下去。
  宋澜终于还是答应了晏太尉,只是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我写一封信,你叫人帮我送回去。信中不会提及我的身份,但至少告诉她我走了……”
  他已让步至此,晏太尉也不好再拒绝,便派人将他的信送了回去。
  宋澜回到京城后,又给林姜姜写过几次信,信中没有提及他现在的住处,所以也从未收到林姜姜的回信。
  时间过去一年多,今日恍惚听到林姜姜的声音,加之身体的异样,让他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澜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旁边的晏慈一脸关切,可他却瞥见桌上湿透的画,有一半已经完全糊掉,画中的人儿只剩了一个,另一个在茶水中模糊湮去……
  宋澜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他很是不安,慌乱,好像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我要出一趟远门,”他对晏慈说,“劳烦你告诉晏太尉一声,我出去几日,很快就回来。”
  “澜哥哥不可!”晏慈连忙拉住他,“眼下正是关键时候,你不能出去的。万一遇到什么危险,便功亏一篑了。”
  宋澜按下她的手,径自回房间收拾了些许细软,便要出去。
  晏慈一边劝说,一边赶忙叫人去通知父亲。
  宋澜从府中牵了一匹马,冲破护卫的阻拦,跃出了太尉府的大门。
  晏慈带着护卫在后面追了他一日,夜晚在他被人刺杀时,晏慈帮他挡了一剑,晏太尉也在这时赶到,将他们带了回去。
  又一年过去,在以晏太尉为首的朝中大臣与皇室宗亲聚势合力,昭示刘太后当年以巫蛊之事诬陷宋澜的真相,覆灭了刘氏一族的势力,拥他重新登上皇位。
  朝廷稳定下来,宋澜终于能回去看林姜姜了。
  他穿越山水,昼夜赶路,疲倦不知,寻到那个熟悉的小村,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村口驻足一会儿,怀着激动的心绪,找到林姜姜家的大门。
  大门破落衰败,铁铸的锁已经生锈,轻轻一拨就开了。
  他愣了片刻,转而敲开邻居的大门,问林姜姜一家是不是搬走了?
  邻居王婶认出他来,惊愕之余,不由惋惜起来:“你怎么才回来?姜姜那丫头没了,林大也没了……”
  他脑中轰鸣一声,霎时空白:“没了……是什么意思?”
  “没了就是死了……”
  王婶带他去了林姜姜的坟前,她坟上的青草已经换了一茬,很是旺盛。
  “你若早几天回来就好了,还能赶上姜姜的忌日,”王婶叹了口气,“不过赶不赶得上,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宋澜在林姜姜的坟前坐了整整一日,回想往日与她在一起的点滴,又笑又哭,如同失魂。天黑的时候起了大风,刮来一场大雨,躲在暗处的侍卫不忍心,便斗胆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陛下,下雨了,属下去镇上给您寻个客栈歇息吧?”
  宋澜浑浑噩噩,想到一人:“去镇上,徐家……”
  他找到了徐少彦。
  徐少彦见他如此模样,便猜到他的来意:“去看过姜姜了?”
  “是谁害了她?”他一日滴水未尽,嗓音涩哑,眼睛通红。
  徐少彦苦笑:“衙门查不出来,一点线索都没有。”
  “她走得时候……痛苦吗?”
  徐少彦看着他,笑意泛冷:“肚子都被捅成筛子了,疼得龇牙咧嘴,死得一点也不美……”
  宋澜身子一震,几欲摔倒。
  往后的日子,宋澜再也没有开心过。
  他笼统做了十年的皇帝。
  这十年来,他体恤民艰,减免赋税,让百姓休养生息。清除刘氏一族的残留势力,重拾科举,任用贤能。他一生节俭,空置后宫十年,未曾纳妃,未育子嗣,在宗亲的孩子中挑了一个孩子,早早地送到宫中培养,立为储君……
  十年后,宋澜把打理了十年的朝政完完整整地交到储君手里,不顾朝中大臣的挽留退了位。
  他的身子操劳坏了,三十岁的年纪就已经沧桑枯槁,自己却浑然不在意。在一个纤风共夕阳的黄昏,他乘着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出了宫。
  走时霞光万道,问及归期未有期……
 
 
第4章 004   我都死过一回的人了
  白岳山下,鹿野小乡,晨雾散去,家家炊烟升起。
  被雨水淋过的木柴不太好烧,几次欲灭,林姜姜鼓足了腮帮子去吹灶台下的火,被烟气呛得涕泗横流,实在忍不了了便去院子里咳嗽一会儿。
  咳嗽的声音引来了屋里柳氏的不满:“林姜姜,让你煮个粥而已,一大早上了锅还没烧开,你是不是想诚心饿死我?”
  林姜姜反驳道:“木头受潮不好烧,我有什么办法,你再忍一会儿……”
  “犟嘴的丫头,这点活都干不好,分明是偷懒耍滑,等你爹回来我定要告诉你爹,看你爹回来怎么收拾你?”
  林姜姜也火了:“有了身孕不起哦,我还不伺候了呢!”
  “你说什么?”柳氏扶着腰,挺着硕大的肚子从屋中走出来,“你这死丫头,反了天了?”
  “我就反了!”林姜姜一边将身上的围裙脱下来扔掉,一边咕哝道,“我都死过一回的人了,凭什么还要受这样的气……”
  柳氏听不清她说的话,只听到一个“死”字,以为她在咒骂自己,更是暴跳如雷:“丫头你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你是咒我呢还是咒我肚子的孩子?”
  “明明是你先骂我‘死丫头’的?”林姜姜冲她翻了个白眼,“都快生了,脾气还是那么大,跟个炮仗似的点火就着……”
  柳氏一听这话,便要过来打她:“你胡说什么?”
  林姜姜不想同她争执,便转身跑了,留下柳氏在院子里破口大骂:“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家里还省了张嘴吃饭……”
  邻家婶子王氏将经过家门前的林姜姜叫住,语重心长地同她说道:“姜姜啊,别总惹你继母生气,她现在肚子里怀了孩子,你若不尽心伺候她,待她生下孩子,彻底拴住了你爹,往后的日子你可就更不好过了……”
  林姜姜知道王氏是好意:“婶婶,她是打心底里不待见我,就算我现在百般讨好她也没用。”
  “可怜的孩子,”王氏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这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往后的日子你可怎么过哟?”
  “凑合过呗,”林姜姜蛮不在意地笑了笑,“婶婶不用担心我。”
  “傻孩子,还笑得出来?”王氏拉着林姜姜进了自己家的院子,“锅里还有两个苞米,我给你拿来吃……”
  “多谢婶婶。”林姜姜忙了一早上,也还没吃东西,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热乎乎的苞米,心中很是感动。
  王氏是个热心肠,平日里林姜姜受了她不少的照顾,对她很是敬重。
  只是王氏命不太好,丈夫在一次发洪水的时候,跑去帮忙修桥,结果不小心落入水中,被洪水冲跑了。
  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日子便一落千丈,王氏一家好几年都没缓过劲来。
  林姜姜正兀自惋惜着,门外却又进来一人。
  正是王氏的丈夫。
  他大步走进来,看到林姜姜也在这边,便憨厚和善笑道:“姜丫头在这儿呢。”
  村里人不多,多多少少都沾点亲戚关系,按照辈分,林姜姜要唤他一声三叔。
  “三叔好。”林姜姜乖巧唤了一声,心中暗暗吐舌,心想自己真是糊涂了,三叔这会儿还没出事呢。
  她才重生不到三天,还是不太适应重生后的生活,很多记忆就是乱的。
  那天她见到小乞丐之后,便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之中,混混沌沌之间恍惚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她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年轻了许多的父亲。
  “姜姜,外面天阴的厉害,我得去徐家的地里把麦子割了,你在家好好照顾你娘亲……”
  林姜姜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什么?去哪?地里?割麦子?你都病成这样了还要去割麦子?”
  林父被她这一连串的质问弄得一头雾水:“傻丫头,你是不是做什么梦了?”
  林姜姜满目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健康的父亲,还未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便又听见父亲叮嘱她说:“我得赶紧去了,你在家好好听你娘亲的话,我过两天就回来……”
  “爹……”林姜姜还想确认一下这是不是在做梦,便见林父已经急匆匆出去了。
  外面起了惊雷,震得林姜姜身子一颤。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回到了家里,狭小的房间塞得满满登登,有家里存的粮食,也有徐少彦送给她的许多小玩意儿,以及一个小小的铜镜。
  林姜姜摸过铜镜,诧异自己居然变回了孩童的模样,而此时另一个房间里,继母柳氏唤她过去:“姜姜,我渴了,给我倒杯水来。”
  林姜姜懵懵懂懂地下了床,随手倒了杯水,进了柳氏的卧室。
  柳氏挺着大肚子倚坐在床上,接过水来喝一口便吐了出来,不高兴道:“怎么是凉的?”
  林姜姜却盯着她的肚子瞧:“你又怀了?”
  柳氏眼睛一瞪:“说的什么浑话?什么叫‘又怀了’?”
  林姜姜脑子乱极了,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花了三天的时间才接受自己似乎是重新回到了八岁这年。
  这一年,柳氏已经有了父亲的第一个孩子,而且马上就要生了。
  父亲现在还在徐家做长工,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他去徐家的田里抢收麦子,大雨让河水暴涨,冲坏了回村的唯一一座石桥,父亲一时回不来,柳氏偏偏在这个时候临产了,年幼的林姜姜慌得六神无主,偏偏隔壁的王婶也因为丈夫被洪水冲跑而无法过来帮忙,故而柳氏这一胎生得很是惊险。
  眼下,隔壁的三叔回来,同王氏正在说石桥的事情。
  “村头的石桥被水冲坏了,村长号召大家一起去修桥呢,我回来拿个家伙什儿……”三叔同王氏说着,便从门后拿了铁锹和镢头。
  王氏没怎么当回事,只嘱咐他一句:“那你小心些,中午我去给你送饭。”
  “好。”三叔这便要走。
  林姜姜心头一震,唤住了他:“三叔,等一下!”
  “怎么了?”三叔回头看她。
  林姜姜看了一眼四周,跑去将墙上挂着的绳子取下来,递给他:“三叔,河水流的急,怪危险的,你修桥的时候把绳子系在腰上,若是落水,也能拽着绳子上来。”
  三叔笑笑:“没事,三叔会凫水。”
  “那也不行,”林姜姜执意将绳子塞给他,“那水能把石头垒的桥冲坏,难道三叔比石头还硬?”
  “好吧,听你的。”三叔揉了揉她的脑袋,将绳子跨在肩上,又看了王氏一眼,便没再耽搁,转头走了。
  林姜姜还有些不放心,又同王氏说道:“婶婶,今日你若得闲,便去石桥那边瞧瞧,记得让三叔一定绑好绳子。”
  王氏笑眯眯道:“知道啦,乖孩子。”
  林姜姜嘴里啃着一个玉米,揣着另一个玉米,同王婶告辞,回到自己的家里。
  左右家里还有一个饿着肚子的孕妇,肚子里怀着自己的妹妹,她也不能真的不管。
  柳氏见林姜姜回去,便张口又骂了起来:“你有能耐走,还腆着脸回来作甚?”
  “我不回来你吃什么?”林姜姜不耐烦地吼了回去,顺手将玉米塞给她,亦是没好气道,“王婶给的玉米,你先垫垫肚子,我去烧火煮粥。”
  柳氏愣了一下,随即又提了气想骂她两句,被林姜姜抢先一步怼了回去:“村头的石桥被水冲坏了,爹这几天都回不来,你再敢骂我,我走了,可就真的没人管你了……”
  柳氏一听,想到自己大着肚子,腰都弯不下,她若真的不管,自己连饭都吃不上了,于是只得讪讪地闭了嘴。
  林姜姜走进灶房中,不一会儿又飘出浓烟来。
  灶下的火逐渐大起来,浓烟渐渐稀薄,米饭的清香弥漫开来。
  林姜姜煮了些粥,又切了些咸菜,和辣椒一起炒了一下,辣味直冲鼻子,呛得她直打喷嚏。
  辣椒炒的咸菜很下饭,柳氏就着咸菜一口气喝了三大碗粥。
  自怀孕之后,一心想生儿子的柳氏为了证明自己肚子里怀的是个儿子,她一直强迫自己吃酸。今日这碟咸菜辣的过瘾,她吃完之后才想起伪装,便又支使林姜姜去山上给她摘几个果子吃,越酸越好。
  林姜姜不乐意:“大雨冲的山石不稳,太危险了我才不去。再说你也不是真的喜欢吃酸,明明就喜欢吃辣的,你看这一整盘咸菜都给你造没了……”
  柳氏被她看透了心思,有些羞恼:“你个死丫头,胡说什么呢?”
  林姜姜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同她说:“吃完了别坐着,去院子里走走,马上就要生的人了,多走动走动,孩子生得快,少受罪……”
  “说得好像跟你生过孩子似的……”柳氏瞥了她一眼,虽然不太想走动,但吃的有些多,权当是走走路消消食了。
  不知道为什么,柳氏觉得林姜姜这丫头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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