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翻身躺回榻上,阖目嗯了一声。
第22章 七公子送你去。
给皇子选妻,自然不能轻率,而且这次选出的姑娘,甚至可能是未来皇太孙的母亲,容貌、仪态、举止、品性、家世,皆要一一细看过。
徐贵妃早就想给儿子娶妻了,奈何皇帝看管严厉,让姬兆戒色借欲好好读书,这才一直耽搁到了十八岁,连侍妾都不敢安排。
二皇子那边有徐贵妃掌眼,皇后自是无需多费心思,她要操心的是那几个没娘的晚辈。
舒思暕二十二岁了,往日他不愿娶,便随他去,可这一次他身体受伤,上无长辈照料,旁无妻子相陪,还得靠妹妹忙前忙后,着实不像话!
还有她两个弟弟,裴应星和裴道韫,也都到了该成家的年纪。
除此之外便是襄国公沈燕回,这个可不得了,如今已经二十七岁了,竟然还未娶妻。
沈燕回是皇帝堂姐与沈威老将军的儿子,自幼失孤,便被抱回了燕侯府,在姨母德昭公主姬青秋的照顾下长大,后来姬青秋嫁到舒家,也将他一并带了过去。
此子幼时聪颖,天赋过人,十三岁时开始随舒敬昌出入军营,十五岁时便用一计虚张声势诱降了当时的汴州刺史,自十七岁领兵后,文武兼备,从无败绩。
十八岁那年,姬青秋和舒敬昌给他定过一门未婚妻,名门贵女,貌美柔淑,只可惜还没来得及过门,那姑娘就死在了乱世战火中。
巽朝开国之后,沈燕回一直在外四处奔波,先去了蜀地两年,又守了并州两年,皇帝几次说要给他赐婚,都被他用无暇顾家的借口挡过去。
去年初,他被皇帝调任徐州总管,至今未归。
等这次回来,定要娶妻成家的。
皇后心里多了一份留意,将那些适龄的贵女们一一细看过,心中慢慢敲定了几个看起来合适的人选,又下懿旨,在五月初六这天,于曲江池举办游湖宴,邀各家适龄的姑娘和公子们都至。
……
定国公府。
舒思暕背上的伤口恢复得不错,待到第十天,便能下地行走如常了,太医听闻,过来为他拆线,羊肠线与背上的血肉粘连,缝了约有四十余针。
两位太医坐在床边轮流拆线,拆了整整一个时辰,舒思暕疼得呲牙咧嘴,待到太医走后,浑身虚汗便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舒明悦坐在一旁矮凳上,双手托腮道:“哥哥,过些日子,皇后娘娘要在曲江池举行游宴,你也好的差不多了,和我一起去嘛。”
上辈子哥哥也没有娶妻,更没留下血脉后嗣。小时候舒明悦不懂事,见哥哥三天两头流连平康坊,以为那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偷偷跟了去,结果被哥哥抓住打了一顿,严厉警告不许她来,才知道那是小孩儿不能去的烟花地。
“给我倒杯水。”舒思暕声音嘶哑。
舒明悦哦了一声上前,倒一杯蜂蜜茶给他,舒思暕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这才道:“我伤还没好利索呢,上哪去?你自个玩去。”
“可是先前你都能下地走了……”
“老子还能……”
在妹妹乌黑清澈的眼神中,舒思暕嘶了一声,收回脏话,烦躁地抓了下头发。
舒明悦疑惑:“还能什么?”
舒思暕没答,睨她一眼竖眉道:“你看我现在能下地走!?”
舒明悦咬唇,缓缓摇头。
“那不就行了。”舒思暕继续有气无力地趴着,声音懒洋洋。
“可五月初六还有大半个月……”
“那也不去。”舒思暕低哼一声,闭上了眼,“五月初六是吧?我知道了,到时候叫人送你过去。”
“出去的时候把窗户关上。”
“……”
舒明悦瞅了眼哥哥,幽幽叹气。
虽然她哥哥长得不赖,家世和前途都挺好,但是他嘴巴那么毒,还整日在平康坊里厮混,哪个姑娘敢嫁他呀?
……
从哥哥那里离开后,舒明悦回了蘅芜居。
去岁,她从宣徽殿结课后,便不用再日日上学堂了。舒府有管家和哥哥,自然不需要她操心什么,只是她自己名下的财产太多了,打理起来颇为麻烦。
光看账本还不行,还得亲自去铺子和庄子走一趟。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
五月初六的前一天,舒明悦兴致勃勃地挑选起了明日要穿戴的衣衫和首饰,神态郑重又认真。
虽然这次不是给她选驸马,但她可以趁机多看一看那些公子们嘛!
其实上辈子时没有这场游宴。
可能是因为这次禁军出事,给了舅舅警醒吧?舒明悦的政治嗅觉向来敏锐,结合前后两辈子记忆,心里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出了什么。
舅舅不重色-欲,后宫里的妃嫔也不多,基本上都是当年跟他在燕侯府的老人。登基六年来,舅舅勤政,恨不得宵衣旰食,一月之中踏入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去后宫,也基本只去皇后宫里,或者徐贵妃那里。
和所有人一样,上辈子时舒明悦只觉得舅舅是勤政戒色的好皇帝,现在想想,自四表姐姬灵韵出生后,舅舅膝下就再也没有孩子出生了。
那个时候舅舅才二十二岁吧?
舒明悦记得,大概是她十岁那年,颇得舅舅宠爱的一个昭仪怀孕了,这对已经十年没有新儿女诞生的舅舅而言,本来应该是喜事,结果那次舅舅神色阴沉暴怒,没过多久,那昭仪就失足落水,一尸两命,尸身卷了丢去乱葬岗。
所以这次舅舅松口让二皇子娶妻纳妾,是想生个孙子吗?
舒明悦从衣柜里取了一条紫银泥罗披帛,忽然动作一顿,心跳怦怦加快,指尖激动地攥紧。
那是不是……等二表哥有了儿子,姬不黩就可能,不会再当皇帝了?
……
从定国公府去曲江池颇有一段距离。
舒明悦起了一个大早,天不亮就起来描眉梳妆,乌发挽做了云髻,发饰簪花嵌宝石的小金冠,本就如雪肌肤,又贴一点金箔于颊,愈发显得娇俏。
时下已是夏初,天气初见炎热,身上便穿了一件淡黄缠枝纹裥色薄长裙,上以金银粉点缀花瓣,于阳光下一照,光华流转,上襦穿青色半臂,素而清丽,紫银泥罗披帛过来挽过肩臂,飘逸华丽。
舒明悦收拾整齐,从蘅芜居出来后,舒思暕已经不在府里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鬼混去。
展管家来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裴七公子在前厅等姑娘。”
舒明悦嗯了一声,等反应过来,神色倏然一愣,扭过头,乌黑眼眸睁得圆圆,“你刚才说什么?谁在等我?”
“裴七公子。”展管家笑着,朝她解释道:“国公爷一大早就出门了,不能送姑娘去曲江池,正好裴七公子要去,便让他送你过去,等结束后,再带姑娘回来。”
舒明悦:“!???”
原来自那天拆线之后,舒思暕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亲自去了裴府一趟,带上恩礼,谢过那日裴应星相救之恩。
两人年纪相仿,又都出身北地边疆,颇有共同言语,一来二去,竟然称兄道弟起来。
比起那横冲直撞的九公子裴道韫,舒思暕显然对裴应星更有好感,而且他是皇后的弟弟,若是论辈分称呼,还是他和悦儿的七舅舅呢。
索性他也要去曲江池,便叫他一道带自己妹妹去。
……
裴应星在前厅等了快两刻钟,已然有点不耐烦了,他今日穿了一身玄黑衣袍,领口和衣摆处绘淡淡金银纹路,此时一手叉腰,一手扶剑,留下一个腰身挺拔的背影。
那日皇后派人来请他务必出席曲江宴,他淡淡唔了一声,深觉无趣,本不欲前往,只是舒明悦似乎要去,舒思暕又托他照顾他妹妹,他便勉强应下。
“七公子。”
身后传来一道糯糯的声音。
裴应星不耐地转头看去,待瞧清的一瞬,神情忽然一滞,怔了约莫两息,然后眯起眼眸,把她从头发丝到脚尖儿看了一遍。
舒明悦眨了下眼,朝他笑。
“你今天——”裴应星皱眉,走到了她面前,低头时,嗅到了那么淡淡甜香,直往人心尖里钻。
等意识到自己想说什么,他喉咙一滚,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吧。”
舒明悦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这不是挺好看的么?
最终不明所以地提裙跟上。
马车很大,里面小毯桌案一应俱全,容纳四五个人绰绰有余。舒明悦带着云珠坐在里面,裴应星在外骑马。
车窗没关,只挂了一层薄纱。
裴应星骑在高头大马上,忍不住偏头瞥了她一眼。
小公主并未跽坐,而是盘膝而坐,此时单手托雪腮,正眉眼盈盈地同身边那位宫女说话,耳畔碎发调皮地垂下一缕在莹润脸颊。
当——
一时不察,他身下骏马撞上了一旁子善的马,裴应星回头急勒绳,子善则一脸惊诧地看向他。
怎么了这是?
主上怎么会犯这般愚蠢的失误?
裴应星脸色不太好看,在子善诧异探究的眼神中,忽而扯了扯唇角,嗤了声,而后低喝一声驾,骑马到了前面。
第23章 你还贼心不死!?你想娶……
曲江池。
为了诸人安全,皇后将宴席设在了湖心岛上,今日湖面上不许游私船,只能乘坐宫里安排的船只上岛,上去之后,便是想离开也难。
舒明悦从马车上下来,便发现裴应星的情绪似乎不太高昂,心里不禁疑窦,谁又招惹他了?
两人一前一后上船,一路无言。
今日蓬莱阁上的聚会不是往日宫内正八经的宴席,而是少年和少女们相伴游玩的日子,故而气氛颇为轻松,待舒明悦到的时候,大殿之内已经一片热闹。
除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大多都很眼生,乍然见到如此多少年郎,舒明悦呆了一呆。
上首皇后见状,不禁失笑,朝她招手,“悦儿过来。”
舒明悦提裙跑了过去,坐在皇后身边,甜甜地喊了一声舅母,便忍不住偏头开始悄悄打量那些少年郎。年纪小的十五六岁,年纪稍长一些也不过二十出头,虽然尚显青涩,但个个朝气蓬勃。
下首所坐都是外朝命妇,大多在宫宴上见过嘉仪公主,可那些年纪小的公子们却大多没见过,此时见一个貌若神女的小姑娘提裙入内,不禁两眼放光。
“那是谁?”
“应当是嘉仪公主吧?”
“嘶——”那人深吸一口气,“就是那个一箭两雁的嘉仪公主?”
这是还要从两年前说起,巽朝武定天下,十分看重骑射,那年秋闱,舒明悦以一箭两雁拔得贵女中的头筹,着锦绣罗裙,背霞光满天,灿若春华,如神女降世。
自那之后,嘉仪公主美貌之名便传至长安街头巷尾,每逢出游,必有少年郎争相追逐,但耳听是一回事儿,眼见又是另一回事儿。
“公主今年也及笄了吧?不知何时挑选驸马。”
“挑驸马?也瞧不上你吧!”
“魏兄,你这话说的不对,你非公主,焉知她瞧不上我?”
“……”
“公主看我了!看我了!”
殿内的声音嘈杂热闹,奈何裴应星坐在下首,将那些声音听了个分明,他面上神色恍若平常,淡淡倒了一壶酒,灌入喉咙,那酒绵软,入喉无味道,反叫人心生烦躁。
再偏头一瞧,小公主似乎兴致极好,笑容盈盈地打量那些少年郎。
裴应星皱眉,脸色沉了沉。
“太后到——陛下到——”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内侍的通传声。
诸人纷纷起身行礼道:“见过陛下,见过太后娘娘。”
皇帝大步入内,朗声一笑,“今日游宴,诸卿不必多礼,坐。”
随着话音落下,诸人纷纷落座,又恢复了先前轻松热闹。杜澜心着一身月牙白的锦绣罗裙,婀娜袅袅地跟在太后旁边。
她脸蛋白净,细细眉儿,浅浅唇,故而面庞看起来极为朦胧干净,偏身上的肉极会长,虽然只有十六岁,却丰腴远胜同龄女子,一眼看去至纯至欲。
她头上的伤也完全好了,但不可避免地留下了淡淡痕迹,今日便在额上贴了一点金箔,绘成花形,出宫之时,无一人不惊艳赞美。
杜澜心自信非常,入殿之后,仰首挺胸,静等着诸人见她时面露惊艳,却不想周遭动静恍若平常,未掀起半点波澜。
忍不住偏头看去,见那些少年郎们心如擂鼓,整衣理袖,时不时偷瞥嘉仪公主一眼。
“……”
就连姑娘们也忍不住朝舒明悦看去,交头接耳道:“公主身上穿的那件罗裙是什么锦缎做的呀?我往日怎么没瞧过,上面的花纹是描了金么?好像有光耀流转。”
杜澜心掐紧了手指,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裙子,又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自己的左额。
这处伤疤,还是影响了她容貌是吗?
不然他们为何不看她?
……
宴席上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其实为二皇子选的正妃和两位侧妃已经内定了,皇后叫了几个姑娘到跟前说话,越说心中越满意,恨不得立刻娶了给自己做外甥媳妇和弟媳妇。
奈何偏头一瞧,裴应星神色淡漠,仿佛还带了点阴沉不快。
皇后的嘴巴如同封了蜡,一时不知如何说出口,毕竟姐弟二人多年不见,很是生疏,于是只好将视线挪向九弟裴道韫。
结果!裴道韫就像一块儿木头似的坐在那里,只知道埋头吃菜。
裴家短你吃喝了吗!怎么像个饿死鬼投胎!
她心口一塞,深呼吸一口气,再扭头一看,舒思暕的位置上空无一人,根本没来!
皇后伸手摁了摁额角,觉得自己头疾又要犯了。
一场宴席,除了徐贵妃和二皇子心满意足,诸人是各怀心思,有人春心雀跃,有人酒足饭饱,有人味同爵蜡,还有人……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