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向来什么都好,唯独心软,你要晓得,留下她只是祸患。”此毒无解,与其等着她毒发暴走到处屠杀,不如现在便将她杀了。
时隐之看到沈夜澜直接否决了自己的主意,心里却已经自己做了决定,沈夜澜不能下手,那由着自己来就好了。
但这话他并没有说出口,只转过话题,说了几句闲话,提了永晟的案子,便先回了家去。
孟茯压根不知道这些事情,此刻正来看玲珑,听她跟着沈墨兰在说话。
“我早前就听街边那算命先生说,像是沈巽那种脸型,就是负心汉,我是不晓得你跟他居然还能看对眼,不然早就提醒你了。”
孟茯心说就是个马后炮,又见她精神抖擞的,“可见你们这有武功的人便是不一样,昨日才摔得那样惨,今日就恢复得这般好。”瞥了一眼旁边放凉了的苦药,“你自来也是喜爱甜食的,喝这苦药就跟要你半条命一样,回头我找两个药膳方子给兰若,喊她给你煮吧。”
玲珑听了,自然是欢喜,“还是夫人您最疼我。”然后催促着玲珑,“快把这药撤了,看着也觉得嘴巴里发苦,吃什么都无滋无味的。”
墨兰原本其实也是天真无邪的,可与沈巽这一段无疾而终的情,似叫她长大了不少,如今再看到玲珑,便觉得她像是个小孩子心境般,愁容满面的她不由得失笑起来,“你怎么跟个孩子一般。”话虽如此,还是给端了出去。
孟茯起身将窗户都打给打开,“今儿天气闷热得厉害,只怕晚些要下大雨,我一会儿得去一趟城南那边。”
玲珑听罢,伸着脖子朝窗户外看去,瞥了一眼,“那夫人您快去吧,都这个时辰了,别到时候撞着大雨回不来。”
孟茯倒没有着急走,在这里陪了她一会儿,等着沈墨兰来了,方起身去收拾,喊了剑香,一起去城南。
她到的时候,太阳已经被厚重的乌云层层叠叠给挡住了,狂风乱刮,街边的香蕉叶子被吹得哗啦作响,街上的小摊贩们已经开始收摊,见了孟茯便打着招呼,又见身旁跟着的是剑香,便问:“玲珑姑娘好些没有?”
“已无大碍,倒叫大家笑话一回了。”孟茯回着,因这风刮得有些太猛,她怕来大雨,所以没有多待,在卫家门口知会了一声,便直接进了菜园子。
这里头,长工们已经开始做准备,检查四处的排水沟,鸡鸭鹅都在往棚子里面吆喝着,看着倒是热闹得很。
其实孟茯也不用亲自来,只是前些天听卫如海说好几处的沟渠得重新修葺了,但一直还没顾得上安排工人,因此不放心。
也是差不多半个时辰的功夫,这菜园子里全部收拾妥当,孟茯见着风越来越大了,人都险些快站不稳,所以便吆喝着先回去。
几乎是大家才到卫如海家后面这贝壳工坊,倾盆大雨便落下来了,哗哗啦啦打得房檐屋直响,没得多会儿街上已经汇流城河,早已经不见得半个人影,都是重重叠叠的雨帘。
其实在海边这样的大雨在平常不过罢了,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大家都不曾放在心上,直至两个时辰后,这雨势不减,众人才有些心焦起来。
“夫人,这样怕是要不得,池塘那里得漫出来了。”这一漫,田里的菜多半是要遭殃的。
孟茯也没个主意,何况现在雨势大,她也不敢叫大家出去冒险给池塘开沟。
菜是重要,可人命更重要,“先不管,淹了就淹了。”
可她不晓得,这庄稼在年长些的长工眼里,比命都要重要,他们早些年被海贼抢了那么多次,是被饿过的,所以眼见着地里的粮食遭了秧,哪里能坐得住?
趁着孟茯没留意的当头,有几个就扛着锄头出去了。
几个年轻的看雨这样大,心里总觉得不安,便去与孟茯禀了。
孟茯听罢,又气又急,“怎就叫他们出去了?本年纪就那样大了,外头这风雨他们哪里经得住?”怕出事,不好给各家的家属交代,所以只得喊了几个年轻的过来,穿着蓑衣去菜园子寻。
那头的卫如海晓得了,忙跟着一去出了城,往菜园子里去,直奔那池塘边。
可哪里有什么人影,而且这会儿沟渠里的水早就漫了出来,田里那些小菜苗,这会儿也不见得踪影,一眼望去,水汪汪的一大片。
呼喊声在雨里又微不可闻,只得全凭着这一双眼睛,到处搜寻。
而在贝壳工坊里的孟茯,久不见消息,心里着急,只得换了长靴,喊着剑香披着蓑衣出去。
到了菜园子里,路都没得了,只能凭着记忆里走。
“都小心脚下,先拿手里的棍子探一探。”这菜园子里,多的是储水的小井里,虽大家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可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所以孟茯再三叮嘱。
剑香和随行的几个年轻长工都应着了。
往日里两盏茶的路,现在因为这滂沱大雨,走了四盏茶的时间,而且还没到等到池塘边,但见鸭棚早就被淹了一大半,鸭子们已经没了踪迹,不晓得跟着水流到了哪里去。
倒是远处的树上,站着不少落汤鸡。
孟茯也顾不得这些个鸡鸭鹅都去了哪里,只忙找人。
忽然,见着池塘旁边原来的生姜地里,那头竟然飘来一个草帽。
有迹可循总是好的,恰好他们这会儿正是毫无头绪,自是往这一处去。
待走近了,方能看到了凹陷的地里,几个脑袋浮在水面,随着水流一上一下的。
“是卫总管他们几个!”剑香喊道。
她当下爬到树上,往下望过去,“就他们五个人,拿根绳子来。”不曾见那几个先来的长工。
忙有人过去给递了绳子,只见着剑香将绳子拴在树上,自己这跟着另外一头跳到下面斜坡上另外另一棵树上,再将绳子拴了一道,才扔下去给他们五个人,“一个一个的来。”
一口气,也拉不得五个人。
待到了第二棵树这里,便能扶着绳子自己爬上来,只是在水里被冲刷了这么久,全身都有气无力的,反而要人掺扶着回去。
本是打发他们几个人来寻人的,如今他们反而这般光景,还不晓得那几个年长的怎样了?
可现在也只能管顾着卫如海他们几个。
却不晓得,那几个年长的到底是老姜块,到了菜园子里发现形势不对,便折回去了,但因为雨大,也没回贝壳工坊,就在街上这摊位上坐着吹牛。
后来见摊位这里躲不得雨,才想着回贝壳工坊。
孟茯等人回来时,他们几个也才回来没多久,因不听话,险些叫这几个去寻他们的年轻人出了事,孟茯少不得要发一会脾气,又扣了一个月的月钱做惩罚。
这一折腾,天色也暗下来了,雨势仍旧没有变小的意思,让孟茯不免是担心起来。
但好在风是停下来了,应该是没有台风什么的,众人都在贝壳工坊的食堂里吃了。
里面的工人们也没个去处,大家一起大眼瞪着小眼,点了蜡烛等着。
大家都闲坐着,少不得是要闲话,说的便是这雨。
但这南海郡虽是穷,又时常被海盗骚然,但并不曾有什么天灾发生过,所以大家并不担心。
孟茯听了这些个话,也安心了不少,到了戌时一刻左右,这雨果然就开始变小了,等着沈夜澜来接她的时候,已经彻底停了。
只是街上那雨水还没流尽,犹如一条小河一般。
孟茯也不晓得沈夜澜是如何来的,鞋子反正也是全湿了,自己的也是湿的,索性也不就不等这街上的雨水流淌完,夫妻俩牵着手一并回家。
临走时只千叮咛万嘱咐,喊着回家的各人小心些,实在不行,今晚在贝壳工坊对付一个晚上,明天休息。
这若是别的地方,这般的倾盆大雨过后,便是泥土芬芳,可南海城却满是海腥味。
虽孟茯来这里已经是两年有余,已经适应了这海风的味道,可是这一次的味道着实是太腥了,她索性拿了手绢来捂着口鼻。
却听得沈夜澜说道:“我从前在一本奇异志里看过一则故事,说是西海遭了台风,附近别的地方就下了极大的雨,雨后那空气里的味道,便如同当下这般。”
孟茯本想说既然是奇异志,那必然是没得个考究,断然不用当真的。
但随后又想,连个小说话本子的灵感也是来源于现实生活,一时便认真起来,“你这话的意思,莫不是别处今晚闹了台风?”
“是不是,过几日就晓得了。”不过沈夜澜并没有多担忧,如今大齐沿海的地方,除了这南海郡也没得个什么地方了。
早前倒是有禹州那样的繁荣地带,还专门花费巨资修建了港口,不过这不是已经叫金人夺了去么?
夫妻两个回到府上,已经极晚了,等着洗漱沐浴休息,更是到了子夜时分。
孟茯傍晚去菜园子折腾了这么一回,到头就睡,那沈夜澜本还想与她探一探口风,琢磨着是否能将玲珑送走一事。
时隐之的话他想过了,这毒无解,既然玲珑已经毒发了,就不该再留于眼前,哪里晓得她会不会突然发狂像是她爹当初一样乱杀无辜?
沈夜澜不想将孟茯等人置于危险之中,但叫他现在就杀了玲珑,到底是不忍,所以今儿便打算,先将她送到别处,找人照看着,若真到了那一步,再寻个药,叫她无声无息去了便是。
只是孟茯如今睡着了,他也没得个机会,隔日刚起,衙门那头又有帖子来,急急忙忙去处理。
一日复一日,直至得了消息,禹州七天前遭了台风,损失过大,死了上万的人,好好的一座城,如今毁坏个七七八八,好不凄惨。
一样是住在海边的人,整个南海郡的人谈之色变,有那杞人忧天的,也有那胆子大的,更有直接跑到海神庙里去烧香求海神娘娘保护的。
一时间那香烛叫一个好卖,几处大的店子里都买断了货。
孟茯也被司马少熏拉着跟风去烧了香拜了神,回去的时候便同孟茯道:“我家夫君手底下虽不缺乏了武功高强的,但到底都是些男子,跟在我身边到底不像一回事,书香剑香我也不好意思将她们姊妹两个分开,不如等玲珑好了,你将她借给我,怎样?”
孟茯想着,只是借,又不是不还,等着少熏肚子里的娃儿出生了,她必然是要回京城里去的,那头什么人没有?于是也没多想,“也好,只是我到底得回去问一问她,她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好勉强。”
司马少熏点头称好,只是心里到底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孟茯,甚至怀疑起时隐之到底是个什么居心?为何要让自己管孟茯借玲珑?
她本来要细问的,可是时隐之帮沈夜澜去追那书生永晟去了,如今连人都不在南海郡,她上哪里问去?
而孟茯如今心思都在遭了台风的禹州,压根就没有留意到司马少熏的不自在。
转眼过了几日,听说金国那边要大齐支援禹州,只到那里住着的遭了灾的,大半都是大齐的子民。
大齐应当对他们负责才是。
但是禹州早就被金国夺了去,如今闹了天灾,大齐怎么可能管?只觉得他们是异想天开,两方是闹得不可开交。
孟茯晓得了,也觉得这金国着实是无理取闹,但却听说朝堂上,竟然有人提议趁着此刻将禹州收服回来。
这一样也是异想天开,禹州虽是遭了天灾,死了不少人,可金国的根本还是在的啊。
也不晓得是哪个艺高人胆大的人提出来的。
却不知道,提出这个意见的不是别人,正是那镇北侯府的秦二公子秦淮,小小少年还要亲自领兵做作战。
他一向是个沉稳的人,虽也有上过战场的经历,但正经的战场,还是没上过。
镇北侯不在府里,远在玖皁城那边防着辽人,所以如今能劝得他的,便只是秦夫人了。
秦夫人被气得不轻,只捂着跳得厉害的胸口,“儿啊,为娘晓得你想挣一份功劳稳固咱家的地位,帮你大哥以后寻一门好婚事,可是你想过没有,那禹州虽然是死了不少人,可死的多是咱们大齐原来的老百姓,你以为那些个金国人们,会住在那种风吹就倒的茅草屋里么?”
这些浅显易懂的事情,便是六岁顽童也是知晓的。
秦淮作为京城少年天才,哪里能不晓得?但是他就是要去,如今还在向陛下争取。
“母亲说的,我都懂,金国人何尝又不是这样想的呢?所以这个时候他们压根就没有半点防卫,孩儿若是得以出兵,必然能杀他个措手不及,将这禹州给夺回来。”若是能顺利的话,他最起码也能得封个骠骑将军,而且婉儿说的那些话,现在还在她脑海里回荡着。
她未卜先知,既然能算到禹州会遭天灾,那么现在对于禹州也是毫无戒备的,自己去得出其不意,不是唾手可得的么?
要说这秦淮,那日因到虞家附近查虞婉儿,正好遇着她中毒从狗洞里爬出来,好不狼狈,又那样楚楚可怜。
他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将她偷偷带到一处僻静的小院落里安置。
本来是想将她救回来后,好好问一问那话本子的事情,哪里晓得她为未清醒之时,就一直拉紧紧攥着秦淮的手,一直喊他淮郎,梦魇里还在关心他,问他的伤疼不疼?
秦淮当时有些愣住了,以为她是故意的,而且自己身上也没伤?可是没想到,却听虞婉儿梦魇里说,“淮郎,我晓得一位郎中,他应该能将你脚底的伤治好。”
秦淮脚底的伤,莫说是外人,便是近亲之人,包括他的母亲秦夫人,也根本就不知道。
也是因着这个事情,他意识到这虞婉儿不对劲。
而虞婉儿醒来,见着他便直接扑在他怀里哭诉,自己原本是虞家的丫鬟,哪里晓得虞家小姐走错路,虞家夫妻如今反而责怪起她来。
当时只楚楚可怜地看着秦淮,“当初要收我做干女儿的是他们,如今说我是什么妖怪,要下毒害我烧死我的还是他们。”
待秦淮问起她为何知道自己脚底的伤时,她只说自己从小就做梦,梦到过秦淮,更是能将他从前的那些密事都一一能说个清楚。
她哪里能不晓得呢?梦里她与秦淮郎情妾意,秦淮是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但如此,她还能说秦淮的往后怎样。
秦淮一个少年男儿,虽是镇北侯府的二公子,外面的人客气,也唤他一声小世子小侯爷,可是他心里最是清楚,到他父亲这一代,承袭就结束了。
也就意味着,如果他不能求得半分功名,秦家镇北侯府也就落寞了。
所以他比谁都想要得功勋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