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沈子房商量着:“这一次是运气好,那些人被院子里的假象骗着了,若是真进来看到这屋子里干干净净的,少不得要找地窖入口。我寻思着不如咱们住到村中别的空房子里去,真再有人来,咱们还回自家的地窖里。”
“你说的在理,我与王大哥说一声,去村里找一间大点的房屋。”沈子房颔首应了,正要出去,却被孟茯唤住。
“哎,等等。”孟茯见着他下巴处有些黑灰,想着是他这一天忙里忙外,也没顾得上擦一把脸。
如今将他唤住便走了过去,仰着头微微惦着脚尖,拿着手绢与他擦着。
只是擦着擦着,孟茯怎么觉得他脸上这胎记好像能擦去一般,便试着往上擦。
还真是……
她一时有些愣住。“沈先生你这是?”
沈子房被她叫住,并不知道她是要给自己擦拭脸上的黑灰,想要拒绝时已来不及,闻着她身上的药香,不觉心底的悸动又莫名荡漾开来。
听到她的话,如今也感觉到她手绢擦拭的地方,心里已有了数。
多半是叫她发现了。
“出门在外,只想图个方便而已,不过你放心,我并非什么通缉犯。”也怕她误会,不然正经人谁还乔装打扮?拿了她手里的绢子,索性将脸上的黑色印记擦了个干净。
孟茯刚认识他的时候,就觉得他的轮廓和五官都十分完美,无可挑剔,唯独大半张脸上黑乎乎一片,很是可惜。
如今他擦了个干净,瞧着这张脸俊美谪仙的脸,脑子里转了几回,硬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忍不住惊讶地接过他的话,“你……你这样子好看,的确不大方便。”
人又是有才学的,不知要引多少狂蜂浪蝶呢。
却听沈子房说道:“罢了,如今村里没几个人,顾不着管了。”说着,与她微微点了头,“且等我,我去同王大哥找屋子。”
孟茯颔首,本还想问他,既然那脸上的黑色胎记是他自己涂抹的,那他这样有才学,怎么不去参加科举?
但转而想起沈先生姓沈,老家又是南州的,别是秋翠说的那什么名门望族的。
自古以来,不管是现实或是书里,很多大家族里,为了保证嫡系的地位永远不变,所以都不容旁支里的孩子比过他们嫡系的,但凡有那出挑的,必然是要被打压的。
兴许沈先生就是那沈家旁支的,所以他才扮丑跑到这偏远的乡下来,也不敢去参加科举。
想到此,不免是同情起他的遭遇来,一个人流落在外,孤苦无依,和自己有些同病相怜。
便想着这以后一定多关心他一些才是,而且这一次自己病了,也全凭着他照料。
当晚,两家人便搬到了村子中央紧挨着的两处房屋里。
因沈子房露了真容,少不得叫大家震惊一回。
王春桥和沈子房轮流在村口守着,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村里的女人孩子们,也好早些躲回地窖去。
孟茯给秋翠诊脉,她少不得趁机打趣起孟茯:“你倒是捡了个大便宜,从前只觉得沈先生是个端正的人,学识又好,没曾想还是个画里的神仙,我觉得只怕那什么潘安也不比他。”
孟茯只将自己的猜测与她说了,又提醒秋翠:“你莫要说出去。”
秋翠不禁咯咯笑起来:“你还没嫁他呢,你就这样护着他。”但也担心,想着就村里姜家这些子弟们,旁支从族里得的好处也少得可怜,真有事的时候,又要他们来出力出银子,更不要说那大家族里了。
于是担心起孟茯:“只是你若真跟了他,这辈子是真没有什么出头日子可言的,过的都是憋屈日子。”
孟茯没想过嫁给沈子房,何况那婚事也是权宜之计罢了。
只是听了秋翠这些话,觉得沈先生的日子实在艰难,因此待他越发上心了些。
沈先生自然感觉到孟茯对自己的态度,想着莫不是在地窖里,她改了心意?那时候虽说不是什么孤男寡女独处,而且情况特殊,但到底是这样亲密了。
不过嫁给自己也好,她这样娇弱,嫁给别人,自己也不放心。
何况她胆子又小,怕打雷怕老鼠。
算了,还是自己照顾她吧。
孟茯并不知道,自己因为可怜沈子房身世缘故,待他上心了几分,到他心里却成了这番缘由。
接下来几日,倒也无人来此,直至这日早晨,王春桥忽然回来喊了沈子房,“来了一对母女,我瞧着面黄肌瘦的十分可怜。”
沈子房忙问人在何处?
王春桥忙回:“在村外的地母庙边上,大的晕了过去,小的守着她,我瞧了着实可怜。”
孟茯和秋翠已听到声音,从屋子里出来。
大家忙商议。
王春桥先开口:“就母女俩人,吃不了几口粮食,俗话说的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不能不管。”
秋翠有些犹豫:“咱家没多少粮食了,两个孩子都在吃长饭,饿不得,而且我这个样子,哪里照顾得过来别人?”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说罢,朝孟茯看过去。
孟茯家的粮食本来是够吃到二三月份的,但现在都快过年了,而且又给了秋翠家不少,只怕最多只能熬到一月底,还是勒紧肚皮吃。
便摇着头:“按理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可是如今咱们能不能活下去,还要看造化,我是不想节外生枝。给她们一些干粮,叫她们到别处去吧。”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王春桥又看朝沈子房。
沈子房却和孟茯一样的口径:“阿茯姑娘说的对,这饥荒灾年里救人,救到什么人全凭着运气,运气好了人家感恩戴德,运气不好的咱们这一帮人只怕一个也活不下去。”他看了孟茯和屋子里几个孩子一眼,不敢去赌这运气的好坏。
王春桥听到他俩这话,不免是心生失望,“亏得你们一个是大夫,一个是读书人,良心怎么这样狠毒?若是在别处就罢了,人已经到了咱们眼前,怎还能不管?”
孟茯想跟他解释,现在那外面那环境,只怕卖了孩子换粮食吃的大有人在,还有那将小孩子当肉吃的也不少。
这会儿哪里还讲究什么人性?各人都只想活下去。
一对母女俩能躲过重重危机,逃到他们这村子里来,一看就不是简单的。
偏那王春桥气得不轻,当下就气呼呼走了,“你们不管,我管!”
孟茯以为他说气话,没曾想他还真将那对俩人带回来了,喊着秋翠照顾着。
第28章
可那女人昏迷着,秋翠只能来找孟茯过去给她诊脉。
俩人这会儿都换了干净衣裳,孟茯一一给她俩诊断了一回,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营养不良罢了。
小姑娘虽瘦弱得可怜,但五官生得可爱漂亮,只怕长大以后,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偏她还乖巧懂事,跟着秋翠照料自己的小姑。
原来并非母女俩,而是姑侄俩。
见孟茯要走,忙跑来送,“麻烦孟姑姑跑一趟了,婉儿送您。”
孟茯哪里忍心:“好孩子,你去陪着你姑姑吧,我去拿些药过来。”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把人想得太坏了,这样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怎么会是坏人呢。
兴许她们姑侄俩运气好呢。
所以孟茯不但取了药,还拿了不少吃的过来。
婉儿又一番道谢,还要跪下给她磕头。
秋翠膝下没女儿,见她如此乖巧懂事,心里越加疼了几分。
如此这般,她们姑侄俩就留下来,与王春桥家住在一处屋子里。
人来都来了,孟茯也喜欢那婉儿,便时常接济着隔壁一些。
那婉儿生得不但漂亮,性格又十分好,素来嫌弃女孩子麻烦的若飞几人都与她玩得好,还一起去取水。
如今王春桥和沈子房轮流守着村口,这取水的活儿,孟茯和秋翠便带着孩子一起去。
婉儿的姑姑柳烟也能下床了,她与孟茯一般的年纪,却生得貌美如花,说话温柔细声细气的,像极了大户人家的小姐。
她们姑侄俩还不曾见过沈子房,只听话多的秋翠说起孟茯与沈子房的缘份,晓得那沈子房是个读书人,便说起自家的事情来。
“我家兄长原本也是读书人,早几年运气好,得了个秀才,便跟着叔父在衙门里来往,一边读书一边做些事谋生,谁料想遇到这样的天灾,也不晓得如今生死如何?”她说到伤心处,拿绢子捂着嘴低声哭起来。
又说婉儿苦命,旱前她母亲才病逝刚下葬。
秋翠忙劝起她,几人说了些闲话,可孟茯的内心去是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这本书里的女主角,可不就是叫婉儿么?不也是姓柳么?父亲就是个秀才,凭着关系在衙门里寻了差事。
她有女主光环在身,听说她母亲原本是宫里丢失的公主,所以婉儿后来封了县主。
可柳婉儿是个中央空调,与若飞三兄妹认识的时候,他们三兄妹已经被亲生母亲接到京里去了,兄弟俩对她是一见钟情,她也不说拒绝,送礼照样收着,导致被原来那个孟茯养歪了兄弟俩因此走上了偏路。
孟茯这辈子躲她都躲不及,现在竟然还住到了一起。
如此,心里怎么能不着急?又见三个孩子如今都跟秋翠家的两个儿子一般围着婉儿转,越发觉得不妙,便提议道:“不如咱们分开取水吧,这样也快些。”
说罢,喊了自家的三个娃跟在后头,忙走了。
秋翠见了,她有身孕用不得大力气,也喊了俩儿子。
于是这柳烟和柳婉儿姑侄俩就只能一处了。
姑侄俩拿着瓦罐,才与众人分开没多会儿,柳婉儿便低声开口说道:“我听秋翠婶说,她家的存粮只怕过完年就没有了,倒是隔壁孟姑姑家里多,可是她家人口也不少,也最多只能吃到一月。”
柳烟听,心忧不已:“老天爷是真不给活路了。”
柳婉儿听着她的话,没好气道:“老天爷哪里管得了咱们,如今想要活下去,是要靠自己的本事。”
柳烟听了这话,捧着心口吓了一跳:“婉儿,他们可是咱们的救命恩人,不可胡来的。”
她们姑侄俩能活到现在,怎么可能只凭着运气呢?婉儿虽是年纪小,她在旱灾之前,她做了一个梦,长长的一个梦。
梦里自己长大了,无依无靠的她一个人到京城闯荡,被侯府的国公府的世子爷救了。
反正好多好多,她因为身份卑微被那些世家小姐们欺负,她想要活下去,所以她也学会了反击,后来她还被宫里人带进去,说她身上的玉佩是宫里丢失的那位公主的贴身之物。
那玉佩是她娘留给她的,她顺理成章成了公主的女儿,册封了县主,如愿嫁给了自己的心爱之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个梦太过于真实了,所以柳婉儿想活着,等着宫里的人来找自己,然后嫁给梦里的那个世子爷,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有时候她又觉得这梦就是梦,毕竟她阿娘临终前,也没有留给她什么玉佩。
但这逃荒的路上,她们姑侄好几次落入险境,她凭着梦里学来的那些本事,一一躲开了,所以她又觉得那不是梦,就是以后自己的人生。
如今听到柳烟这胆小怕事的声音,有些不耐烦:“我哪里胡来了?我只是想着不知什么时候才会下雨,他们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吃,与其大家最后都饿死,不如早些做决断,好歹能活一两个。”
柳婉儿说着这话,回头瞪着柳烟:“这一路上我拿回来的粮食你也没少吃,你听我的就是,你是我亲姑姑,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
柳烟被她这样一瞪,心里又害怕又怨自己没出息,若不是自己这样没本事,侄女哪里会变成这个样子?如今也不敢说不是,只小心翼翼地问着:“隔壁那个姓沈的书生,咱们来了几天,也不曾见过他,我怕是个厉害的。”
“我又不是那没脑子的?何况他基本都在村口呢,粮食不多了,我得快些想法子。”正说着,已经到了井口。
她拿了绳子绑在自己腰身,也不觉得那黑布隆冬的井里害怕,叫了柳烟过来放自己下去。
等取了半瓦罐的水出来,便有些兴奋道:“我得法子了。”
“什么法子?”柳烟怕她再向上一次那样动刀子,吓人得很。
柳婉儿回头看了一眼水井,“趁着她们去取水的时候,把绳子剪断了就行。”不过去取水,上面他们各家都还有人呢,除非自己能趁机将人也推下井去。
可她力气够不着,便看朝柳烟:“姑姑你也多养些力气,不然这事儿办不成的。”她倒是想下毒,可一来没有毒,二来那孟茯是大夫。
而且她总觉得孟茯的这个名字,好像梦里听过一样,只是想不起来是听谁说的。
姑侄俩商议着,取了差不多一罐子,便回去了。
孟茯跟秋翠两家也都回来了,柳婉儿照常都她俩人跟前撒娇。
可柳婉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疑心病太重,觉得那孟茯似不像是从前那般与自己亲近了。
孟茯哪里还敢于她亲近?不但自己不和她亲近,也刻意给孩子们些事情做,或是叫他们读书,不让他们有空到柳婉儿跟前去。
柳婉儿寻不着人,便道孟茯家这边来。
她手脚勤快,哄得萱儿又高兴,一口一个婉儿姐地跟在她身后,孟茯急在心里,却不好赶人。
只期望着老天爷快些下雨,好叫这母女两个赶紧走。
孟茯正烦躁着,那柳婉儿和萱儿牵着手就来了。
冲她甜甜地笑着:“孟姑姑好厉害,居然教萱儿认得这么多字,可不可以也教教婉儿?婉儿爹爹在的时候,都不教婉儿读书呢,可婉儿也想学。”
孟茯还没开口,萱儿就过去摇着她的手臂撒娇:“阿娘,您也教教婉儿姐姐吧,她可聪明了,肯定一学就会。”
柳婉儿她爹的确不曾教她读书,都是梦里她的世子爷教的。
梦里教的,现在她看着也认识,所以她才特别坚定,那个梦就是真的,是自己以后的人生。
“我这会儿没空呢。”孟茯回着,又拉了萱儿说道,“你怎好一直缠着婉儿,她姑姑若寻不着她该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