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此刻,她母亲蓝夫人正来看她,交托道:“朝廷的事情,我们妇道人家插手不得,只是这沈三夫人算起来,到底是你的账本,你父亲当年又承蒙沈家多照顾,不然哪里有今时今日?”
蓝鲜儿的父亲,师出沈家。
而沈夜澜他们的辈分本就极高,真要轮起来,这蓝夫人在孟茯的面前,也能自称晚辈。
蓝鲜儿颔首,轻轻拍着蓝夫人的手背,“母亲放心,女儿心中有数,纵然是没有这层关系,便是想着沈大人如今坐镇南海郡,抵御金国贼人,女儿也会敬着沈三夫人。”
蓝夫人其实今日来,也只是为了此事而已。她是没办法,虽说也是命妇,但却是不得进宫里去,那孟茯要进宫,到时候人生地不熟,所以便特意来找女儿。
她到底可以借着看令妃娘娘的由头,多进宫去看看孟茯。
如今心里踏实了,方问起外孙,“君檀呢?”
听母亲提起儿子,蓝鲜儿满脸的高兴的笑容,“近来功课不错,陛下十分喜欢,殿下也高兴,所以今日出门带着他一起去了。”
蓝夫人对这个女婿是极其满意的,明明现在已经处于权力的风口浪尖上了,竟然还能像是从前那般,不改初心,对这权力是离得远远的,这样才好呢。
皇家就是这样,多贪不得一分心,不然少不得是要惹来杀身之祸的。
所以十分欣慰,“你这样过得好,母亲也没有什么可求的了。”母女俩又说了些体己话,蓝夫人更是将李兆夸赞了一回,只是不免就想起了与李兆一母同胞的李蓉。
自打驸马谢淳风去了南海郡后,听说她那府上就平白无故多了不少相貌俊美的画师琴师。如今传得越发是离谱了,只说那些人根本就是她私底下养着的面首。
奈何谢淳风不在,谢家两老不方便去那公主府,所以那府中到底如何,谁人也不晓得。
但天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坊间听说那些玩乐之处都传遍了。
就在五天前,李蓉还直接在戏园子带走了一个唱青衣的伶人。
听说那伶人长得颇有些神仙之态,所以入了她的眼,当下便不顾戏还没唱完,非得要将这青衣给带到她公主府里去给她唱戏。
于是忍不住说道:“这话虽不该母亲说,不然与那外头嚼舌根的多舌妇没个什么区别,可近来外面传言实在厉害得很,公主那边,还是少些来往。若是能劝,你与殿下好好商量一回,淳风那孩子,可就要马上回京城了。”
李蓉的这些风流韵事,蓝鲜儿自然是早就听说了,可这姑姐不好相与,自来是个记仇性子又泼辣狠戾的。
当初不就是与李馥得了几句口角,所以最后设计让李馥去辽国和亲。
于是忙道:“本是亲手足,该劝她心向善的,但是母亲晓得,便是宫里娘娘的话,也不见得有用,更不要指望殿下了。”
蓝夫人听了直叹气,“这样下去到底是要不得的,纸包不住火,何况谢家两老在这京城看着呢!人家没吱声,只怕到底还是因为看着陛下的面子上,可如今淳风那孩子就要来了,年轻人年轻气盛的,只怕到时候晓得要闹出人命来。”
“母亲不必多管。”蓝鲜儿当然晓得会出事,可是她又拦不住,何必去遭人烦?
再有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宫里难道还不知道么?却是没吱声,一直这样纵容着,只怕还是再怪谢淳风不举。
只是谢淳风好好的一个人,都是一起长大的,哪里像是那有病的?这桩婚事当初谢淳风又明明是不欢喜的,这其中还不晓得有什么缘故呢。
但是蓝鲜儿哪里有心思去多管这些,如今只想过好自家的事情,而且现在她也是焦头烂额的。
且不说昨日送来的那封信,便是进来李兆的行为举止,也越发不对劲了,断然没有母亲所说的那般,什么不忘初心。
只是她没得证据,而且就算是有证据了又能说明什么?那是自己的夫君啊,他如今有机会,想做那人上人,难道自己还要去拦着么?
因此这也只能在心里独自担心。
又因儿子李君檀与李兆一起出门去了,府上也没李兆的半个妾室通房,多少是有些无趣味,便留了蓝夫人一起吃午饭。
而王桑榆这边,等了半晌,还是那句话,信儿已经送到了。
可既然已经送到了,怎么还没半点风声?难道二皇子都不打算告诉令妃娘娘么?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如今唯有用这个法子借二皇子的手来对付孟茯了,可却没有像是她预想的那样进行,哪里让她能安心?
越是不安心,满脑子的事情都绞得跟一团乱麻一般,偏这个时候肚子越来越疼了。
伺候的丫鬟看着不对劲,壮着胆子劝着:“夫人,还是叫人吧。”
王桑榆以为自己还能撑一撑,可是肚子里的疼痛越来越无法忍受,甚至还有种奇怪的下坠感。
没得法子,只得点头,“顺便将产婆都给找来。”
她早就将生产时的丫鬟婆子都安排好了,连接生的婆子都是自己找的。
秦夫人心中如何看待自己,王桑榆不大清楚,但是却清楚地晓得秦宝珠如今将自己看作那眼中钉肉中刺一般,隔三差五回府来,更是没少给自己添堵。
谁晓得她会不会趁机做什么手脚?
都说女人这生产的时候,好比一只脚走进了阎王殿里。
因此格外的小心。
她疼得受不住了,让丫鬟扶着躺到床上去,不多会儿便有大夫过来检查。
“大夫,我可是要生了?”明明这日子还没到的。
大夫心说都这副模样了,怎还明知故问,有些没好气道:“府上难道就没个过来人么?夫人还是赶紧让人赶紧做准备,老夫这里是用不上了。”
晦气,竟然骗自己进产房。
大夫忌讳这个,当即收拾着医箱便走了。
屋子里的婆子丫鬟们听他说王桑榆要生了,也乱了手脚,哪里顾得上去送他?
只赶紧去准备各种事宜。
王桑榆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真真没想到这生孩子竟然如此痛苦,竟然与当时自己在那院子里所受酷刑差不多。
忽然听得外面传来秦夫人的声音,不由得一时紧张起来。
随即秦夫人便进来了,身后浩浩荡荡带了不少人,居高临下地看了床上疼得死去活来的王桑榆,朝这满屋子里王桑榆准备的人命令道:“你们都下去吧。”
那些人有些迟疑,而王桑榆听得她这话,整个人忽然来了精神,“夫人不必担心,这些人都是个中楚翘,她们在我放心。”但她分明看到了秦夫人身后带来的产婆。
“你好好节省着力气,这里的事情你莫要担心。”秦夫人忽然换了张脸,慈爱无比,上前温言细语地狱她说着。
转而声音陡然又变得冷厉起来,“还不赶紧出去,莫要耽搁孩子出生的好时辰。”
王桑榆因秦夫人的举动和言语气得一时说不出话,只狠狠地拿眼神去瞪着自己找的这些人。
可到底她现在躺在床上,半分主做不得,加上秦夫人居高临下地压着,她到底又才是这府里真正的女主子,王桑榆自己找的这些婆子没得法子,只好退了出去。
王桑榆见她们退出去的那一瞬间,只觉得浑身寒凉,这下哪里是一只脚踏进阎王楼,分明是整个人都进去了。
可惜肚子疼得厉害,她一句完整的话说不出来,只能满脸含恨不甘地看着秦夫人。
秦夫人却像是没看到她愤恨的表情,反而笑道:“你别担心,这些人都是有经验的老手。”一面喊人抬了鸡汤进来,也不问王桑榆到底要不要喝,便让人直接灌。
往日里受的窝囊气,被一个小小的乡下渔女给踩在头上作威作福,秦夫人早就忍不住了,所以只等着今日的到来。
她盼啊盼,觉得老天爷果然是怜惜自己的,晓得自己再也无法多容忍王桑榆一天,所以让她提前生产了。
孩子算不得是早产,所以秦夫人也不担心孩子,再何况一会儿真发动了,她早就给了婆子话,只顾着孩子就是。
至于大人嘛,不必有半点顾忌,左右不过是个一个容器罢了。
床上的王桑榆被那鸡汤灌得口鼻里直流,猛地咳嗽了几下,便觉得下身一股暖流,紧接着剩下的纸张便被打湿了。
耳边只听得一个婆子欢喜的声音,“这是要发动了,羊水破了。”
听得婆子的话,秦夫人高兴不已,满怀期待地吩咐婆子赶紧动手。
然后她也在这里多留,到底是嫌弃,到外头去等。
婆子是得了话,可是王桑榆不想死,从方才秦夫人的眼神,她就能看出来,自己若真将这孩子生出来,那自己的大限之日也到了。
所以无论婆子怎么喊发力,她也无动于衷,任由着肚子疼,脑子里回想着自己这两辈子的种种。
似乎如今这样的疼痛又算不得什么了。
接生婆却是急得不行,羊水都没了,孩子若是再不出来,只怕是要出事的。
所以几番几次,又是按她的肚子,又是直接粗暴地伸手进去抓,奈何王桑榆紧绷着身体,孩子就是出不来。
王桑榆满脸冷漠,她原本还想着这孩子生出来,将来就好好抚养,有着无限的可能性。
然而,秦夫人要杀她,想要保小去大。她怎么可能如秦夫人的意?所以大不了鱼死网破,大家一起死得了。
婆子们见她无动于衷,急得只朝门口的秦夫人去拿主意,秦夫人这才着急起来,只在门口说些好话哄着。
但王桑榆哪里能这样简单就哄得住?如此这般,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时辰左右,王桑榆的气息越来越弱,脸色越来越难看。
而她自己的脑子里,意识也开始涣散。
只听着外头似乎传来了秦宝珠的笑声与秦夫人的焦急声。
然后那些声音越来越远,很快便消失不见,自己的世界彻底清净。
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四周一片湿冷,好像是有什么冰凉凉的东西滴落在自己的身上。
王桑榆挣扎着睁开眼睛,却发现四处黑漆漆一片,虽是看不清,但是身体能感受,耳朵也能听。
她此刻竟然在一处乱葬岗中,连续晴朗了几日的天终于落雨了。
肚子里的疼痛依旧如故,王桑榆不知道孩子到底出生了没有,是死是活,只是凭着感觉,想要将那疼痛从身体里驱赶出身体。
随着她撕声揭底的喊声,一群乌鸦被惊起,扑腾着翅膀从坟头飞起,随后王桑榆只觉得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活滑落出来,那种疼痛感一下便没了。
与此同时,一个又嫩又滑的东西滚落在腿边。
是那孩子。
没有声音,这么久了,肯定早就死了。
她看不见,只艰难地爬起身来,在地上胡乱摸到一块石头,用力地砸断了那孩子与自己之间的联系。
然后强撑着身体,捡了半截树枝杵着,跌跌撞撞地从这乱葬岗里离开。
几乎是她才走了没多久,便有一个披着蓑衣的老人家赶来。
他山下路过,听着这上面的乱葬岗传来女人的惨叫声。
按理这个时候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来的?可前些天才有那城里踏青迷路了的小姐公子们跑到这里,他也是这个时辰给人扇猪回来,听到叫声便上来探个究竟,于是给几位小姐引了路送他们到城里去,为此还白赚得了几个赏钱。
所以便再来瞧一瞧,别又是遇着这样的好事情了。
可是到了这乱葬岗里,没见着什么孩子,倒是觉得这雨水的味道有些奇怪,心里不由得有些害怕起来,又不见人影,正要离开,忽然听得一阵猫儿一般细细的婴儿哭啼声在脚下响起来。
他是个老扇猪匠,早年倒是攒了些家业,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但却是个命薄福浅的,第二年生娃就没了。
大人没了孩子也没了,从此他就是个孤家寡人。
所以如今听着这婴儿哭啼声,忙蹲下身摸出火折子,吹亮一看,竟是个脐带都还没扎的婴儿。
显然是刚出生的。
他也顾不得是人生的还是鬼生的,更没去找,只连忙将这沾满雨水的孩子抱起往怀里塞,急急忙忙下山,往大夫家里去。
而王桑榆压根不知道,自己到底生的孩子命大还活着,还是个儿子。
好不容易找了个避雨的地方,等着天亮进了城里去,强撑着身体到了她自己安排在外面的别院里,这才倒下去。
等着这边伺候的丫鬟找大夫来给她看过身子,养了两日方有了些精神,才问起秦家那边的事情。
只听丫鬟说道:“少爷夫人给抱了去,只说您难产去了,在家中停灵。”
王桑榆听了这话,不由得冷笑起来,“少爷?还不知道哪里抱来的野孩子呢!”明明那他们认为自己死了,直接将自己扔到城外的野坟山里。
至于孩子,王桑榆十分肯定,是她在那坟山里醒来后才生的。
而且当时一点声音都没有,估计就是个死孩子。
但终究有些不放心,当即打发人去看。
等了两三个时辰,去的人来回话,“主子您说的那个地儿,奴才们找遍了,什么都没有。”
王桑榆听罢,想着这都两天了,只怕早就被野狗叼了去。
到底是揣在肚子里那么久,怎么说感情还是有一点的,心里不由得难过起来。自暗暗想着,都是秦家和孟茯害的,自己一定会为这个孩子报仇。
若不是孟茯来京城,逼得自己早产,有些措不及时,怎么会让秦夫人有机会害自己?
殊不知,那夜老扇猪匠抱着孩子从山下跑来,刚到了大路上,就拦了一辆马车跪着求,“各位贵人,求人一命胜找七级浮屠,求您们搭小老儿一程吧?”
巧不巧,那马车里的也不是别人,就是乔装易容的孟茯和拓跋筝。
孩子的哭声虽是细弱,还有这细细的雨声,但还是落入了拓跋筝的耳朵。
当即只让他上了马车。
老扇猪匠感激她们俩的好心,也顺道说了这孩子的来路,“小老儿从别处扇猪回来,听着山上传来叫喊声,便寻声找去了坟山,便捡得了这孩子,却不见着大人。”
孟茯和拓跋筝听得他的这话,这才朝他怀里衣裳里包裹着的孩子看去,“刚出生的孩子?”
到底从前是大夫,出于本能孟茯当即便伸手探过去,只见孩子脸色难看,“先给我。”
拓跋筝则防备地看着老头,“好端端的,那里又是乱葬岗,你听到声音不怕,还上去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