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孩子的哭啼声,这燥热的天似乎一下凉爽下来,老头子连忙扔了烧火棍跑到产房外:“生了个什么?”
李寡妇娘还不得看,只见产婆扎了脐带给包起来,听到外头老头子问,心里欢喜:“生了个娃儿呗!”这会儿也不管生个什么了,自打早上媳妇就不对劲,方才抽搐起来吓死个人,所以现在能将这孩子生下来,已经是万幸。
李寡妇也欢喜,拿袖子擦了头上的汗,忙问孟茯:“还要我做什么?”
产妇明显血压高,即便已经生产了,但孟茯仍旧不放心,“我包袱里有野茶叶生山楂,你去问一问谁家有决明子,要些来一起煮水给你弟妹喝。”
这是一个降压的茶水,可惜还缺了茉莉花,但也勉强可以能用。
那山楂是前几天在坡下摘的,相貌很不好看,所以让馋嘴孩子们给落下了。
她本意是带来,给产妇吃一吃,可促进子宫收缩,早些将恶露排个干净,没想到如今用上了。
李寡妇急忙去了,此刻对孟茯的话是深信不疑。
孟茯检查了一回孩子,见着健健康康的,心里暗自庆幸自己今日运气好。
担心产婆以后现学现卖,连忙与她仔细交代:“今日我用这法子,你以后可不得乱用?”
产婆有些不解,愣了一回,反应过来,“老太婆我晓得规矩。”她这是当孟家的独门秘法了。
孟茯见她误会了,连忙解释:“以后你遇着这样的情况,产妇生产前若是发生此类病症,可以用这样的法子,但前提是孩子足够小,若是个头大,便是上下合力给□□了,可会伤及孩子。”会伤到孩子的臂丛神经,以后那手是抬不起来,一辈子也完了。
也亏得这乡下人家艰难,吃不饱不见肉,这孩子个头才小。
产婆连连点头,认真地听着,“那若是生产中呢?”
孟茯摇头,“没得救,只有碎胎保全大人。”这样的医疗环境下,不可能马上给产妇降压,也没有办法立刻手术,只能如此。
李寡妇的娘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孟茯讲得头头是道。
回头与自家女儿说起孟茯是有真本事的,少不得又骂起李寡妇来,“你个天杀的,往日要怎样我不管你,我只体谅你带着孩子们不容易,可你瞧人家和你也一般要带着几个娃儿,却是堂堂正正的,如今你兄弟的儿子能活着,全凭着人,待回去后,你要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李寡妇找孟茯是病急乱投医,没曾想孟茯竟然有这样的大本事。
当下叫她母亲骂,心里也后悔不已,觉得自己对不住孟茯。
而孟茯这里,产妇已没了大碍,降压茶水她也喝了,眼见着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
李寡妇娘家也不宽裕,哪里能给她银钱?只将那辛辛苦苦攒起来的十来个鸡蛋包给她。
屋子里还躺着一个产妇呢,孟茯哪里能要,连忙拒了,只说:“都是乡里乡亲,我也就是搭把手,到底还是赵嬢嬢的大忙,你们只管谢她,我先回了。”
产婆姓赵。
李寡妇要留下照看着,晚上并不回去。
想着欠孟茯也不少了,便托付她,“您大人大量,回去帮我看一眼家你,只叫他们晚上关好门便是,我一早就回了。”
孟茯自然是应了,与沈子房先回姜家村。
他二人来一趟,李寡妇娘家也不好叫他们白忙活一场,可手头上现在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便商议着等地里的庄稼收了,送些粮食过去。
李寡妇娘心细,想着当时孟茯不摸孩子,便有了数,同李寡妇交代:“她还年轻,是不可做这种下等事的,多半是要当个女大夫,你嘴巴仔细,莫要坏她名声。”
第12章
李寡妇连连点头,又忍不住埋怨她母亲,“我是那门牙不把风的么?何况好赖我也分,如今欠了她大人情,我只有帮着她,没有害她的道理。”
母女俩正说着,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将这天劈成了两半,刹那间是乌云密布,黑云猛压,燥热的风也变得凉爽起来,吹得房前屋后的蒿草嗦嗦响。
“这大雨要来了,回姜家村全是上坡路,怕是不好走。”李寡妇娘喊了一声,急得捡起破油布披在身上,打算追他们回来。
李寡妇还没得及拉她一把,豆大的雨就落了下来,还夹带着不少桂圆大小的冰雹,打得她脑壳疼,连忙自己退到了屋檐下。“阿弥陀佛,我的菩萨爷!”
这会孟茯与那沈子房正爬了两个弯坡。
忽听头顶传来的雷声,孟茯回头一看,只见山坳里已经下了一片,忙让沈子房拉住牛,“雷雨来了。”
沈子房忙跳下车,一手扔了伞给孟茯,解了牛拴在路边的老松树下,将绳子放得长长的,既让牛没有被禁锢在树下不安全,也让牛不会因这雷鸣火闪吓得跑丢了。
几乎是孟茯才撑开伞,雨就来了。
只是他这把精致的油纸伞,哪里经得起这样大风雨?孟茯撑着伞正想往沈子房头上去,几颗冰雹砸落下来,那伞骨就隐隐有些要断的意思。
又是邪风乱舞,吹得脸颊生疼。
沈子房将伞接了过去,撑在两人头顶,裙摆裤脚已全湿了,从上面流下来的黄泥水自他们脚跟冲过,这里本又是斜坡,险些叫人站不稳。
为了避嫌,两人也没敢站太近,沈子房手里那伞几乎撑在孟茯的头顶,自己浑身淋了个湿透。
眼见她几次没站稳,“你抓住我的袖子。”身后的坡坎上,又全是树木,这雷鸣火闪不断,根本不敢靠近。
尤其是看着坡上一根老树直接被劈成两截,孟茯更是吓得魂不附体。
她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大风大雨,吓得小脸苍白,待那闪电又来,总结的会劈在自己身上一般,条件反射地将头往身旁的沈子房怀里撞去。
沈子房被她撞得闷哼一声,“我们站在旷野里,这闪电是不会落头上的。”
可现在大雨滂沱,冰雹虽说已经没了,可耳边全是哗哗的大雨声,孟茯哪里听得见他说什么?只心慌慌的,巴不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把头扎在他怀里,紧紧揪着他胸前的衣襟,硬是不抬起头来。
沈子房站得笔直,跟那路边的老松树一般一动不动,任由孟茯拿自己做那避灾避险的物什。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闪电雷声逐渐停了,雨也小了些,昏暗的天色也逐渐明亮起来,四下山川田野里,各种各样的绿。
两人膝盖以下全湿了遍,袖子肩膀也没逃脱。
“趁着雨小了些,咱们赶紧回。”沈子房提议。
孟茯这会儿已经恢复过来,但小脸仍旧是苍白一片。
也不怨她,她素来就怕这打雷,听到沈子房的话,连连点头,“别套车了,牵着牛直接走。”这山路如今湿滑,套了车那车轱辘若打滑了,还不知要几时才能到家。
沈子房正是这个意思,牵了牛,让她骑上去。
孟茯先是拒绝的,可如今这大雨冲刷过的地面,黄泥湿软滑腻,走起来摇摇晃晃的,好几次都险些摔倒,这才爬上老牛的背上。
沈子房将伞递给她。“姑娘家身子单薄些。”便牵着牛急步往山上爬。
孟茯心中不免是感动,想着这回去后,每日三餐一定尽心尽力些才是。
又觉得他为人端正,行事光明磊落,颇有君子风范。自家的若飞若光跟着他读书,以后品性想来也差不了的。
两人这跌跌撞撞的,下坡来时只用了大半个时辰,这上坡又遇大雨山路湿滑,硬是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出了丫口。
此刻雨已变成了毛毛雨,天色也暗了下来,田间蛙声片片混杂着汌急的河水声,满地庄稼叫那冰雹一砸,歪歪斜斜的没了好模样。
两人皆是一身狼狈,裤腿裙摆上全是稀泥。
还未到家门,就见秋翠撑着伞急匆匆地迎来,见了他二人这狼狈样子,连忙伸手去牵牛,“这李寡妇怎有脸来找你快些去将衣裳换了,晚饭就在我家里吃。”
忙把牛送到圈里去,便使唤了自家俩儿子去给沈子房烧水。
孟茯这边自有三个孩子,都收拾完,天已经彻底黑了。
秋翠给沈子房送饭来,一手打着灯笼,喊了孟茯一家四口过去。
孟茯哪里顾得上吃,只将三个孩子交给她,“李嫂子晚上不回来,我去她家里看一眼。”接了她手里的小白灯笼,打着往李寡妇家里去。
待她回来,见这边还等着她动筷子,“何必等我,孩子们经不得饿,今天麻烦你了,改明儿我家里去吃。”
秋翠嫌她这样生分,扒了几口就问起李寡妇弟妹的事儿,“怎样了?”
“运气还好,没出什么事,只是我们运气便不好,回来又是上坡路,还赶上了这要命的大雨,雷鸣火闪的只差没把我这半条命吓没了。”
孟茯说着,几个孩子齐刷刷地看着她,一面放下碗筷比划今天的冰雹是怎样的大。
饭桌上一片热闹,吃完饭跟着秋翠收拾了,孟茯再三道谢,领着三个孩子归家去。
要说她和沈子房单独回来,还湿淋淋的,她那公公婆婆没来半句闲话,只因是这征兵檄文一事,急急忙忙又跑去县城了。
姜德生也是榜上有名的,两老哪里愿意他去战场上送死?硬是狠下心,活生生地打断了他的一条手臂,吊在胸前,免过一劫。
还道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没跟着去战场上,才下了一回大冰雹,两老担心庄稼,第二天便急匆匆赶回来了。
自是不知晓孟茯去李寡妇娘家的事儿。
第13章
翌日,孟茯才送了学生们出辕门没多久,李寡妇就来了。
一早赶踩那湿滑的黄泥来,鞋子脏兮兮的,手里牵着一头半死不活的小羊羔,背着包袱,可见还没来得及回家去。
不由分说就推了小辕门进去,将黑山羊拴在孟茯家院子里的老梨树下,“你们昨儿前脚刚走,我弟妹娘家就淋着大雨来了人,送了这碍人眼的畜生来,我爹娘合计昨日欠你两条性命,你又不要鸡蛋,索性将这畜生牵过来给你,也还不晓得能不能养活。”
原本是要送粮食,可这不是遇着了大冰雹么?收成只怕没有预计的那么多。
这山羊还小,杀又杀不得,还长了一张要吃的嘴巴,他家哪里有闲人去伺候?
李寡妇爹娘合计,倒不如给孟茯做答礼得了。
这是一头羊啊!正要洗衣裳的孟茯自然是拒绝,“这太贵重了,何况是你弟妹跟侄儿也是运气好。”
“一头畜生罢了,哪里抵得过两条人命。我本又不是个好东西,昨日你肯去就是大恩大德,你莫不是记恨着我,不愿意要?”李寡妇昨夜翻来覆去,想着自己着实对不住孟茯,要不是贪图姜猎户年轻力壮能干活,哄他去给自己盖房子,死在了自家房子下,孟茯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走了自己的后路。
孟茯哪里记恨她了?心里还暗自庆幸那姜猎户死了呢!不然从几个孩子对他那亲生父亲的印象来看,也不是个好东西,若是还活着自己现在更艰难呢。
“是他自己的命数,怪你做什么?你还是早些回家去看看孩子们才是要紧事。”
李寡妇看了看羊。“那你得收下。”说罢便转身,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扭过头来,“昨日还连累沈先生跟着受罪,他那车我瞧见了,还在路上,让他别担心,待这天放晴了些,找几个人给他拖回来。”
孟茯送她走了,这是头一次接触,觉得她也不甚坏,好歹记情记义的。
又看了看着四条腿大半截都被黄泥染得脏兮兮的小羊羔,牵着去了沈子房拴牛的草地上,也拿了长长的绳子套着,免得跑丢了。
回来正巧见着秋翠垫着脚尖往那处瞧,有些意外李寡妇牵了羊过来,“到底算她娘家还算是会做人,没叫你白白淋了一场大雨。”
又望着远处那青山下的庄稼,担心不已,“原指望今年是旺年,能有个好收成,偏老天爷不作美,唉!”
孟茯也忧心,“是呢,本以为有了这好年头,族里才将学堂办起来,如今来了这场冰雹,年岁不好,只怕年底公中就不宽裕了。”到时候拿什么给沈子房做供奉?
这么一说,秋翠也担心不已,想着自家顽皮猴子们才学了两日,就歪歪斜斜会写了自己的名字,嘴巴里还能读些绕嘴的诗文,便觉得若是不供他们,岂不是给耽误了?便道:“不若你去族里问问,若是拿不出,各家凑一凑,总不能就此断了孩子们的前程。”
孟茯连应了,去将衣裳洗了,想起那沈子房的脏衣服还在他家里堆着,本想帮忙拿来洗了,又怕人闲话,只得作罢。
洗完了衣裳,果然去找族长大爷。
人这会儿跟村里的几个老大爷坐在打谷场里,脚上是黄泥,可见也才去看过庄稼回来。
听孟茯问起学堂的事儿,只挥手让她不操心,“我是瞧见了,唯有读书才能有出路,倘若像是我们一样,只抬头望着老天爷赏饭吃,怕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
说着,转头朝几个老大爷说道:“所以啊,各家下半年可得紧细些,把先生留住了,可不能断送孩子们的大前程。”
几人连忙应了,又说起这读书的诸多好处,比如征兵不用上战场,识了字吃的都是轻松饭等等。
说了几句,问起孟茯,“我们刚才遇着李家的,她说你昨日救了她弟妹,还送了好些个药,是真要支起摊子,做这女郎中了?”
其实族长大爷爷一直就担心她去做什么产婆,极其怕人说闲话,因此现在趁着几个老伙计都在,就问起孟茯。
孟茯原意是想做的,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这本事。现在族长大爷爷问起,就坡下驴,“是有这样的想法,可是我祖父在时,只教我学些千金妇科的粗浅,旁的我也不大会,这乡下小地方,也不晓得能不能混一口饭吃。”
“话不能这样说,常言道酒香不怕巷子深,你要真有出息,人家就是走十里八里的路,也愿意来请你。”一个老大伯说道。
孟茯连点了头,他们问起昨日的事儿,听她遇到的还是赵嬢嬢,族长大爷便道:“你既连续两次都遇着她,又愿意听你的话,以后你就继续找她搭火,旁人不如她老实,你又没个防备之心,小心让人偷学了你吃饭的本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