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茯听了他的话,怔怔看着他,“你怎这样好,帮我做什么?我又没有银钱给你?”两人也没认识多久,姑且能算朋友,哪里来的感情?他愿意娶自己,不过是因为他是个端正的君子。
可却不能因他是君子,自己便要去祸害他。
帮她?沈子房仔细想了想,那日决定来此处做先生,只因当时瞧见她一个小姑娘,不畏惧人言,当街给人接生,欣赏她的勇气。
带着对她的那点好奇,便来了姜家村。
后来到村里住下,接触久了,又觉得她性子坚韧,偶尔也还有些小聪明,既不似那些呆板的千金小姐,也不像这山野里粗浅的村姑。
而且她这样艰难的状况下,还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希望,他喜欢看到她眼里的那道光。
一个小姑娘,带着根本算不得前夫的男人留下的三个孩子,精心照顾,没有一丝敷衍,孩子们对她的尊敬和爱护,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实在舍不得这样一个好姑娘,被人如此蹉跎,让她不开心,让她哭。
此刻听到孟茯问,见她还带着泪花的眸子疑惑又认真地看着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因为我见不得你哭啊。”
不管这话的真假,孟茯是有些感动,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这个笑容,还是因为他的这句话。
沈子房起身,背对着她面朝着这一滩碧绿池塘,“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是该让自己快活些,所以应随心而活才是。”
听得这话,孟茯瞧着沈子房,忽然觉得有些不了解他,明明觉得他是那种墨守成规的人,可现在听起来,他好像又是那个潇洒自如不顾世俗眼光的逍遥子。
两人在草亭里说话,那头秋翠也从孩子门口里问了话。
还真跟她所料想的一样,族长大爷还真要叫沈先生娶了孟茯,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族长大爷不但要收孟茯做干孙女,还要孟茯继续做三个孩子的后娘,那以后孟茯只怕不好随着沈先生回老家了。
就算要回,只怕也要扒了沈先生一层皮才是。
一时觉得姜家这族里着实有些过份了,沈先生娶孟茯是应该,可好端端的,怎非得要她带着孩子嫁人?又或者拿人家沈先生做那工具人,白给他们姜家教养孩子。
可眼看着若飞三兄妹,又觉得他们可怜。
她在一头发愁,那若飞到底是大哥,也不知是不是看了出来她心里想什么,只低声扯着她的袖子说道:“婶娘,我已经长大了,能照顾弟妹,不会攀连阿娘和沈先生过日子的。”
听了这话,她心里越发同情,不知老天爷怎样想的,这听话懂事的孩子,怎就没有一个好去处呢?
又十分担心孟茯,连忙推了窗户朝着草亭那头看去,见孟茯捧着茶,肩上披着沈先生的披风,他自己则负手站在塘边。
也不知说得怎样了?
良久,见两人又不知说了什么,那沈先生进了屋子里好一会儿没出来,秋翠便急急忙忙去问孟茯。
携着进了孟茯家里,秋翠关了门,“沈先生怎样说?”
他说见不得她哭?可这话怎好跟秋翠说,何况她很清楚,沈先生并不爱慕自己,自己对沈先生也不是那种喜欢。
他对自己,大抵是可怜罢了。
因此只叹着气道:“都是糊涂事儿,我与他无心无意,怎可做夫妻?”
“怎做不得,你这还好的,我当初嫁了虎子爹,也不晓得他是圆是瘪,全凭着媒人一张嘴巴说。”说罢,想起孟茯嫁过来的缘由,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提醒着:“比起你之前,沈先生着实是良人了,又会写诗读文章,性子还好。”
她说了一通,想起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沈先生哪里人?”
“南州。”孟茯回道。
“南州啊?南州有个姓沈的大户人家,听我娘家那边读过几天书的娘舅讲,他们家叫什么言情书网,一门五相,反正很是了不得了,见了皇帝都是不磕头的那种,指不定沈先生和他们也是一个族里的。”
不过旋即想到沈子房除了那头老牛和一些他们看不懂的书画,好像没一分多余的银子,不应该是那种大户人家出来的。
不由得又嘀咕道:“不过皇帝也有两个叫花子亲戚呢,兴许还真是。”问着孟茯:“要不要我去打听打听?”
孟茯摇头,“不用,这样不好,左右我是不会真嫁了他,他是个好人,没道理去祸害人家。”
秋翠知道她的顾及,想要劝她撇下三个孩子不管,可偏那三个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她又开不了这个口,最后只能叹气。
不过想到孟茯现在也不用畏惧那姜癞子,“不管成不成,先这样稳着,对你总是有好处的,今儿族长大爷请了家法,打了姜癞子两棍子,我看要躺上几天呢,吃了这一罪,还丢了脸面,折了你这媳妇,怕是不会再来找不痛快了。”
孟茯却是有些失望,他都把自己逼到这个绝境了,竟然就是两棍子?果然,到底他们才是一家人,还是不能指望族长大爷能真为自己出气,凡事是要靠自己。
可要如何才能手不沾血,又能将这毒瘤给掰掉呢?
但也不急在这一会儿,短时间里这姜家因是没功夫来寻自己的不快了。
当下最要紧的,还是想办法脱离姜家。
户头到底还挂在姜家,他们不点头,衙门那边怎么可能给自己单独立户,何况还是女户。
第19章
翌日一早,孟茯起来烧火,正要量米煮饭,忽然见门口立着一个高大身影。
吓了一跳:“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沈子房站在她家辕门外,似已经等了好一阵,满脸的歉意:“昨日是我唐突了。”
“啊?”孟茯有些不解。
就听他说道:“婚事只是个由头,我不该过份逾越……”
孟茯一下就反应过来,原来他是担忧昨日扶着自己的事,害怕自己介意,旋即笑道:“你不也说了,若是做不成那夫妻,做对兄妹也可,兄长搀扶妹妹,又没有什么关系。”
想到欠了他不少,又没有什么可以弥补的,便道:“以后你脏衣裳,我让若飞去取过来。”
沈子房自然是拒绝了。
不过孟茯还是让若飞去拿了过来,那沈子房过意不去,便趁着孟茯没在家的时候,将水缸里的水挑满。
他们家院子里倒是有一口小井,只是隔三差五就见了底,全是泥沙,这吃水还是要到村里那老山石底下的大水井里挑。
孟茯前些日子得空就带着萱儿去挖半夏,如今攒了三四斤,自己留了一斤,剩余的便趁着赶集,提到集上去换钱。
药铺子里倒也收,只是给不起价,但赶集的时候有县里下乡来的药商。
孟茯就指望从他们这里多赚几个钱,待攒一攒,去找人打典,将户头移出来。
这是秋翠给她出的主意,只说:“这自古就最不差贪官污吏,那些个做官的,有几个是真的为了光宗耀祖,到底不过是想赚些轻巧的银钱罢了,借着官威,好赚着呢。”
于是孟茯才起了心思。
卖了半夏刚要回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孟家的姑娘。”自打她行医开始,极少有人喊她姜家媳妇,都叫孟家姑娘。
她回过头,却见来的是个獐头鼠目的男子,头戴着一顶瓦楞帽,自己并不认识他。
话说喊她的也非别人,正是刘员外家那出阴招的孙买办。
他因没办成这桩事儿,反而叫老爷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这几天都不得到跟前去,正是一肚子的气。
因此见了孟茯,自然是饶不得她。
他快步走到孟茯跟前就直接骂:“你个不知好歹的,放着现成的奶奶不做,活该当初被姜家骗到乡下去给人做后娘。亏得老子还向老爷举荐你!不得一个钱的好处,还被老爷嫌弃,都是怨你。”
孟茯听他的骂声,方反映过来,原来姜癞子找上门,竟是这孙买办出的主意。
如今事儿没办妥,孙买办少不得被他主家责备,所以这又找上自己来。
她理清楚了这缘由,晓得孙买办是见钱眼开的,忙道:“你哪里没好处,姜癞子不是给你写了张五十两的借据么?白纸黑字写着,难道还作假?”
孙买办听到这话,愣了一会,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是了。”也不搭理孟茯,急忙跑回去刘家去,将那姜癞子给写的拮据递给刘员外看。
刘员外没得到人,但平白无故得了五十两银子的借据,脸上总算是有了笑容,忙让孙买办去催账,还要他算上利钱。
也是孟茯才到家没多会儿,秋翠就一脸幸灾乐祸地跑来说道:“姜癞子这次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为了逼迫你,没头脑写了借据做凭证,如今那边拿着借据来找他要银子了。”
这速度也着实快了些。
“听说原本是五十两,可这刘家是有名的扒皮,这才几日,就给涨了十两的利息呢。”秋翠继续说着。
孟茯吓了一跳,“这也高得太吓人了。”只是心里也忍不住开怀起来,往日的憋屈一散而去,心想着恶人还是须得恶人来磨。
一面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抓了二两豆腐干出来,又是拿糟鱼咸肉,“秋翠姐,你去拔些芹菜回来,晚上咱们拼饭吃一顿好的。”
秋翠笑应了,不但拨了芹菜,还捡了三个鸡蛋来炒。
这正煮着饭,便听得有断断续续的笛声传来,孟茯出来一看,只见几个孩子下了学,还去池塘对面的赶了牛回来。
若飞倒骑在老牛背上,手里拿着半截青翠的短笛,那断断续续不成曲调的声音正是从他那里发出来的。
他吹得认真,下面围着的几个孩子也看得认真。
“哪里得来的笛子?”孟茯看着,是今日才做的。
只听虎子抢先回道:“是沈先生做的,他说读书也不单只读书,诗书礼乐骑射都要涉及一些。”
秋翠恍然大悟,笑道:“我说今儿倒是奇怪,往日里都能听着你们的读书声,今儿竟是些乌烟瘴气的声音,感情教了你们吹笛子。”
若飞从牛背上跳下来,把那短笛递给早就心心念念想要的萱儿,牵了牛去棚子里拴着。
若光则拉着小羊,赶着鸭子也回自家院里。
小孩子们见了今儿晚饭丰盛,欢喜不已。
晚饭很快便准备好,摆到了草亭里去。
那虎子爹都已经干活回来了,却仍旧不见沈先生,直至那月亮上了柳梢头,菜都要凉了,他才缓缓从月色底下走来。
几个孩子忙迎上去,拉他过来吃饭。
因有石匠在,他也就没避嫌,跟着大家坐在一个桌子上。
少不得说起晚回来的事情,竟是因为下午教孩子们吹笛子,被村里几个老人喊去训话了,只觉得这是不务正业。
以后只需让他教孩子们读书。
孟茯听着,想起小时候一个学期只有语文数学,那些思想自然体育音乐图画课,全都形同虚设。
便劝他道:“这也没有什么,乡下就是这样了,便是孩子们也没有几个闲着的,得空了也要抓紧读书,哪里有闲工夫去做那些个风雅事?”
听她这样一讲,沈先生有些后知后觉,“原还真是我的不是了。”他从前虽也做过先生,但那是在州府里,乡下还是头一次。
如今看来,这课程要改一改了。
第20章
又说沈子房因给孩子们上了一节礼乐,被村里几个老人家喊去谈话。
回来后听孟茯解释缘由,方改了课表。
学堂里又重新传来了那朗朗读书声。
火热的大太阳下,一个老妪正朝村里走,满头大汗,便在村口外不远处的地母庙歇息。
这里住了个胖乎乎的和尚惠德,正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晒太阳抓虱子。
老妪上前问:“和尚,前面就是姜家村了么?”
惠德最初才不愿意做和尚,只是家里太穷养不得他,扔了他来这庙里,剔了头发,吃点香油钱罢了。
吃了几个月,他发现虽是不得油浑,但也不用下地挖田,索性就安心住下来。
春去秋来,竟然也在这里待了二十个年头不止。
“施主要找哪个?”他反手挠着后背,一面问。
“村里有没有个姓孟的女大夫?”老妪问。
惠德听着是长孟茯的,连忙起身拉好破僧衣,“原是找孟大夫的啊,有的,我这就领了施主去。”
乡下和尚不说什么六根清净的话,家里的爹娘兄弟姊妹照样来往。
前儿他家妹子生娃,就是请了孟茯去指点赵嬢嬢,一个胖娃娃才顺利生了下来,大人孩子都不得半点事儿。
所以对孟茯的本事是十分看好的,见有人来寻她,十分热情。
老妪忙谢过。
惠德见老妪着急,便领着她走小路,从桑林里直接穿过,又是一片竹林,便到了孟茯拴羊的草地上,对着前头池塘边的孟茯家扯着嗓子大喊:“孟大夫,在不在家?”
他是没喊得孟大夫,倒是喊到了秋翠。
秋翠开了窗户伸出头来:“没在,去田边挖药了,找她作甚?”
惠德忙回头问老妪:“老人家找她做什么?”
老妪急得满头汗:“我媳妇要生了,找了几个婆子来都说胎位不正,不敢接,我便找了赵嬢嬢,她也没主意,让来找孟大夫。”
于是惠德又扯着嗓子回。
秋翠便与他去寻人来。
老妪家住得远,这一去少不得要一二天的功夫,孟茯去学堂里叮嘱若飞若光一回。
这才背着药箱,跟着老妪去了。
她和赵嬢嬢不是第一次搭手,虽费了些劲儿,但孩子到底健康出生了,也送算得了件功德。
只是主人家贫苦得很,只有老妪和媳妇,吃的也是清汤寡水,因此哪怕两人在她们家待了两天,劳心劳力,也只拿了些茶水钱。
老妪只得对着她二人磕头,“家里贫苦,若有多余的开销,是不敢怠慢两位的,只盼我儿能荣光归来,到时候一定重谢两位恩人。”
孟茯这才晓得,她有个儿子,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于是便越发卖力供他读书,谁晓得后来一直不得志,直至去年,才又上了榜,却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