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说道:“无妨,我尝过了。”
听到怀中阿斗微弱地哭泣声,甘夫人眼中含泪,说道:“多谢赵将军。若没有将军在,我们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云保证道:“夫人且安心,云定会想办法送夫人与少主回到主公身边。”
说完他便转身退出屋外,继续在庭中坐着,护卫甘夫人她们的安全。
另一边,曹冲没立刻回府,而是在街上转悠。
襄阳城地理位置不错,周围有山有水,交通方便,往北是中原腹地,往西是川陕,往南是湘粤,在后世有“南船北马,七省通衢”之说。
这样一个地方,商业自然十分发达。
经过小半个月的休养生息,商人们首先试探着开门营业,等街上人多了,摆摊叫卖的也来了,来来往往都是人,瞧着好不热闹。
曹冲知晓这是刘琮选择直接投降、曹操和平接手荆州的结果。
曹冲在街上转悠了一圈,却见到个摊主在卖毯子。
那摊主年约十四五岁,长得高鼻深目,像是西域那边的人。不过他身上穿着襄阳这边的衣裳,瞧着又像个本地人。
“你们这毯子怎么卖?”曹冲好奇地走过去拿起一摊位上的毯子左看右看,觉得手工十分精巧,而且是羊毛毯子?
对方见曹冲衣着不凡,顿时放下手头的活计给曹冲介绍起价钱来。
中原地区适合养羊的地方不少,汉朝已经学会怎么做毛毡了,比如曹操给杨彪写信就说“赠组下青毡衣褥三具也”,意思是我给你送三张青毡地毯。
毛毡是种无纺织布,主要制作过程是将羊毛用开水烫烧黏合,接着用马驴拖着石磙在上面滚压,把它压成厚实的布块!
相较之下,毛毯就是比较精细的手工毛织品了,得先做成毛线然后编织成精巧的毯子。
曹冲既不会做毛线,也不会织东西,但是眼前这个少年摊主家中显然会这方面的手艺!
曹冲掏钱买了三张毯子,才接着问:“还有更好看的吗?”
对方见曹冲掏钱爽快,马上打开屁股底下坐着的箱子,取出一张精致的织花毯:“还有的,你看,这是织花毯,用的线要先染色,然后在毯子上织出花来,做起来难多了,我还不会织,就我母亲会,今年我母亲也只做了这么一张。”
这话就是在给抬高价钱做铺垫。
曹冲一口应下少年提的价钱,不过借口说自己没带那么多钱,让少年跟着上门去取,要钱要粮都行。
听曹冲这么说,少年自是欣喜不已,收拾收拾便扛着东西跟曹冲回府。
他出来卖毯子就是因为家中没粮了,能直接拿粮倒是省了去买粮的功夫。
曹军过来以后原地征了不少粮,襄阳这边的粮食价钱可是水涨船高,有钱都可能买不着!
曹冲一路上与少年闲聊了一会,才知道少年姓王,名景,是土生土长的襄阳本地人,不过他母亲原是西域来的歌女。
他母亲嫁与他父亲后便踏踏实实过日子,一家人倒也算和和美美。
只可惜战乱一起,父亲被征调去打仗,没几年便传来死讯,家里就只剩下他们孤儿寡母过活了。
他自幼便跟着母亲学着做毛线织毛毯,母子二人一年到头全靠卖几张毛毯过日子。
这样的事听多了,曹冲心中没多少触动,只叹息着说道:“有一门手艺在手倒是挺好。”
王景说道:“那是,我母亲也说我们靠手艺吃饭不丢人。”
曹冲追问:“你家中没有田地吗?”
王景苦笑说:“因着我长得像我母亲,叔伯非说我不是父亲亲生的,所以夺了我们田地把我们从家中除名了。”
曹冲同仇敌忾:“连孤儿寡母都欺负,简直猪狗不如。”他又问,“那你们现在家住何处?”
王景说道:“幸得族老出面转圜,给我们留了一处茅屋,修修整整也能遮风挡雨,我们母子好歹算是有个落脚处。如今一年年过去了,我们靠着这门手艺温饱倒也不成问题,等年景好些了我还要攒钱盖新房给我母亲住!”
如今寡妇多改嫁,他母亲念着父亲不愿再嫁,又怕他年纪小遭人欺负,便在流言蜚语中独自拉扯着他长大。
现在他快长大成人了,合该想办法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曹冲说道:“倒是巧了,我刚得了处庄子,里头什么都不缺,就缺想来安家的庄户。你若是愿意搬来,我给你们家分些土地,若你们想养羊也没问题,我那庄子挨着山麓,那里正好可以养上一批。”
王景听了曹冲的话有些愣神,不明白怎么突然从上门送毯子变成了邀他们母子俩搬家。
等察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跟着曹冲来到郡守府前,王景脚步直接停下了。
曹冲讶道:“怎么了?”
王景终于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还未请问公子姓名?”
曹冲说道:“我姓曹,单名一字冲,旁人都唤我仓舒。”见王景一脸僵硬,曹冲才想起自己忘了自我介绍,补充着说道,“我乃曹孟德第七子,如今就住在这郡守府上,一会你可以先回去与你母亲商量商量,若是愿意搬便来找我。”
王景恍恍惚惚地帮曹冲把毯子送进府,又跟着许五去取了粮,才恍恍惚惚地回家去了。
曹冲拿着新得的三张毯子瞅了瞅,带上那张织花毯去寻曹操。
由于只能闷在襄阳整顿荆州事务,曹操心情不太好,听人说曹冲又来了,只随意地说了一声“进来”。
曹冲入内见他爹闷闷不乐,上前把织花毯呈给曹操:“父亲,孩儿在街上买了样好东西给您!”
曹操转头一瞅,瞧见是张精致的织花毛毯,拧起眉头教训道:“我说过家中不许弄这些奢靡享乐之物,你还跑外面买这种东西?”
曹冲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奢靡享乐之物,您看看,这东西可是羊毛做成毛线制出来的,要是做成衣裳可比毛毡冬衣要轻便许多。孩儿特意把摊主手头最好的织花毯买过来,就是为了探个口风看看这是不是他们自己织的。”
曹操听曹冲讲了这么一番考虑,也来了兴趣:“那你探出来了?”
曹冲说道:“探出来了,孩儿不仅问出了他家中情况,还准备把他挖到庄子上去住。”
他把王景家中情况给曹操讲了讲,表示自己对王景的遭遇深表同情,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孤儿寡母,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曹操听完又重新看了看手头的织花毯,觉得这毯子颇有意义,倒不算是纯粹的奢靡享受,便点点头让人收起毯子,让曹冲妥善办好此事。
若是当真做得出轻便的冬衣便试试看,做不出也没甚要紧,反正那庄子也是要安排庄户过去的。
曹冲从曹操处离开,回了自己住处。他一脚踩进屋里,才发现里头做了个人,竟是他二哥曹丕。
曹冲退回门外左右看了看,想瞅瞅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曹丕瞧见他那模样,不由说道:“你退出去做什么?”
曹冲说道:“我还以为我不知不觉走到哥哥那边去了!”
曹丕没接腔。
曹冲说道:“哥哥来得正好,我今日得了几张毯子,正要给你们送去。”
曹丕睨他:“刚才你给父亲送毯子去了?”
曹冲说道:“那当然,我给父亲送了最好的织花毯!”
曹丕拧眉:“父亲最不喜这些花哨的东西,你还给他送去?”
曹冲笑眯眯地说道:“父亲是想骂我的,不过我解释得快,父亲就不生气了。”
他又把遇到王景的事给曹丕讲了一遍,不管怎么说,遇到技术人才就得想办法弄到手!
曹冲信誓旦旦地向曹丕保证:“等王景母亲再织出好看的织花毯,我第一个给哥哥送去!”
曹丕说道:“我缺你那张毯子吗?”他搁下手里的茶杯,“昨儿我跟你说了别私自去寻那赵子龙,你今儿怎么又跑过去了?”
曹冲说道:“你也说了人赵子龙为人正派,他不会做挟持我来要挟父亲的事。”
曹丕说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能在父亲手下那么多猛将的围攻下占尽上风,等他真对你做出什么事来就晚了。”
曹丕今天跟人了解了赵云的勇猛事迹,心里不免有些后怕,这才来告诫曹冲不许再胡来。
曹冲到底是自家弟弟,哪怕他不时会对曹冲生出几分猜疑与忌惮来,也不可能眼看着曹冲被旁人害了去。
曹冲见曹丕定定地看着自己,知晓曹丕是真担心自己出事才找过来再三告诫。
大多数时候,曹丕都算是个好兄长。
曹冲乖巧应下:“既然哥哥不想我去,那我以后再不去了!”
曹冲答应得这么顺溜,曹丕反而将信将疑。
这小子一向是嘴上答应得爽快,反悔起来眼也不眨!
兄弟俩正说着话,许五进来禀报说那王景去而复返。
曹冲笑道:“让他进来说话。”
王景很快被带进来。
曹冲起身迎道:“可是回去问过你母亲了?”
王景见曹冲待自己这般亲厚,自是感动不已,口中忙说道:“母亲催我快来应下此事。”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若是可以的话谁不想把日子过好一点?
天上掉下这么大一座靠山,当然得答应!
曹冲说道:“那我让人随你回家帮着你们收拾一下,今儿就帮你们搬过去。”
王景推拒:“怎敢劳烦公子的人?”
曹冲说道:“不妨事,总要有人去给你们领路,也就让他们顺手帮一把而已。”
曹冲送走王景才想起曹丕还在,又坐回去陪曹丕喝茶扯淡到曹彰归来一同吃饭。
第72章 【棠棣秋华】
曹冲说不去找赵云,还真不去,第二日他便又领着人去了庄子那边,看看王景母子俩习不习惯住新家。
王景母亲今年还不到四十,瞧着是个典型的西域美人,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王景的优点显然都随了她,只是王景多了几分憨厚,少了几分风情。
见到曹冲,王景母亲有些紧张,把手擦了又擦,才邀曹冲入内小坐。
这些天庄户陆陆续续把空置的房屋住满了,男丁又齐齐出来搭屋建房。
只要木材砖瓦这些材料齐全,村庄里头建房子是很快的,小半个月便把曹冲要的学堂弄得差不多了,路也雇佣周围的人着手开始铺。
现在曹冲让人修的是准备预留给夫子们住的地方,还是照着邺城那边的模子还建,既要让夫子们过得便利,又要让夫子们感受到隐逸生活的快乐。
听说这年头开班授课的大儒都是这样的,悠然自在地住在山野之中,天放晴了便开班授课。
不拘你是从哪里来的,更不拘你是什么出身,只要你想学就可以来学。
想要请些好夫子过来,自然先得把教职工宿舍给建好!
王景母亲今天正在做烤馕,昨儿曹冲买毯子给了不少粮食,她准备烤多些送给左邻右里尝个鲜。
她们在这边举目无亲,往后要是能长住这里,少不得邻居们的帮扶!
察觉王景母亲的拘谨,曹冲闻着烤馕的香味便积极追问:“什么时候能烤好?”
提到自己擅长的东西,王景母亲不觉间轻松起来:“快了,再一会就该烤好了。公子且等等,”她招呼儿子,“阿景你还不快带公子到里面坐!”
王景忙把曹冲往里领,给曹冲倒了一碗水。
王景母亲很快端着满满一盘烤馕走了进来。
时人把这种烤馕叫胡麻饼,饼烤得香脆耐吃,上头洒满了白芝麻,每一口都是香喷喷、油酥酥的味道。
曹冲一点都没见外,拿起一个烤馕咬了一口,嚼巴几下,只觉满嘴余香。
他笑吟吟地说道:“我真是来得巧了,晚来一些就赶不上刚烤好的馕饼了。”
王景母亲见他半点架子都没有,总算是放下心来,和曹冲说了一声便去给邻居分馕饼。
庄子里的庄户还不算多,王景母亲送了一轮,虽有些心疼,却又对全新的生活充满期待。
她回到家中,却见王景正领着曹冲去看烤馕饼的灶头。
王景母亲又擦了把手,上前说道:“灶下脏得很,可别弄脏了公子的衣裳。”
曹冲吹嘘起自己来一点都不脸红:“不妨事,我在家中也常去厨房,偶尔还会亲自下个厨。”
王景母子俩不知曹冲能把三分吹成十分的本事,只觉曹冲的形象越发高大。
饼也吃过了,天也聊过了,曹冲便与王景母子俩说起毛织品的事。
他给王景母亲看了个图样,问她能不能织出来,要是可以的话他希望能让她帮忙织。
王景母亲拿过图样看了看,明白过来:“这是长绔?”
曹冲点头说道:“对的!”
去年冬天可把曹冲冷得够呛,他都不太想出门了,只想窝在炕上不下去。
今年眼看要在荆州过冬,他觉得自己需要一条毛裤!
比起毛衣,毛裤的技术含量应该低一点。
当然,要是王景母亲觉得毛裤做起来很轻松的话,可以再试试毛衣!
王景母亲说道:“我没有织过,不过可以试试。”
曹冲说道:“那就劳烦了。”
王景母亲感激地笑道:“不敢当。要不是有公子在,我们也住不上这么好的屋子。”
其实屋子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这边的人都极好,昨日便主动帮他们母子俩搬家,今天碰上了也是笑脸迎人。
这样好的邻里让她忍不住后悔没有早些想办法搬走,白白叫儿子忍受了那么多年的白眼!
曹冲见王景母子俩对这边都挺满意,便到外头溜达去了。
已经是九月多,地里的庄稼早被收完了,这会儿地都空着。
曹冲觉得有点浪费,本来想让人种一茬土豆,又怕荆州这边情况不稳,叫人把土豆弄了去。
他琢磨了一会,叫来庄子的管事让他张罗着种一茬冬小麦,要不然庄户们肯定很难熬到明年秋粮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