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为刀俎,他们为鱼肉,该怎么安排、该怎么处置,还不是曹操说了算?
曹冲一下子想到了他老丈人荀。
如果正史野史那些记载不是瞎掰的话,他爹一称魏公,荀就命不久矣了。上回在邺城时华佗跟荀他们打过照面,分明只说荀攸需要调养,荀身体应该没大问题才是!
怎么才短短两年,突然就命不久矣了?
曹冲没有插话,安静地听荀攸讲起他爹和他岳父之间的矛盾。
说起来其实就是荀觉得曹操不能当董卓、袁绍,不然可能会引发新一轮的动乱;曹操听了就不乐意了,你怎么可以拿我和董卓袁绍他们比,我和他们能一样吗?
文若你不懂我,文若你伤害了我,文若你居然这样看待我!
曹冲觉得吧,这事确实有点棘手。
他爹是什么脾气是有目共睹,别看他爹口口声声说什么“不忠不孝也可以来投奔我”,那是指对别人不忠不孝没问题,你要是对他不忠不孝试试看?估计平日里他爹面上笑哈哈,心里已经磨刀霍霍琢磨着怎么把你弄死了!
曹冲小心翼翼地问:“父亲在荆州,老丈人在许都,他们应该没见上面才是。”
要劝谏,应当也是当面劝才是!
只要没明明白白说出口,只在私底下哔哔几句,他爹可能不会知道!
荀攸明白曹冲的意思,苦笑着说:“早前叔父就给主公写过信了。”
曹冲静了下来。
这历史的车轮实在太顽固了,他小小的手臂根本挡不住!
曹冲沉吟良久,叹着气说:“老师勿忧,我会想想办法。等洛阳这边的事忙完了,我亲自去许都一趟,定不叫他们就此离心。”
到底是自家未来老丈人,能捞一把还是该捞一把。
荀攸叹道:“主公与叔父都不是轻易听劝的人。”
之所以把这些事说给曹冲听不过是想多一个人从中转圜而已,到底能不能缓解他们之间的矛盾荀攸心里也没底。
曹冲说道:“事在人为,做不做得到总要试试才知晓。”
荀攸点头。
曹冲从荀攸住处出来,一眼看到立在花木之下的赵云。他欣赏地看了看赵云挺拔的身姿,觉得自己连赵云都能从刘备那边抢过来(哪怕只抢到人没抢到心),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自我安慰了一番,曹冲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他溜达到赵云身边,边跟赵云一起往回走边随口发问:“要是让你写信劝降你主公,你会怎么写?”
赵云沉默。
“别误会,我不是让你真写信,”曹冲说道,“我只是想参考参考你的思路。”
他老丈人心怀汉室,与刘备情况不正差不多?
赵云摇头:“云不擅文辞。”
曹冲叹气。
果然,旁人都是靠不住的,还是得依靠他自己的聪明才智啊!
曹冲回到自己住处,天已经黑了,他叫许五点了灯,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独自琢磨起来。
汉室想续命估摸着是续不上的了,他爹这一生没在汉室遇上什么明主,真想要他爹一心匡扶汉室绝对不可能。
就不说本来就没什么君臣情义了,这不还得为身家性命、兄弟部属考虑吗?
他爹差的,就是面名正言顺的大旗。
要是他爹和刘备那样占了个刘姓,估计现在都当上皇帝了,哪用得着为个魏公和朝廷扯皮?
棘手啊。
真要有什么名正言顺的大旗可以扯,哪轮得到他这么个小屁孩来琢磨,郭嘉他们早给曹操献计了!
既然走正路行不通,曹冲决定开始走歪路了。
曹冲叫人备好笔墨,开始给荀写话本故事。
却说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子虚朝末年诸侯并起,逐鹿天下,最后隐隐形成三国鼎立之势。
一国占据江南沃土,据长江天险苟安一方、划地为王。
一国打着子虚朝宗室的大旗,赢得不少人支持,光明正大割据一方。
一国虽名不正言不顺,却平定了整个北方,屯田养病,使百姓重归安定。
这三国相争相斗数十年,一直不停地打仗、不停地内耗,军民均疲惫不已,百姓苦不堪言,良田荒弃无人耕作。
后来虽有乌有国统一天下,到手的却只是个空虚疲乏的破败江山!
偏就这样,乌有国朝廷还如子虚朝那般昏聩不堪,宗室之间很快起了内乱。
八位得以封王的乌有宗室带着各自的军民再次展开了一场叫人触目惊心的相互厮杀。
这时在旁窥伺已久的草原诸部侵入中原,忙于内斗的乌有国朝廷连兵马都聚拢不起来,致使外族攻城略地如入无人之境。
可怜天下百姓,百余年天灾人祸不断,没过过半天安稳日子不说,又将被外族奴役。
于外族眼中,中原百姓如牲畜一般,只配为奴为婢,根本算不得是人!
什么子虚朝、乌有国,在这时候又有什么用处呢!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大丈夫生逢乱世,理当抛开身前身后之名,为江山社稷做长远计。
什么正统,什么帝皇,都是虚的,若是做不好,不能平定天下,不能革新旧弊,那便让别人来!
老刘家,难道生来就是皇帝吗?当初刘邦这天下也是从旁人手里夺来的,两汉忠臣还不是始终尊称他为高祖!
如今这情况,比之秦末汉初又有什么区别?陈胜吴广说得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曹冲最后旗帜鲜明地表明立场:我爹要想当皇帝,我第一个支持!因为我说的话,我爹会听进去;我提的建议,我爹会认真考虑。换成天子刘协,他能听我们的吗?什么正统不正统,我压根不在意。谁若想骂,那便让他们骂去,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曹冲一口气把这封厚厚的信写完,亲自把信封好口。
第二日一早,曹冲找上赵云,交待道:“子龙,你快马帮我走许都一趟,把信送到我老丈人手上。”他面上带着少有地郑重,叮嘱道,“你务必要亲自把信交到他手上,让他看过后一把火将信烧了。到时你就在旁等着他看完,他若不愿意烧,你就把信抢回来给我。”
赵云顿住。
曹冲抓住赵云的手,认真说道:“子龙,此事十分要紧,我只能托付给你。”
赵云对上曹冲难得郑重的眼神,最终接过了信,点头说道:“我这便出发。”
曹冲说道:“不着急,我先让老师给你开个路引,否则你没法出入许都。”
曹冲麻溜地去找荀攸要路引。
荀攸说道:“你让他去许都给叔父送信?”
曹冲知道荀攸顾虑赵云是刘备的人。他笑着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子龙他为人正直得很,要么直接不答应,答应了就肯定会做到。”
荀攸没再多言,点点头给曹冲开了路引。
曹冲留赵云用过早饭后,亲自送赵云出门,拉着他的手殷殷嘱咐道:“子龙你要早去早回,你不在这几天我就不出城了。”
赵云“嗯”了一声,翻身上马,背着曹冲那封厚厚的信疾驰而去。
送走赵云,曹冲没事人似地溜达去寻司马懿,跟司马懿一同去太学那边跟进动工情况。
一路上,曹冲还兴冲冲地和司马懿说起荀攸对他的肯定:“昨天老师跟我夸了您许多话,还让我多去向您讨教。我这人最听老师话了,往后一定时常去找您弹琴!”
司马懿:“………………”
荀公达,你好狠的心!
你我一无怨二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个世界,已经连一点点友好都没有了吗?!
第118章 【不是结束】
赵云一路西行,马走得很快,中途没怎么停歇,只匆匆用了些饭食又继续赶路。
百余里的路程,赵云不过六七个时辰便走完了。
只是抵达许都附近时天已擦黑,赵云估摸着再赶路怕也进不了城,便在附近的县城歇了一宿。
翌日清早,赵云收拾收拾,背上曹冲的信前往许都。
有荀攸开的路引,赵云入城没受到什么阻拦,只被个守城门的校尉玩笑般询问他在哪位将军麾下效命。
赵云这身量、这气势,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
赵云怕横生枝节,只说自己从洛阳来,没说自己曾是刘备的主骑将。
听到赵云说是洛阳那边过来的,对方立刻自动把他的身份脑补完整,恍然说道:“原来是夏侯将军手底下的,进去吧,别耽搁了正事。”
赵云顺顺利利地进了城。
荀在许都也算有名,赵云稍微问了个路,很快找到了荀家门前。
赵云正要上前敲门,就见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两位女眷相携从车上下来。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准备等待对方入内后再过去。
那两位女眷也注意到身姿笔挺的赵云。
见赵云立在自家家门附近,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少女停下脚步,遣丫鬟上前询问赵云可是有什么事。
赵云见丫鬟落落大方地向自己问话,点头说道:“我乃常山赵子龙,受邓侯之托前来求见文若先生。”
丫鬟跑回去向少女回话,脚步略带急促。
赵云只见到对方凑近压低声音和少女说了两句,那两位女眷便朝他们走了过来。
少女含笑说道:“赵将军,我父亲眼下不在府上,你先随我们进府候着,我这就派人去寻他回来。”
赵云一下子猜出了少女的身份。
这约莫就是曹冲的未婚妻、荀的小女儿了。
赵云点点头,默不作声地随荀意两人入内。
荀意到底是女眷,不好亲自接待赵云,进府后便派人去寻自家兄长过来作陪,又让人出去把荀找回来。
赵云观荀意行事稳重大方,心中不免讶异:相比这位荀家女,曹冲行事未免太跳脱了些。
荀意叫人领赵云去接待客人的地方,回头就对上自家阿姊促狭的目光。
荀意并不害臊:“阿姊难得回来,母亲见了一定很高兴,我们赶紧去母亲那边吧。”
荀家阿姊说道:“我倒是好奇邓侯是什么样的人了,竟能让我们向来沉着的阿意这般上心。”
一听是曹冲派来的人就又去请兄长又去请父亲,说是没把人放在心上都没人会相信。
荀意抿唇说道:“仓舒他从未让人单独上门,这次派了赵将军过来,必然是有十分要紧的事。”
近来荀的沉郁,荀意这个当女儿的都看在眼里。
只是荀不乐意让她掺和外面的事,她自然无计可施,连宽慰都无法宽慰。
荀意隐约觉得,曹冲恐怕也是为了荀心中郁结之事才派赵云过来的!
荀家阿姊见她神色认真,便也没再打趣她,姐妹俩携着手去了唐氏那儿。
另一边,赵云见着了荀家兄长,两人客客气气地聊了起来。
得知赵云乃是刘备麾下的主骑将,荀家兄长有些意外,对自己这位未来妹夫行事之荒唐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赵云连对他都三缄其口,可见这次曹冲要给荀的信非同一般。
这么要紧的事儿,他居然交给赵云这位刘备心腹来办?
哪怕心中犯嘀咕,荀家兄长还是敬业地履行妹妹交待的陪客任务,一直陪聊到荀从外面归来。
荀近来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瞧着十分憔悴,眼底甚至隐隐能看见青影。
见儿子在作陪,荀顿了顿,打发儿子离开,邀赵云去书房叙话。
赵云起身跟着荀去书房,这才解下一路上不曾离身的包袱,把曹冲的信取了出来。
荀对曹冲写信的长度已经习以为常。他见赵云杵在旁边没动,不由问道:“仓舒可还有什么吩咐?”
赵云说道:“邓侯吩咐我在旁边等文若先生把信看完,当场将信烧掉再回去。”
荀眉头狠狠一跳。
他邀请道:“赵将军且先坐下吧,我看看仓舒在信中写了什么。”
赵云依言落座,默不作声地守在一旁,并不打扰荀看信。
荀启信看了起来。
一开始看见曹冲那异于寻常的话本叙事,荀并没有放在心上,可越往后读他就越发心惊,不由自主地倒回去细细重读前文才接着看下去。
哪怕曹冲是化用子虚乌有的典故,还是叫荀看得心惊肉跳,仿佛曹冲所写的那些东西真的会发生。
事实上,曹冲明面上假借子虚朝乌有国来写八王之乱、五胡乱华之事,实际上却还掺入了靖康之耻、鸦片战争、日本侵华这些更叫人耳熟能详的惨烈耻辱,一桩桩一件件都写得十分详实有据,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人看了都会怒发冲冠。
至少荀看完这一部分,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到看见那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的唇也微微哆嗦,想说点什么,又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
连看完后面曹冲那堪称大逆不道的表态,荀也生不出半分怒气来,恍惚间只觉整个人像离了水的鱼,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
曹冲都能看出天子刘协并非明主,荀又何尝看不出来。
刘协一无兵马在手,二无过人才能,眼下当逢乱世,岂是他哭一哭就能扭转乾坤的?
他只是怕曹操重蹈董卓、袁绍覆辙。
他只是怕选这样一条路曹操没能流芳千古、反倒遗臭万年。
可连曹冲这么个半大小子,都能掷地有声地说出“抛开身前身后之名,为江山社稷做长远计”“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这样的话来,倒显得他在惜名爱誉。
若当真能平定天下、开创盛世,难道天下就非得姓刘不可?
这条路固然难走,可他们一路走来,又有哪一步是容易的?一直以来曹操都待他信重有加,他的规劝曹操大多能听进去,若是换成天子刘协,他当真能辅佐对方成为一代明君吗?
天子刘协会接受他们的辅佐吗?
兴许天子刘协只会对他们杀之而后快!
荀手里拿着曹冲的信,久久无法放下。
他并不是愚忠之人,当年朝廷昏聩,他也辞官而去,不愿为昏庸的朝廷效力。
后来诸侯并起,他之所以选择举家投效曹操,也是因为曹操的行事与抱负更符合他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