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夭听着颇是汗颜,看她们的脸道:“不曾不曾,女郎们美得各有千秋,一清坊果然名不虚传。”
“郎君是第一次来我们一清坊,我们一清坊有许多好玩的,若是郎君想玩,我们可以带你去玩。”女郎们并不见外,像她们这样的人,素日碰到的好色之人不知凡几,但是唐夭虽然喊她们走近,并无动手的意思,而是笑语盈盈的和她们说话。
夸赞她们容貌的时候真挚而温和,没有半点逾越之举,这样的尊重,只是照面几个回合便可以看得出来。
所以晓得唐夭是第一次来,对一清坊诸事所知甚少,因此她们倒是想为唐夭讲解一二。
“甚好甚好,你们只管说,我正好奇着。”适才唐夭本来就想找一个人为她专门介绍的,可是荀彧不乐意,现在好了,不用荀彧乐意还是不乐意,伎人们在一清坊多日,对一清坊的了解虽比不过专门的讲解人,但也足够了。
唐夭只顾着听一清坊的事,让女郎们带着她去玩,压根把荀彧忘得一干二净了,荀彧此时的脸色很难看,可是唐夭完全没有意识到。
看着天色不早了,唐夭这才见好就收,陪她一日的人,唐夭赏得大方,家底丰厚的人,花的都是自己的嫁妆,用起来没有压力,女郎们听说唐夭竟然要走了,好些都依依不舍的。
唐夭倒是劝慰她们道:“有缘千里来相会,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哪怕不是在这一清坊亦无妨。”
像她们这些在一清坊的人,或许她们最希望的莫过于能够离开一清坊。如她们要么是罪臣之后,或是奴仆的后人,想要离开这里,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唐夭这样的企盼其实落在她们的心上,叫她们欣慰,她们日思夜想都希望自己可以离开这样的地方,只要能够离开,她们什么都能做。
“郎君心善,奴也愿郎君一生顺遂。”唐夭待她们心怀尊重,并非所有的伎人都是不懂人情的人,人与她们为善,她们也会回以几分善意。
唐夭道:“告辞了。”
从头到尾,唐夭都没有碰过她们一下,更没有为难她们,像她们这些人,碰上真正的君子是她们的幸事。可是进到教坊里的人,多不拿她们当人看,一份尊重,于她们更多是奢求,但今日她们感受到一份敬意,因此恭送唐夭一行离开。
出了教坊的大门,唐夭好奇地问道:“若是想让她们离开教坊,那得要怎么样?”
“蒙遇大赦,或有人愿意为她们担风险,改了伎籍。”比起奴籍来,伎藉几乎难改,这一点荀彧清楚。
唐夭道:“所以一族之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都避不开,逃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族人与族人之间才会相互支持依附,只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失败的那一个,连妻儿都护不住,让她们流落到这样的地方。”
荀彧听着唐夭的感慨只是道:“享受荣华,那么当大灾降临,自然也要一道承受。如夭夭若是真的遇到这样的一天,会后悔嫁给我吗?”
唐夭道:“怎么会悔,出生不是我能选择的,郎君却是我自己选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郎君的。”
是啊,纵然唐夭心中有诸多的感慨,但她从来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适才与女郎们在一起,夭夭甚喜?”荀彧一直没有机会问起这话,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唐夭乍然听见微微一顿,“都是女郎,为何不喜?”
“与各家妇人在一起时,夭夭从未这般欢喜。”荀彧只是就事论事,唐夭的高兴与否他从来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更别说唐夭从来没想过瞒谁。
“各家妇人都有算计,都是想从我的嘴里问郎君的点滴,没准还会想从我这里得到郎君不好的事,好给她们自家的郎君机会害郎君。她们可不一样,只有我算计她们,她们算计我的,不过都是一些银钱罢了,身外之物,无足轻重。”
唐夭分得清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人和人之间就算都是算计,并不代表这种算计没有底线,无关痛痒的算计谁都不想多管,反过来,若是这些算计关乎性命,还是一家上下的性命,怎么可能还会不在意。
荀彧倒是认同,与性命无关的事都是小事,但是关乎性命的便是大事。
“可惜以后不能常来,和她们在一起说话多好,不会担心透露不该透露的话,真问到不想说的话,还能直接不说。”唐夭说到这里颇是惋惜,希望能得到荀彧一句松口,让她再来教坊。
可惜荀彧不为所动,唐夭一看他这反应,还有什么不懂的,某人只当作没听见。
荀彧虽然没有说出唐夭想听的话,总还会说出一些令唐夭高兴的事。
“与曹家的婚事我和司空已经商量,改日让母亲同你往司空府去一趟,我还会让明心作陪。”荀彧提起这样一件关系儿子的终身大事,本来是让唐夭去亲眼看过后才定下的,荀彧在司空府是没有多问多管诸事,却有着一个虽然年少却喜欢帮他多操心的徒弟。
唐夭不在意自己都没见过所谓的儿媳,长子的亲事由荀彧定下,想到自己不用一个人去面对卞氏,到时候按礼数走下来,只要将来进门的女郎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唐夭自问可以成为像荀夫人那样的婆婆,各蔼可亲!
“明心啊,闻名已久,只偷偷看过几眼,都没有机会当面见过,你让她去,她会听吗?”想到曹盼古灵精怪的样子,唐夭比较为荀彧担心,这么使唤人,荀彧确定不会有任何问题?
“无事。”荀彧很肯定地告诉唐夭,没事的,使唤曹盼这点小事,曹盼会很乐意的。
“司空府那位新夫人也会愿意?”唐夭还得再问问,那一位早年被丁夫人压得连话都不能多说几句,怀着身孕都因为丁夫人不愿意看到她而叫曹操打发回老家卞夫人,曹盼可是丁夫人的女儿。
“一个聪明人不会犯司空的忌讳。”荀彧指出最重要的人是曹操,不在丁夫人。
曹操待曹盼有多看重,只怕是作为儿子的哪一个都比不上她,这个时候卞夫人只要不犯蠢 ,就不会做出让曹操不喜的事来。
“也是,大公子不在,她所出的几个公子都将是长子,不争不抢,做好份内的事,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无论明心是不是嫡出,司空如何看重,都不过一个女郎罢了,还能和她的儿子抢?”
第122章 好龙阳的令君
这样的道理, 但凡聪明人都会知道应该怎么做,唐夭不由地上前握住荀彧的手, “能遇郎君是我三生有幸。”
荀彧被唐夭突然的拉着微微一顿,随之明白唐夭何意, 她是感念他的身边只有她一个人, 往后的路, 都会是他们一直走下去, 不会改变。
“能遇夭夭也是我三生有幸。”荀彧握住唐夭的手回应唐夭。
唐夭笑得眉眼弯弯的, 可高兴了。
荀彧提醒地道:“司空府眼下那位是位聪明人,能得司空欢喜,这些年又甚是安份, 纵是待丁夫人一直也是礼遇有加,你不必觉得尴尬, 还是像寻常一样交往,我和司空之间关系不由旁人所能改变。”
中心意思是让唐夭不用刻意改变待卞氏的态度, 以前怎么对待卞氏,眼下一如从前。
唐夭道:“怕是不能,往日我和她只有点头之交, 她接管司空府内宅三年,我是一直都没有正式见过, 改日上门去,这事得好好地说说了吧。”
荀彧道:“她会绝口不提此事。”
连丁点犹豫都没有的提醒唐夭,唐夭……
“她并不是夫人,她虽生下司空眼下的长子, 却依然不是司空亲口说出要扶正为夫人的人,这样的她若是因为给你下的帖子你不去而动怒,记恨,最好。”荀彧说到这里时眼中闪过冷意,他还真是觉得正好啊?
唐夭轻咳一声道:“郎君,我们是不是不应该提起这个话题,总觉得你不是很高兴。”
“这是司空的私事。”曹操在关于女人的事情上虽然荀彧不认同,但在大事上曹操的行事和荀彧是一致的。
公私分明,只要曹操不是为此做出为人诟病,令大汉损失惨重的事,荀彧断然不会多言。
“司空和奉孝,他们和郎君不一样,可是一个是郎君愿意同行的人,一个更是知交好友,偏偏郎君还能保持洁身自好,郎君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人。”唐夭不放过任何可以拍荀彧马屁的机会,荀彧……
“有所求?”荀彧虽说早就习惯唐夭夸他,但是在这个时候夸起他来的唐夭,总是让荀彧有一种唐夭暗戳戳有别的打算的感觉。
“郎君竟然这么看我?”唐夭震惊地看向荀彧,似乎没想到荀彧竟然会这么看她,有些过份了!
荀彧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唐夭瞪了荀彧一眼,松开荀彧的手,“那我不与郎君说话,郎君心中的大石可以放下了?”
若是还看不出唐夭生气,荀彧枉活这些年,小心地走近唐夭的身边道:“是我失言!”
“那郎君哪一日得闲陪我去看戏。”唐夭立刻顺口接话,荀彧……
直觉一点都没错,只是这一次中计,荀彧扫过唐夭,等着唐夭把话说下去。
唐夭装着生气的人,此时都已经把目的说出来了,怎么可能不继续说下去,“郎君听到教坊中的人说起有一个戏班吧,那样的戏班一般只会设在教坊附近,我答应过郎君的话算数,可是我们进教坊和在教坊附近是两回事,我只是想来看戏。”
眨着眼睛表明,她真的就是想来看戏,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请荀彧一定要相信她。
荀彧已经无力,唐夭就是不死心,到教坊附近听戏和到教坊听戏是两回事不错,唐夭更多的目标还是在教坊。
“唱戏,他们只在夜里唱,等孩子们睡了,我们偷偷出来,保证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唐夭连怎么出来不惹人注意都想好了,荀彧伸手拉住她摇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列?”
才答应的事,若是唐夭想反悔,他答应下的事也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虽说荀彧没把话说出来,意思唐夭清楚的呢,虽是心不甘情不愿,还是接话道:“说话算数,说好的话怎么能不作数,我又不是那等耍赖的人。”
她还没听到荀彧的歌声呢,有人声诱她,勾起她的好奇,就算现在想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什么事都没答应过,唐夭都不乐意。
“小气。”虽然她是不能耍赖,若是耍赖了,某人还能直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而且唱不唱曲给她听还不是荀彧想不想。
虽说荀彧是有意诱惑她才会答应此事,唐夭还不是因为意动才同意的。
哼,不到教坊嘛,她要到教坊附近,非到不可。
一辈子还长着,等了那么久才第一次来教坊,以后她有的是时间征得荀彧的同意。
“走。”荀彧只当作听不见唐夭嘀咕的一句小气,他便认了小气,也不想再来一回看着唐夭和人在一起亲近得完全看不见他。
唐夭哪里知道,荀彧会坚定不答应都是因为妒忌。
一直以来就算他们有了孩子,可是唐夭总是把他放在第一位,孩子是他们的孩子,却也因为是他们的孩子,在唐夭的心里,有他才有孩子,孩子只会成为他们生活中因为他们的情谊而诞生的一部份,荀彧才是唐夭会一辈子陪着走下去,不会改变的那个人。
但是今天唐夭和一清坊的人说话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他,好像把他忘得一干二净的,荀彧当然妒忌。
荀彧拉过唐夭的手,唐夭还记得自己在发脾气呢,所以摇头道:“不要。郎君是不是忘了我在生气。”
……明明是装的,荀彧却不能把话说出来,只好凑近问唐夭道:“除了往教坊来一事,还有看戏,旁的事我都答应你。”
“那你就牵着我的手一道回家,不管碰见什么人都不许甩开我的手。”唐夭就是想借机装装生气,不料荀彧竟然有心哄人,那最好,唐夭有意为难人,道明用意,本以为荀彧会拒绝的,荀彧却没有半分为难的道:“这有何难。”
他牵的可是自家夫人的手,纵然现在的唐夭身着男装,难道他还怕旁人道他好龙阳?
就算旁人传得再沸沸扬扬,只要唐夭知道不是,有何妨。
唐夭得到荀彧气定若闲的一句有何难,伸出手,荀彧毫不犹豫地伸手牵着她,唐夭笑了,“若是遇到相熟的人,旁人问起我是何人,文兄如何回答。”
“只是一位小弟。”荀彧这般回答唐夭,唐夭举起他们交握的双手道:“小弟如此亲密?”
“除了你,不会有人问出来的。”荀彧笃定,唐夭不怎么相信地看着荀彧,荀彧不再解释,只是牵着唐夭往荀府的方向走去。
虽说如今的民风开放,龙阳之好者并不少见,但是当街执手而行者,自是少见。
不敢当面说,背过去的时候指指点点的不知多少,荀彧最是洞察明事,但他既然答应唐夭,纵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他执的是唐夭的手,相熟相知者会听他的解释,而无知或是有意为难的人,荀彧从不必放在心上。
唐夭更注意到来来往往的人,背地都在指指点点的,偷偷看上荀彧一眼,但是荀彧面不改色,可以看出荀彧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心里强大如荀彧,就好像他曾经说过的自己那样,他从来不畏于人言,更不怕人言,他想做的事,无论有多少人跟他说不要去做,或是不希望他去做,他还会一往无前。
“怎么?”唐夭看得久了,荀彧便注意到,同时感受到唐夭身上散发的点点心疼,他的夭夭在心疼他呢?
荀彧不知唐夭为何突然的心疼她,却还是想问一问,只为知道唐夭的想法。
“还是不牵了吧。”唐夭一开始提出要求是想看荀彧为难的,可是到了现在,反倒是她更不想事情往她所不愿意的方向发展。
“为何不牵。男儿立世,顶天立地,你我是夫妻,只是身着的服饰不同,我们并未做出有损于他人的事,为何要在意旁人的目光?”荀彧目光看着前方,无论多少人心里思量他们的关系,荀彧心里比谁都更清楚,他和唐夭没有任何问题,想指责他们的人,要么光明正大的站出来,要么只能躲在角落里指指点点。
哪一样,荀彧都敢面对,都会面对。
“荀令君。”这个时候一阵叫唤,唐夭更想把手收回来了,力气一向大的她却挣不开荀彧的手,唐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