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样的孩子在赵静看来,无疑是得出生在家境良好,父母也有一定文化素养的家庭里才能取得这样的好成绩,得到蔡老师这种从首都生活过的人这样高的评价,咋看咋不可能是眼前这个只是个在学校食堂后厨当临时工的孩子会有的成绩。
赵静心想:虽说这个叫苏秋月的小姑娘长得是挺精神的,模样也好看。但这一身土里土气的样子,咋看也觉得不像是个天才啊!
就在赵静用隐晦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站在田凤娟旁边的苏秋月的时候,察觉到对方明显对自己有所怀疑的目光,也不觉得冒昧,只是朝赵静露出了一个矜持又略显清冷的笑容,瞬间将因为穿着花褂子、棉布鞋而显得有些土气的气质拔高成了不可冒犯的样子。
在赵静在对自己的改变而表现得微微发愣的时候,苏秋月则对她点了点头,礼貌客套却又带着点冷淡地说道:“阿姨您好,我是苏秋月。”
面对苏秋月这骤然的改变,赵静下意识地回道:“啊……同学你、你好。”
苏秋月继续说道:“阿姨您过来是为了刚刚童瑶同学跟我道歉的事情吧?”
听到这话,赵静的笑容有些僵住了。
倒不是针对苏秋月,而是童瑶。
要说赵静这人虽然有点墙头草的倾向,是个滑不留手的职场老油条,但在子女教育问题上,她却向来是个说一不二,不图孩子有多大学问但却要求孩子一定得成为讲原则、明事理的人。简单来讲,她就是只要不犯原则性问题,就啥都好说的母亲。
但她万万没想到,平常不过是有点小任性、爱臭美的闺女竟然会在补习班对新来的同学口吐恶语,主动招惹人家不说,还说人家是“木头桩子”,骂人家“看起来傻里傻气”的。
这要不是看在她闺女童瑶主动承认错误,跟老师那里道歉,又特意过来找这位新同学道歉,那赵静回去指定是得一顿“竹笋炖肉”,让她好好长长记性,以后都不敢再这样。
对此,赵静先是狠狠瞪了自己闺女一眼,后又温声细语地对苏秋月说道:“那个秋月同学啊,对于这件事情阿姨也要向你道歉,是阿姨没有教育好童瑶,才让她对你说那样不好的话……”
面对赵静这个态度,苏秋月心里有些意外,认真说道:“阿姨,关于这件事情在刚刚我已经接受了童瑶同学的道歉,现在我也接受你的道歉,也希望阿姨你回家以后不要打童瑶同学,她已经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了,也跟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这样对我,或者是对其他人这样了。”
听到这话,赵静不免添了几分对苏秋月的好感:“好,阿姨答应你,回家以后也不会打她。”
一旁感动得快要掉眼泪的童瑶:“呜呜呜苏同学你真的是太好了!”
而同样站在一旁,全程都没有就这件事情表过态的田凤娟开口说道:“既然事情都说开了,那么我们也该回家了。”她看向赵静道,“赵干事,要是没有别的事儿,我们就先走了。”
说着,田凤娟就微微颔首,拉着苏秋月转身离开了。
苏秋月则是在走了几步后,回头朝赵静母女俩挥了挥手,说了一句再见后,也乖乖地跟着田凤娟回家了。
这让原本以为田凤娟会借此机会跟自己说几句今天面试,和明天公布人名单事儿的赵静莫名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她心想,这娘俩不管咋样,还真是带着农村人的朴实,既没有揪着不放,也没有借此攀关系,搞得我这种习惯了人情送往的人心里头还真是……有点不上不下的呢。
“行了闺女,你也别看了,咱也回家吧。”赵静拉了拉童瑶的马尾辫说道,“你说你,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还敢欺负新同学了!这是赶上人苏同学脾气好不跟你计较,还给你求情,这要是换了别人,不说别的,我跟你爸就得先给你来个男女双打!”
“但是妈你刚刚已经答应苏同学不揍我了!”童瑶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嘿嘿笑了两声,又问,“不过妈你是认识苏同学的妈妈吗?她是不是今天去妇联应聘临时工的啊?”
赵静瞥了一眼自己闺女道:“你真是活脱脱随了你爸,这心眼儿都不长在学习上,和学习无关的事儿你倒是都门儿清!”
童瑶下意识缩了缩头,躲过了她妈的“一指禅”后,锲而不舍地问:“那苏同学的妈妈成功了吗?以后妈你是不是就能跟那个看起来就好温柔的阿姨当同事了?那我以后是不是也能借着这个关系去找苏同学玩了啊!”
面对这接二连三的问题,赵静无奈地回答道:“是是是是是是,苏同学的妈妈成功了,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你能去找苏同学去学习了!”
童瑶纠正道:“不是学习,是找她玩!”
赵静恨铁不成钢道:“人家那可是全县第一,未来的全地区第一,你个考试成绩回回都在及格线上晃荡的人过去找苏同学玩那不是祸害人嘛!你呀,要不就是带着作业找人家学习,要不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别想着影响人家尖子生!”
听到这话,童瑶瘪了瘪嘴没说话。
只在心里偷偷想着,以后她一定会好好学习,到时候去找苏同学一起玩……不是,一起学习!
…
对于童瑶的打算,苏秋月是完全不知道。当然了,就算是知道了,她也不会有太多反应,毕竟等到童瑶有一天真的来到自己家里,却发现她所崇拜的苏同学在家里根本不学习而是天天睡大觉的时候,所受到的,来自天才的打击,就会让她主动退缩了,根本不需要苏秋月费心思去想。
当然了,主要是因为苏秋月现在最关注的,是田凤娟。
对于她妈面试妇联这事儿已经是叫苏秋月直接都给红烧肉排到第二位,是她眼前最关注的事情。
但苏秋月什么都没有问,也没有表达任何属于自己太过主观的态度,只是在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小声却又坚定地对田凤娟说道:“妈,你想做什么都不需要顾虑任何人、任何事,因为我跟我爸都会支持你的,所以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想做的事情。而且,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说完,苏秋月便一手结过田凤娟手里拎着的肉,小跑着进了院子,边跑还边喊道:“爸,我妈说晚上要给咱们炖红烧肉吃,你快出来帮忙啦!”
屋里头才刚到家,板凳还没做热乎的苏有粮听见这话,也同样小跑着从屋里出来,对还站在原地的田凤娟说道:“媳妇儿,还愣着干啥呢,屋里头有我回来时候买的桃酥,你跟闺女先进去垫吧两口,等我把肉收拾干净了,你再来厨房。”
田凤娟看着贴心又温暖的丈夫和闺女,只觉得在回来这一路上所产生的不安情绪全都消散个干干净净。
看着院门里头的光景,田凤娟笑着喊道:“哎,就来!”
落日的余晖拂过这小小的胡同,照得每个经过这里,或是下班回家的人都觉得身上暖洋洋的。
在这个春光渐好的傍晚,夕阳将苏秋月一家三口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也将他们的笑声收拢在了这金灿灿的余晖中。
春天已经到了。
—
傍晚五点时分,由田凤娟主勺,苏有粮协助的红烧肉出锅了。
苏秋月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是紧盯着被她爸端过来的这一满满一大盘子的红烧肉,馋得都快要流口水了。
田凤娟看着小馋猫似的闺女,笑着给她盛了满满的一碗饭,笑道:“别光看眼口水却不动筷子了,赶紧吃吧,等会儿不还得去周老师家补习语文嘛!”
听到这话,苏秋月是又开心又发愁,捧着碗惆怅地说道:“我要是能光做个干饭人,不用去补习就好了。其实要不是学校安排的,又是免费的,我还真的是不想跟陀螺似的今天去这老师家,明天去那老师家,爸妈你们也知道,闺女我可是天天在家睡大觉都能考第一名的天才!”
“是是是,你是个天才。那天才要不要吃红烧肉啊?”苏有粮说着,从盘子里夹起一大块肥瘦均匀的红烧肉,故意在苏秋月面前晃了晃。
“当然!越是天才越得吃好喝好才行!”面对这个送分题,苏秋月没半点犹豫地说道。
“那就赶紧吃饭吧,我们的小天才!”苏有粮说着,将夹着的肉放到了苏秋月碗里。
对此,苏秋月嘿嘿一笑,对苏有粮和田凤娟说道:“爸妈我跟你们说,我这个小天才不光要吃红烧肉,还要就着红烧肉吃两大碗饭!你们不知道,今天下午到三点多的时候我就觉得饿了,更别说这晚上的补习得到八点半呢,我更是得多吃点才行。”
听到这话,田凤娟有些担心道:“用不用带点点心啥的过去?万一要是饿了还能吃点垫吧两口。”
苏秋月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晚上多吃点就行,不用专门带糕点过去,不说老师让不让,等到时候一上课我也没工夫吃。”
田凤娟想了想:“也是,这上课还得拿笔写东西,手也不干净,别到时候再吃坏了肚子……实在不行,等你晚上回来要是饿的话,妈再给你煮碗面条吃,总不能饿着肚子睡觉啊。”
对于这个提议,苏秋月倒是没拒绝,点了点头,表示了同意。
…
一家三口是大快朵颐地吃着红烧肉,搭配着用肉汤烩的白菜炖粉条,可以说是吃了个碟干碗净,没有浪费一渣渣肉。
三口统一动作的,全都倚在椅子上舒服地揉着肚子,看起来十分惬意。
等缓了一会儿后,他们才意识到,此时距离约定好的补习时间就只剩下十分钟了。
对此,苏有粮表示外边天已经有些黑了,不能让田凤娟去送,这样不安全的态度后,便手脚麻利地将桌子上的碗筷都收拾到了厨房,跟田凤娟说好了等会儿等他回来刷以后,便穿好外套,拎着苏秋月的小书包准备送她去补习老师那里了。
去的路上,苏秋月跟在苏有粮身边,边踢着路边的石子儿,边漫不经心地问他:“爸,我听说你下午骑车回靠山屯了?那你知道我妈想去妇联的事儿不?”
“知道,你妈去县政府还是我骑车送过去的呢。”苏有粮双手揣着兜门回答道,“给你妈送过去以后我才回的靠山屯。我跟你妈商量好了,打算给队里的房子卖了,已经托大队长给联系了。”
“卖房?那爸你这意思是,以后咱们都不回靠山屯了?”
“回啥啊,咱都在县里头买房了,队里头那间房也就无所谓留不留了,更别说以后你还得去省城念高中,咋可能再回靠山屯呢。”
听到这话,苏秋月察觉到了她爸语气中的冷漠,狐疑地问道:“那爸你今天回去是不是得跟我爷我奶他们碰面儿啊?他们跟没跟你说春桃姐和苏夏草定亲的事儿?”
苏有粮冷哼一声道:“说了。不管说了,还想糊弄我,让我拿钱给她们俩添嫁妆,还说啥既然咱们三口都已经在县城有学校宿舍住了,就把咱那间屋的钥匙交出来,给她们俩住,说啥都已经是定亲的大姑娘了,不能再跟爹妈一起住了……哼。”
苏秋月:“可咱们都已经分家了啊,那间屋不是分给咱家了嘛。而且,爸你没跟他们说咱要卖房的事儿?”
苏有粮:“都没来得及说呢,那苏夏草就又闹上了!”
又?
闹上了?
“爸你说的这是啥意思啊?她不都要定亲了吗?”苏秋月有些不明白。
“这一句半句也说不清楚,等你晚上回来我再跟你说吧。”说着,苏有粮想了想,补充道,“反正,要我看啊,这苏夏草甭管嫁没嫁过去,早晚也都得闹出大事!”
—
因为要完成补习任务,苏秋月没能将苏有粮回到靠山屯后发生、遇到的事情弄明白,这让她在晚上补习时一直都在一心二用地思索着苏夏草的事儿。
倒不是为别的,而是苏秋月这心里头总是有些不安,她觉得苏夏草可能真的会如她爸所说那样,早晚闹出大事。
这个年代,是一个极看重家庭成分的年代。
万一要是苏夏草真做出啥伤天害理的事儿,或者是政治错误的话,那么她们家恐怕也得跟着一起吃挂落。
苏秋月想,虽然他们都已经分家了,但她和她爸妈一家的户口却还是都和老苏家其他人在一个户口本上,这实在是个隐患。
不如……
“苏秋月同学,你的作文已经写完了吗?”
“啊……没,老师,我这篇作文还差一个收尾。”
正在苏秋月想着该怎么把自家户口迁出来的时候,面前一脸严肃却在努力让自己声音变得和气一些的语文老师却打断了她的思绪。
语文老师很是亲切地说道:“我今天可是听说了,苏同学你是要将目标放在全地区第一的位置上?对于你这个远大目标,老师可是很看好你的,所以……十分钟之内,必须要把作文收尾!”
苏秋月满是苦涩地回答道:“……好的老师。”
万万没想到,蔡老师你这个浓眉大眼的,竟然嘴这么快!
对于这个不符合现实却又传播速度极快的“自己要成为全地区第一”的谣传,苏秋月已经从中预感到了自己未来的学习生活,是不会轻松了。
第47章
第二天一大早, 伴随着小苏家一家三口吸溜吸溜吃西红柿面汤的声音,苏有粮也开始徐徐说起自己昨天在靠山屯发生的事情。
因为头一天苏秋月在补习结束后就累得直接躺下就睡着了,再加上一会儿她还得再去县小学接受蔡校长的课外辅导, 所以在从来都没有“食不言寝不语”规矩的小苏家,只见苏有粮一边大口吃面, 一边跟田凤娟、苏秋月娘俩说起了昨天的事情。
苏有粮道:“你奶打算给苏春桃和苏夏草两个人把户口本上的年纪改了, 给她们都添上两三岁, 改成十八岁,好能叫她们能直接跟老杨家和老乔家的那俩人去把结婚证起了, 到时候也省得夜长梦多, 能早点把两家给的彩礼钱拿到手。昨天跟我那儿不依不饶也是不知道听谁说,在县里边当临时工一个月也能有二十来块钱,这就是想要咱家拿钱给老大他们养孩子!”
苏秋月有些疑惑:“让咱们家拿钱给他们养孩子?可要是按照我奶的想法, 等春桃姐和苏夏草这边户口本上的年纪一改,估计都等不到今年过年, 就得给她们嫁出去吧……这样的话,我大伯他们还有啥孩子需要那么多钱养活,我大伯娘那边不还没生娃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