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这么晚了,寻孤作何?“
亓官邈快速地张合着眼皮,实则他因惧怕泄露天机,平日总是沉默寡言。
可时至今日,他却不得不泄露天机。
因为这事同司俨的命数有关,若司俨死于他之前,那他便只能活到三十六岁。
只是亓官邈不知,这番泄露天机于司俨,他到底会折寿多少年。
“王上,臣有一事相告,还望王上听后,尽快做出抉择。”
司俨表情未变,却觉出了事态的严重性。
因为亓官邈本人平日很少说话,且他不仅医术颇高,还擅周易卜卦之术。
所以今日他主动求见,定是卜算出了什么恶事。
亓官邈暗舒了一口气,方道:“王上,臣算出,您只剩了两年的命数......"
话还未毕,司俨的面色并未有异,亓官邈的神情却倏地大变。
司俨不禁蹙眉,问道:“接着说下去,为何要那做那副表情?”
亓官邈强自恢复了神色,心中却在啊啊啊地嚎叫。
他只是同司俨说了一句话,就折了三十年的寿!
虽说他还剩了一百三十三年的寿命,但是却禁不住每三十年一折的这个折法!
“所以,孤为何只剩了两年的命数?“
亓官邈耐住想痛哭流涕的欲望,复又语气微颤道:”王上...你几日前的症状,并非是心疾,而是中蛊之兆。之前臣未察觉出你身有此蛊,上次那恶妾对您下药,您在那时才有破蛊之兆......”
西域有些小国的药人颇善养蛊,亦常用巫蛊之术害人性命。
司俨听罢,眸色深沉了些许,又问:“可知这蛊为何蛊,又为何人所下?”
亓官邈的心跳得极快,幸而适才他说完话后,只折了五年的寿。
“这蛊为情蛊,只有找到您的蛊人…并…并…”
“ 并什么?”
司俨的语气还算平和,并未因亓官邈言语支吾而恼怒。
“…并对您的蛊人情根深重方能解蛊,您也能活到您原本的寿命,否则您便会在两年内噬心而亡……”
亓官邈说罢噬心而亡四个字后,面色倏地变得惨白。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又折了三十年的寿!
再说下去,司俨还没噬心而亡,他便要先碎心而亡了!
司俨听罢,却是冷笑一声,随后嗓音低沉地回道:“是谁要给孤下这种蛊?还有你说的那个蛊人,孤到哪去寻这个蛊人?”
亓官邈不敢再多说话,生怕再折他个三十年的阳寿。
何人下的蛊,并不好说,也可能那下蛊之人并非今世之人。
且蛊人确实难寻,就算成功寻到了,可万一他是个男人,或者是个丑八怪,又或者是个老妪,那司俨怎么可能会对这样的人情根深重?
他还是会噬心而亡!
“一般来说,您的身上应该有蛊虫留下的蛊印,您的蛊人,身上应该跟您有着一样的蛊印……”
亓官邈越说,越觉得心痛万分,他刚刚又折了三十年的寿!而今他的寿元只剩了七十余岁……
——”国师!国师!“
侍童眼见着亓官邈话还未说完,却是身子往后一仰,一脸愁苦的昏了过去。
司俨这时从案前起身,命人将亓官邈抬了下去。
他微振华贵的冕袖,清冷的月华落于地面,司俨静默了半晌,眸色却是倏地微变。
往昔的回忆纷至沓来,那是在三年前,他还在上京相府之中暂住。
那时裴鸢落水于沧池,他和裴猇救下她后,便回了相府。
那夜亦是他,亲自将那个女孩抱到了她的居室,裴猇那时并未同裴鸢分住,班氏得讯后还命人带了他的干净衣物,怕他着凉,便让他在裴猇的居室先将湿衣换下。
司俨并未拒绝班氏的好意,他刚要换上干爽的里衣,却听裴猇竟是啧了一声:“身材不错...咦?你身后的那个胎记,怎么跟裴小彘的一样?都是扶桑花的纹样!”
*
上京,丞相府。
裴鸢于是夜做了个冗长的梦,梦里有她。
亦有这三年中,她不敢忆起的那个人。
实则司俨刚离开上京的那段时日,裴鸢每在睡前,都曾悄悄地许愿,她知道她再见到司俨的机会很是渺茫,可她又属实想念司俨。她便希望,那个人能来她的梦境,陪陪她。
可那时的她,无论怎么祈愿都梦不到他,就连他的声音都梦不到。
事到如今,她已经决定要嫁给别人了,那个人才终于来了她的梦境。
梦中的她先是同司俨在知鱼亭学算学,司俨一如从前,待她的态度温和又耐心。
而后场景倏地变得诡谲又奇幻,她又和司俨置身于那年上元的灯会中。
司俨牵着她的手,可他二人却并未行走在地上,而是身在半空,在空中并肩而行。
梦里的司俨面孔异常清晰,并不模糊,是她熟悉的清隽俊美模样。
裴鸢俯瞰着热闹的街景,看着西市上如蚂蚁般大的无数百姓,她也是于这时才知道自己原是在做梦。
她挣了挣身侧男人的手。
司俨这时不解地看向了她。
裴鸢轻声道:“你松开我罢,我要嫁给别人了,这样不好。”
司俨淡哂,却并没有松开她的手,只回道:“可这是在你的梦里。”
裴鸢强耐着鼻间的酸涩,却还是坚定地挣开了男人修长的大掌,语气稍带着哽咽地道:“我知道,那你也别再牵我的手,也别再来找我,梦里也别再来了。”
司俨听罢,神情凝重了些许,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带着郑重:“那我来娶你。”
话音刚落,那诡谲的梦境突然崩塌。
裴鸢也因而从半空坠落,可她并没有在梦中害怕地喊叫。
因为她知道,她的美梦该醒了。
——“小姐,您快醒醒,不好了。”
裴鸢听着采莲的声音,方才从梦中惊醒。
她从床前坐起了身,边揉着眼睛,边飞快地趿上了绣鞋,她心中也有些发慌,总觉得是宫里出了事,便问:“怎么了,是不是我姑母出事了?”
采莲急得都快哭出了声:“不…不是…是那个颍国的藩王,他差使臣往上京寄了信函,那信函上说,他要向陛下求娶您做王后!”
第22章 王要夺妻 太子也想娶她?
待信函抵达上京后,司俨一如寻常,于次日一早前往姑臧东城之旁的讲武场训兵。
却说司俨近年收编上来的兵士中,有近五万的归汉羌人。虽然管训这些性情蛮野的羌人要更费些功夫,但是羌人的体格却比寻常中原男子要悍勇数倍,战斗之力也自是强于他们数倍。
且颍国不仅有着诸多的悍勇之将,其境内泽草茂盛,因而颐养战马,这些马的品种多为名贵的乌孙马和大宛马,可疾驰千里,最宜长途行军。
颍国的兵力目前虽然稍逊于中央皇朝,但却足使阏家父子忌惮,若两方真的打上一仗,谁输谁赢虽无定论,但强强相争的结局,定是两败俱伤。
待司俨从讲武场回到南城后,国相翁仪已携着在上京千金寻得的画像侯在了谦光殿外。
按说大梁藩国的国相一职,应由皇帝任命,国相之下的藩国之臣才能由该国国君授任。
但翁仪的国相之职,却是由司俨亲自赐封的。
单从颍国国相的任免便可看出,颍国之内政,实则已经不受限于大梁皇室,反是呈着割据自治的态势。
侍童这时将那画像恭敬地呈给了漆几后端坐的司俨,待画卷被摊开后,便可见其上用工笔绘着一绝色的少女。
画中美人儿眉眼娇妩,神情温驯纤柔,正是裴家的幼女——裴鸢。
司俨缄默地看着画中人,指骨分明且修长的手亦轻轻抚上了画中美人儿颊边的梨靥。
三年了,她也长大了。
国相翁仪正襟危坐于殿侧之西,他模样端肃,实则却在此前背着司俨,悄悄地看过裴鸢的画像。
裴鸢却然生得绝色貌美,三年前司俨曾在相府暂住过一段时日,若是他在那时就惦记上了这位小美人儿,也如常理。
但裴鸢可是裴皇后和裴家人的心尖宝,也是上京出了名的娇娇贵女。
司俨既是要娶她,也就意味着这个温室娇女要离开家人,远嫁异乡。若无皇帝的诏令,是不能轻易回到上京的。
翁仪这时悄悄地瞥了一眼端坐于殿央的年轻藩王。
司俨平日不苟言笑,可翁仪这时却看出,他在看着那画时,唇边明显存了丝极浅淡的笑意。
觉出翁仪正在窥伺,司俨便将画卷收好,随后问道:“上京可有传来消息?”
翁仪忙恭敬地答:“回王上,陛下和皇后娘娘并未做出抉择,不过…您要求娶裴家女的事,貌似已经在上京街巷传遍了。”
司俨面色未变,却觉他求娶裴鸢之事,在这么短的时日内便传得满城皆知,属实蹊跷。
翁仪略作沉吟,半晌,还是对司俨道出了事情的隐患:“王上,虽说陛下此前并未下旨,但上京亦有传闻…都言太子…欲娶裴家女为太子妃……”
——“太子也想娶她?”
司俨微挑锋眉,看向了国相翁仪。
翁仪颔首,他不知司俨面对这种情况,又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司俨此前存的疑虑渐消,原来是皇帝在背后推波助澜,让他求娶裴鸢的事传遍了上京。
皇帝老谋深算,亦颇为忌惮裴家和班家的势力,他实则并不想让他悉心栽培的嫡子储君再娶裴家女为正妻。
翁仪却见,司俨听罢他所讲之言后,面上非但未显纠结,稍显冷静克制的薄唇旁,竟是还存了丝玩味。
且他冷峻的眉眼虽并未蹙起,却于不动声色间,显露了几分杀伐。
翁仪见状,暗感不妙。
他们颍国的这位国君王上,怕是要跟大梁的太子抢婚!
翁仪此前听过太子多年前曾差点将司俨弄死的旧事,凭司俨的性情,做出此等横刀夺爱之事,以此来达到报复太子的目的,也不甚奇怪。
古往今来,如司俨这样的天下奇才,往往会表现得不甚正常,行止都很怪异。
可司俨的一举一行却很斯文和优雅,就算穿着一身华贵的重制冕服,也是颀身秀目,可谓是风度谦谦的君子。
可他外表越是如此,翁仪便越觉得,司俨的体内总是潜伏着一些疯狂和极端的因子。
司俨平日并无什么爱好,惟喜欢在姑臧西苑带着细犬和侍从猎鹿,他的骨子里存着嗜血残忍的一面。
平日表现的越镇定、越正常,关键时候就越容易突然失控,搞一波让人措手不及的大事。
野心勃勃的枭雄大抵如此,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赌性,且不计任何后果,拼上一切也要赢。
翁仪正揣测着司俨的心思,却听他嗓音低沉地命道:“去将太常寻来。”
侍童得令后,恭敬答诺。
翁仪不解,亦微变了面色:“王上…您这是要……”
司俨淡淡回道:“孤要立后,寻太常来自是要让他筹备婚仪。”
翁仪姓翁,实则是司俨之母翁氏的远方表亲,他君臣二人还沾了些亲缘关系。
翁仪的语气颇为恳切郑重,复将此事的隐患一一对他讲出:“王上,恕臣直言…裴家幼女毕竟一直生在上京,且她姑母又是皇后,自是时常出入宫帷。她对东宫太子,虽不一定情深意重,但她同太子怎么说也是青梅竹马…而您…而您……”
那些难听的话,翁仪不敢直言。
翁仪复又忖了忖话意,半晌方在司俨的凝睇中,又道:“您将她娶过来后,臣担心…她心中或许没您……”
非但没你司俨,那美人儿的心里,还有可能一直想着别人。
就问这天下的男子,有哪个能忍受这等绿事!
翁仪觉得自己的话已经讲得够清楚了,司俨应该不会听不懂。
他既是要夺人之爱,就该想明白这些隐患。
司俨没再回复翁仪,他微微垂眸,只将那卷美人图复又摊开于案。
裴鸢的心里没他,这确实是个问题。
可她八成就是他的蛊人,他虽并不确定自己在两年内会不会对她情根深种,但既是已经决定要立她为后,那他绝对无法忍受自己妻子的心里还有别的男人。
但这个女孩,他是娶定了。
待将裴鸢娶到颍国后,他得想法子让她将阏临忘了。
再采取些手段,让她喜欢上他司俨。
第23章 疯批 竟是做出如此强取豪夺之举……
十余年前,大梁的年号还是元章,而非现在的承平。
那时皇帝身患重疾,恰逢西疆生叛,司忱临危受命,率二十万大兵去西凉镇压羌胡。
可谁知司忱早就暗藏野心,待他带走了大梁那二十万兵士后,虽然得获胜仗,却欲在西凉自立为王。
皇帝措手不及,也自是没想到他最信任的臣子竟是这般包藏祸心之人,可大梁最精锐的那批兵士几乎都被司忱带去了西凉,且依当时的局面,双方若要开战,便是两败俱伤。
最后,阏泽和司忱各让一步,阏泽仍为皇帝天子,而司忱则得获一州之地,并被皇帝封王赐九锡。
由此,西凉之地成了大梁的封国——颍国,而司忱也成了割据一方的抚远王。
却说西凉之地原本人口稀少,可因当年中原混乱,便有大量北方人口为避战事迁徙到了西凉。
再加之司氏父子两代的休养生息、经世济民之策,而今颍国人口众多,且有近七十万的兵士。
而大梁去年之秋却面临全境歉收的困境,北方的朔方、并州、幽州不仅逢旱,还闹了蝗灾。
南方的荆、扬两州却逢涝灾,不仅颗粒无收,许多庄田亦被洪水冲毁。
朔方之东的雒阳,本有着天下第一粮仓之称的含嘉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