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现场众人争先恐后倒苦水,许娇娇不禁怀疑这办的不是招聘会,这根本就是云州下岗职工的卖惨大会吧。
跟前世那些鸡毛蒜皮小事都发表在网上无病呻吟,这才是真正大写的惨,关乎一个家庭的生存大事。
小齐姑娘比较多愁善感,平时就爱看个等悲剧文学,经常边看边掉眼泪。
别问许娇娇怎么知道的,问就是她长着双千里眼,厂里发生的事情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事实却是她好几回在午休时间,看见小齐看。
这会儿,小齐姑娘被现场氛围感染,眼泪汪汪,抽抽搭搭陪着他们一起掉眼泪。
李国华见了,赶紧给她塞纸巾,让她把眼泪擦擦,太不像样了,太没威严了。
许娇娇没多呆,听多了这些□□,怕影响自己心情,就转身回办公室了。
到了晚上七点多,这场折腾的招聘会才正式宣告结束。
看着桌上那一摞应聘表,许娇娇不由感叹一声,道:“现在云州国营厂,经营状况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
李国华正在填写面试合格人员名字,头也没抬,回答道:“就今天的情况看,也许比许总想的还要糟糕。”
二十人的面试,来了四百多号人,等于一百个人才选五个。
僧多粥少,这些人明知道机会渺茫,还蜂拥而至,可想而知他们的境遇是坏到一定程度了。
“这样啊。”许娇娇托着下巴想了想,又道:“明天,你让今天加过班的人,都到办公室签加班单。这里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你忙好了也赶快回去。”
许娇娇一脸沉思的坐在车里,感慨良多。
为了更加了解这个社会,加强信息的收集,云州日报,省城日报还有些其他城市比较出名的报纸她都订,也经常收看新闻联播。
但她接收到的这些资讯,对国营厂职工下岗问题要么只字未提,要么语焉不详,模拟两可。
仿佛社会依然欣欣向荣,安详和乐,根本没有下岗这回事。
许娇娇这个脱了群众的人,没什么特殊事情,一般都是两点一线的生活着,这也导致她今天才深刻感受到下岗两字的沉重。
几百人为了争抢二十个工作岗位拼尽全力,因为那不是简单的一份工作,而是全家能否继续生活的一个保证。
“伟杰,你也听到那个轴承厂的原职工说,轴承厂不行了?”许娇娇忽然开口说道。
“嗯,听到了。”许伟杰犹豫了一下,道:“姐,轴承厂的事,我就当做不知道,还是回去就跟爸妈他们说?”
他想了很久,也没拿定主意,想让他二姐拿个主意。
许娇娇语气淡漠道:“大哥没跟家里说,应该有他自己的考虑,他们的情况估计比今天来的那些人要好很多。既然他自己都不想说,你也别多嘴了,免得招埋怨,还让爸妈跟着着急上火。”
“行,我知道,大哥大嫂没主动开口前,我一定不说。”许伟杰道。
以张燕兰莫名的自尊心,不到无路可走的情况下,绝不会跟自己人商量的,她更乐意去找她姐和姐夫想办法。
别看她先前殷切想跟许娇娇修复关系,那只是看在他们姐弟俩开厂子赚大钱了,她想要从中分一点好处而已。
其实,张燕兰骨子里还是瞧不起个体户。
赚钱是多,但没个保障啊,谁知道明年的行情怎么样,后年的行情又是怎么样。
要是亏了呢,搞不好连家当都赔进去了。
还不如她跟许伟民这样本本分分上班赚工资,旱涝保收,没有一点风险。
不得不说她的想法就跟许顺来一模一样。
结果,人家厂子今年照样红红火火,反而自己的铁饭碗都快端不住了。
张燕兰可拉不下脸去求小姑子和小叔,她嫌丢人。
许伟民这段时间到处碰壁,一听这话,火气就上来了,“都是一家人,怎么就丢人了?!还是你觉得我家里人就丢人,你娘家人就不丢人!”
张燕兰梗着脖子,不吭声了。
也不想想,之前又不是没去她姐家,钱给了,礼物也托着送了,但只维持了三个月,现在她的名字已经在下批调岗人员名单里了。
何况她姐现在都泥菩萨过江自身了,哪里顾得上她这个妹妹呢,要不是有姐夫的面子在,她早就被停薪留职了。
许伟民早就提议找许娇娇和许伟杰想想办法,帮帮忙。他们见识得世面广,认识的人多,没准谁就能帮一把,让他们都留在厂里。
当时张燕兰死活拦着不让,说又不是只能找他的妹妹弟弟帮忙,不是还可以找她姐和姐夫嘛,不行,她爹妈还有些老关系,也可以找找看。
可结果呢,钱花出去不少,却没有人能担保他们夫妻俩不下岗的。
要是这回张燕兰真被调岗了,家里就只能靠着许伟民一人的工资支撑了。
就那点调岗工资补贴,能够什么啊,是能买一个月家里吃的米还是买一个月家里吃的菜。
连许朝辉一个月的钢琴课费都不够。
第80章 幸福是比较出来的
经过昨天下午闹哄哄的应聘会, 达达食品厂职工们这才深深感受到自己有份稳定的工作,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以前他们还在地头田间辛苦劳作时, 是那么羡慕国营厂工人享受不用在烈日下汗流浃背, 看病不用钱,吃饭有食堂,不仅有全套劳保, 逢年过节厂里还发福利慰问品的待遇。
像他们这样城郊附近村子的老农民, 如果本身文化水平不高, 家里也没个有能耐的亲朋,想要一朝翻身进城当工人别提多难了。
可如今呢,这群他们当初老羡慕的工人老爷们没工作了, 落魄了。
争着抢着, 哭着喊着要到他们厂来干活。
瞅那样, 还不如他们这群老农民呢,能日日在厂里挣工资,工作特别的出色还能拿到不老少的奖金。
许总小许总对他们也仁义,过年过节都会发红包和礼品,而且不久的将来,他们还能住进宽敞的家属楼。
这日子美的像做梦一样。
有了明显的对照组做对比,达达食品厂工人们干活明显更有劲了。
因为只有厂子长长久久的红火,他们才不会沦落到没事可做的地步, 他们今后的生活才会更有盼头,更加美好。
许娇娇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奇特效果。
心里还想着是不是可以经常来点危机宣传之类的,以达到刺激工人们更加珍惜努力工作的效果。
果然不愧黑心资本家称号。
就算表面伪装的多么为职工着想, 内在还是想激发他们的潜能,为自己赚取大把的钞票。
早上一上班,李国华拿出昨天誊写好合格名单的大红纸,跟老何俩人一起贴到了门卫室外面的墙上。
从贴上那刻起,门卫室就没少人过来围观。
看到自己名字在红纸上的人,感到幸福来的太忽然,不禁喜极而泣。
自从被下岗后,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滋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飘飘荡荡,无处依靠。
而那些名单上没有名字的人,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
二十个名字,愣是看了小半个小时,就算看出了一朵花来,上面还是没有他们的名字。
那些很快接受现实的人,又步伐匆匆去找零活干了,现在跟原先在厂里还可以浑水摸鱼不一样了,一天不干活就没饭吃了。
还有一部分人觉得自己昨天表现挺好的,不相信自己没被面中,就去问老何,“老师傅,外面的合格名单有没有可能写错了?”
老何都快烦死了,来来回回多少次了。他一脸不耐烦,指着墙上的大红纸,道:“你知道这是谁写的吗?”
那人就问道:“谁写的?”
“是厂里李主管昨晚加班誊写的,你觉得他会写错了?”老何淡淡暼了他一眼,反问道。
那人扯动嘴角,顿时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领导怎么会写错了呢,是我多嘴了。”
说完,那人也没有很快离开,期期艾艾的看着老何。
见他那磨叽样,老何无奈道:“你还有事?”
“老师傅,如果你们厂里还招人的话,能不能麻烦你通知我一声。我在附近也没个亲戚朋友,这次要不是凑巧知道招聘这事,就差点赶不上了。”
那人笃定达达食品厂还会在招人,所以想提前跟老何打好招呼,以便得到第一手消息,这样下次就能更早来应聘了。
他觉得自己之所以没被招上,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是最后面试的那波人,那个时候面试官们明显筋疲力尽了,还哪有精神看他合不合适呢。
老何深深叹息一声,道:“行,把电话号码留下,有招人消息了,我就告诉你一声。”
如果当初许总没招自己看大门,他的情况比他只会更坏,毕竟他最起码还占着个年轻。
那人听了,连连道谢,把自家附近电话亭号码端端正正记在老何的小本本上。
“老师傅,到时候你就打这个电话。”
“好,我知道了,你也回吧。”
这天,许娇娇刚挂了简宁从北京打来的电话,电话铃声又铃铃响了起来,她接起一听,是许顺来打过来的。
“娇娇,晚上没事情的话,回家一趟,有事情要商量。”他沉声道。
听他话里的语气,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道:“嗯,爸,我下午下了班,就跟伟杰一起回去。”
挂了电话,许娇娇一手托腮,一手随意的拨了拨桌上的绿植,看来应该是许伟民和张燕兰的事情没瞒住。
她不仅有几分奇,到底是许顺来老俩口自己发现的,还是他们最终顶不住,所以回家求援来了。
不着急,等回家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下午五点半,许娇娇坐上车,另一边许伟杰系好安全带,一踩油门,小轿车就出了达达食品厂大门,朝着纺织厂家属院方向驶去。
一路上,姐弟俩也没说话,因为他们心知肚明回家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事情。
得益于云州交通良好,路上行驶的汽车并不多。
所以很快,小轿车就畅通无阻的驶进许家的院子。要是搁在平常,这时候厨房里应该飘出浓郁的饭菜香味了,而听到动静的王菊香也会探出头张望,特别是今天许娇娇也会回来。
但现在许娇娇都下车了,屋里屋外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就跟家里没人似的。
她抬眸和许伟杰对视一眼,然后就往屋里走去。
一进屋,第一眼就看到许顺来正对着她坐着,向来挺直的腰板此刻也弯了下来,眉间更是皱起一道深深的沟壑,人看着一下子仿佛老了几岁。
今天下午,当许顺来知道大儿媳妇即将被调动岗位,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大儿子说调动后工资少的可怜。
那一瞬间,他愁眉不展。
怎么能不发愁呢?
想到以后光靠大儿子的工资,这一家三口该怎么生活呢。总不能老指望他们两个老的接济,他们年轻人自己也要立起来。
毕竟他们也老了,指不定哪天睡过去,第二天就醒不来了。
好不容易,女儿有了对象,小简那小伙虽然年纪小的,但人条件真是没得挑,还重视自家女儿,郑重其事大老远来家里拜访。
这说明啥,说明他心里是有结婚的打算。
看那情况,不出意外,今年年底就能结婚了。
等到办完女儿的婚事,就只剩下让人头疼的小儿子个人问题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谁知道大儿子这边又出事了,真是操不完的心呐!
见许娇娇和许伟杰进来,许顺来停止唉声叹气,抹了把脸,还没说话呢。
坐在他旁边的王菊香仿佛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神发出惊人的光芒,一脸无助道:“娇娇,你大嫂被调岗了,这可怎么办呐?你在外面认识的人多,能不能找人托托关系,花多少钱行,只要你大嫂不调岗。”
许伟杰忙打岔道:“妈,我姐去哪里认识轴承厂的领导啊,我们厂跟那边又没有业务往来。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姐整天就坐在办公室里,有什么需要交际的事情都是我出面的,还不如我认识的人多呢。”
王菊香一听,赶紧把目光从女儿那边,转移到小儿子身上,六神无主焦虑道:“伟杰啊,你要是有什么办法,就帮你大哥一把。你小的时候,一放假就吵着闹着要出去,我和你爸忙着上班,就想把你关在家里,你大哥不舍得,说他会带你。年年寒暑假,无论他去哪里带着你,有什么好吃都不忘给你和你姐留一份,你不能忘了他对你的这份好。”
许伟杰不禁皱眉道:“妈,瞧您这话说的,我像那么没良心的人嘛,大哥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在心里呢。您看我对辉辉有多好,他要什么我,我都给他买。”
说着,他话锋一转,“妈,但您儿子我也就一个小老板,我跟我姐一样,没那么大的能耐和脸面,影响不了大嫂调岗的事实。再说就算这次不被调岗,那下次呢。以轴承厂的情况,迟早有一天会轮到,还不如现在就想想其他的出路,不能一条路走到死,不是?”
其实,以他现在的社会地位和关系网,搭上人情和钱,还是有人会做顺水人情,保下张燕兰。
可话又要说回来了,他为什么要保大嫂呢。
先不说他们关系一直保持着不冷不热状态,就说以前他还没发迹前,大嫂看他那种二流子小混混的眼神,他现在还没忘呢,也就是看在大哥的面上,不跟她计较而已。
还有他不看好轴承厂,反正迟早要下岗的,为什么还要往里面搭钱搭人情。
就在这时,许娇娇扫了眼屋里,忽然开口了,“大哥,辉辉呢,今天没来吗?”
垂头丧气捂着脸的许伟民怔了怔,抬头道:“辉辉被你大嫂的爸妈节奏了,明天我们再接回来。”
也是,这种沉重的场合,一个小孩子在场不合适,也影响大人们谈事情。
“大哥,你之前有想过要是不在厂里工作了,以后会从事什么工作吗?”许娇娇自顾自找了把椅子坐下,又问道。
许伟民一脸茫然,喃喃道:“从来没想过。”
思绪却不由自主的发散着。
十八岁时,他爸见他不是个念书的料,就托关系把他塞进轴承厂当学徒工了,说轴承厂比纺织厂待遇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