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鸿叹息着说:“他父亲早就过世了。大概是我们去俄罗斯的第二年吧,听你爷爷说是遭遇了重大车祸,当时都上了社会新闻了。太可惜了,他父亲年轻有为,当年已经是N市最年轻的高级检察官了。如果没出意外,或许现在已经是检察长了吧。”
闻遥怔住了。
没想到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回到房间洗漱完,闻遥再次爬到窗台上。
从她房间的窗户看出去,正好能够看见高耸的雪松大厦,在夜色中宛如一座地标般的灯塔。
她盘起腿,靠在窗边静静地望着。
刚才忘了问。
也不敢问。
那位老爷爷去了哪里呢?是否他也和他爸爸一样,也永远地离开他了?
所以他才会放弃梦想,甘愿沉沦,一步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怀着各种疑惑,她沉入了梦乡。
隔天清晨。
闻遥要出发去Y市了,一早就拎着冰鞋包和一只行李袋下了楼。
一下楼就察觉到气氛不对。
早餐桌上,爷爷和爸爸无声对坐,剑拔弩张的。想来在闻遥下楼之前已经经历了一番唇枪舌战。闻遥一琢磨,十成十是因为自己请假考级的事情,顿时觉得这个餐桌有点坐不下去,要不还是去机场吃吧。
结果爸爸率先端出平常的温和脸色,微笑着说:“赶着去机场么?奶奶已经帮你把粽子热好了,带着路上吃吧。”
“啊,太好了。谢谢。”闻遥接过用保鲜袋装好的粽子,飞快跟爷爷奶奶道了别就出门了。
等大门一关,爷爷脸上的怒意再也绷不住了。
他瞪着儿子就斥道:“你现在就是想跟我对着干是吧?你是想把好好的女儿给惯坏是吧?啊?”
“爸,现在年代和从前不一样了。”闻鸿依然温和地回应着,“条条大路通罗马,遥遥这么聪明,她肯定能将这辈子过得很精彩的。您就别替她瞎操心了。”
“瞎操心?你说我这是瞎操心!?”爷爷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
别看闻鸿温和内敛,好歹也是外交部出身,辩论起来气势上完全不虚,寸步不让。
“爸,遥遥她是我女儿,不是您女儿,父母才是第一责任人。就算您不支持她,我这个当爸爸的也会尊重她的意愿。”
“你、你!”闻爷爷被噎了回来,气得拂袖而去。
……
闻遥到Y市的考点时刚过中午。
她的考试被安排在下午。场馆外面人非常多,放眼望去,绝大多数都是带着小孩子的家长,和一些成年了才开始学着玩的成年人。
闻遥见怪不怪,Y市这个考点是这个考级周期的第一站,也是唯一一个正式接受基础级、一级和二级考试的地方。后面四个站点主要考三到十级,且只能接受基础级到二级的补考。因此Y市这个考点基本也就只有刚开始学花滑的小孩子才会来考。也正因为是初级考点,考生非常多,场馆里完全爆满。
等待的功夫闲着也是闲着,听说这里还有备用的练习场,闻遥找了一圈,终于找到地方。
刚推门进去,就被里面传来几个男生的牢骚声糊了一脸。
“哎,真是烦死了。凭什么让我们把场馆让出来啊?他们考个基础级,用这边的练习场不行吗?还非得用大场地。”
“就是!害我们只能挤在这么小的场地里练。我们难道就不用准备考级了吗?”
闻遥听明白了,这些人大概是Y市本地的选手。
刚想走,就被里面一个姑娘看见了。
“哎,等等。你是谁呀?”
闻遥晃了晃手里的准考证,说:“不好意思走错了。”
远处嘻嘻哈哈的调侃声传来。
“哇,这小哥好帅啊!”
“感觉有点眼熟……”
“切,你看帅哥都眼熟。”
一开始跟闻遥搭话的女孩子落落大方的笑:“难得今年考生里有这么帅的,我们去给你加油吧?”
她身边的女生们纷纷点头。
闻遥笑了笑,也不好拒绝,毕竟也不可能拦着不让他们看。
“切。”冰场上忽然传来一道不太友好的声音。一个男生轻蔑地看过来,用非常不屑的语气说:“光好看有什么用啊?隔壁考的都是基础级,能有什么好看的?也不怕辣眼睛。”
闻遥瞥了那人一眼。
她面前的女生赶紧打圆场,解释说:“那人就是有点傲,你别生气啊。陈青山是我们这边最厉害的,听说国家队的教练都在关注他呢。而且前几天差一点就能跟国外一个知名选手一起表演,那个艾米莉·格斯你知道吧?去年世锦赛银牌那个女单。”
闻遥明白过来。
原来放了艾米莉鸽子的就是这个人。
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他们居然在这儿碰上了。
她忽然笑起来,扬了扬下巴冲远处的陈青山扬声道:“喂,今年你也会考级么?报的哪个站?”
陈青山皱眉,虽然不悦还是回答:“A市。九级。”语气里带着点傲慢。
A市是第二站,就下周。
闻遥笑着说:“那就到时候再见吧,我看看你的表演会不会辣眼睛。”
女生们闻言,面露惊讶:“到时候A市你也会去吗?”
闻遥点头:“应该会吧。我先走了。”
女生们对视一眼。
一般这个站点考完还要去下个站的,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这次考试没考过,在同一个考级周期内还能去另外的站点补考一次。
这个小哥居然用这么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到时候再见——噗,蛮搞笑的。
等闻遥一走,陈青山毫不留情地嘲笑出声:“还没考呢,就觉得自己要补考了。这种人能有什么本事?绣花枕头。”
第14章 Chapter 14 李启鹏愁得快秃……
考级的过程挺顺利的。
闻遥原以为每次考完,必须要等别的人都考完之后她才能考下一级。
没想到裁判们蛮通融的,一看她的报考资料,发现她的备注一栏填了想追级,当场就帮她开了绿灯,询问了她的意思之后,直接让她连续考完了。
步法的基础级、一级、二级,自由滑的一级到二级,一共五个考核内容。
步法的考核主要是蹬冰滑行、弧线以及交叉步。自由滑则主要考后内结环一周跳和直立旋转以及燕式平衡的接续步。
这些对闻遥来说完全就是小菜一碟。
整个考试过程十分钟就结束了,反倒是裁判们打分花了点时间。闻遥就在旁边候着,等了一会儿才听说裁判们给她打了全满分的成绩。其中似乎是主考官的一个男裁判对闻遥和善地笑笑说:“这应该是这几年来咱们这个考点打出来的最高分了。下个考点继续加油呀!”
闻遥感激地鞠躬:“谢谢老师们。”
主裁判摆摆手:“不用不用,这分数是你应得的。”
末了还有个女裁判对她乐呵呵笑道:“挺巧的,上周我去N市看了你的表演。之前看见你的时候我还不敢认呢,反复核对了名字才相信。怎么想得到能跟艾米莉·格斯合作的年轻选手居然还得到咱们这里来考级。”
另一位裁判也附和着问道:“那天我也在,以你的实力不应该还在这个级别的呀!之前都在国外么?”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们。这些事肯定想一想都明白了。
闻遥坦然地点头:“之前都在俄罗斯莫斯科那边训练。跟艾米莉姐姐算是同一个教练。”
俄罗斯可是花滑强国。特别是国际上那些花滑青年组的赛事,几乎都是俄罗斯选手的天下。
去年花滑世锦赛女单亚军的师姐妹么?难怪了。
裁判们互相交换了目光,眼中闪过几分期待和振奋。
这个经历过多年俄罗斯正统花滑锤炼的小姑娘,或许会比他们想象中更了不得。
这么一想,这些生出了爱才之心的裁判们面对闻遥的表情就更加和蔼了。
有人甚至开口说:“你接下来还要接着考级,如果需要联系国内好的教练帮忙编排节目的话,我可以帮你引荐。尽量给你市场最低价。”
一般来说考级的节目需要找专业的教练编排,以考级的节目质量来说,一个节目从几百块到几千块不等。
这种节目跟闻遥之前做的工作内容略有不同。
算是针对性很强的应试节目编排,基本属于量产。没准裁判能在一次考级的十几个节目中看到差不多类似的编排。但也不能说什么,毕竟考级的人那么多,考来考去也就那样。
这些裁判看闻遥打算追级,以她的实力或许追到七级八级没什么问题。那也就代表着接下来她可能得准备十几个需要带音乐和编排的节目。
他们这些裁判平时也会带一些孩子训练和考级,想要在短时间内搞定那么多个节目编排,连他们这些资深人士都觉得有点难度,何况是这么个十几岁的孩子。
闻遥听完,微笑着谢过他们的好意。
“谢谢各位老师,没关系我自己可以想办法搞定。”
论编排能力,闻遥自己的水平在那里,实在不需要特意去请外援。就算不编新节目,只要她拿出以前那些节目,挑出几段稍加修改也够用了。
现场还有很多孩子等着考级,于是他们没聊多久就结束了。
直到一天的考试工作全部结束,那个之前主动跟闻遥聊了半天的主裁判给李启鹏打了个电话。
这两人从前是同门师兄弟,后来关系一直不错。
李启鹏这些年当上了花滑国家队第二队的主教练,一直在国内外广撒网,还托了从前认识的师兄弟和朋友们也帮忙物色有潜力的好苗子。
主裁判别的话也没多说,故意卖了个关子说:“下周A市的考级记得一定要去看啊,有惊喜。”
李启鹏挂上电话后不以为意,能有什么好惊喜的?
他知道,他这个师兄是陈青山教练的朋友,曾经也帮忙向他推荐过陈青山。
难道说陈青山这段时间有所突破?
如果没记错的话,下周陈青山就要去考九级了。
只要能过九级,那基本上进花滑国家青年队没什么问题。但国家队和国家青年队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能进青年队是对他实力的一种认可,却并不代表他的水平在国内能算得上顶尖。
自从N市之行后,他也曾暗中去查过陈青山那天为什么没出现,后来打听到,据说是被他的父母带去跟他们省体育局的领导吃饭,想从那边打通关系将孩子送进国家队。他们大概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弄巧成拙,李启鹏那天居然会去表演赛的现场。
从那之后,李启鹏对陈青山的印象就不太好了。
有实力的好苗子固然重要,但人品与信用也是关键的考量标准之一。虽说也并不能排除是他的父母心思不正,跟陈青山本人关系不大。
但李启鹏现在实在提不起劲关注陈青山。
他现在满脑子都想要找到那天那个惊鸿一瞥的少年。
越想找,越找不到。
越找不到,越是百爪挠心。越是后悔。
他后来反复研究了那天的视频回放,越来越觉得那个少年的潜力不可限量。
跳跃的高度远度都非常好,用刃清晰,跳跃足周,完全没有现在这些青年选手这样那样的小毛病。整个过程中姿势漂亮,整体非常轻松。
这是一个完成度很高的孩子。
其实对于他们这些教练来说,他们都喜欢招收有潜力也有天分的孩子,但是国家队教练不可能手把手的带零基础的孩子,往往交到他们手里的都是一些半成品——有了一定的基础和实力,但在花滑风格上也相对固定了。
因此他们在接收之后,往往还要花很大的力气和时间去调整和更正一些他们在学习过程中积累下来的小毛病。
比如存周、错刃等问题。
什么是存周呢?
就是跳跃周数不足。比如从起跳到落冰该转足三周的,却只转了两周半,甚至只有两周。
还有就是偷周。
有些人在冰刃还没有完全离开冰面的时候就开始旋转了,导致有时候裁判用肉眼很难判断周数是否足够。
至于错刃,则相对比较容易识别。
就是用花滑冰刀做跳跃动作时,本该用外刃的成了内刃,该用内刃的成了外刃,或是平刃。
这些小毛病一旦形成习惯,那想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每个教练的训练风格不同,有的擅长教跳跃,在接续步的连贯性方面有短板;有的教练擅长培养选手的艺术表现力,但在提升选手技术难度上帮助不大。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短板。
他们这些国家队的教练并不是产品质检员,不够好就能打回去回炉重造,他们要进行的是进一步的打磨。
因此,在李启鹏看来,闻遥就是一个很优秀的半成品。
没有明显缺陷,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短板,而且在很多方面都表现出了极高的天赋和潜力。
并非一块璞玉,而是已经初具轮廓的宝石了。
这样的孩子在李启鹏看来太难得了。
就算那天他看到的技术难度不够,他相信自己也有能力将之打磨得更好。
……
国家花滑队内部主要分为三队。
第一队主攻双人滑,第二队主攻女单和男单,第三队则是冰舞。
我国在双人滑方面的成绩斐然,拿过不少国际级别的奖牌,甚至也拿过世界冠军。
但是内行人都心知肚明,我国在双人滑方面的崛起是因为走了“田忌赛马”的战术。其他国家如果培养出了优秀的花滑选手,肯定优先让他们尝试单人滑,那些在单人滑方面明显先天不足的选手,才退而求其次地转攻双人;而我国则反其道而行之,将所有最好的苗子结对,优先提供给双人滑项目。
因此,对于李启鹏来说,眼下最尴尬的情况就是——国内最优秀的人才都去搞双人滑了。
他们第二队目前青黄不接,太缺人才了。
但也不能怪国家不支持,实在是因为没有那个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