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听到“噗嗤”一声轻笑。
循声望去,发现舞蹈教室的窗台上趴了个褐发的少年。
闻遥认识他,这人叫阿纳托利,阿纳托利寓意着日出,而他人如其名,非常阳光温暖。闻遥第一次过来的时候他就主动过来找她搭话了,还说自己认识她,看过她的花滑比赛,闻遥在学院的这段时间里,他也一直对她比较照顾,给了她不少帮助。
阿纳托利是个非常有天赋的芭蕾舞者,甚至被誉为是他们莫斯科国立舞蹈学院这几年来最特别的天才型舞者。
闻遥一眼就瞧见他看好戏般的神色,无奈地说:“笑什么呢?你有空在旁边笑,不如过来帮我找找感觉。”
“好好好——”阿纳托利失笑着起身从窗外翻进来。
轻巧落地后走向闻遥,一边说道:“我发现你其实是感受型的表演者。对你来说,想要表现出心目中的黑天鹅,最关键的一步不是模仿,而是去理解她体会她,与她共情。”
闻遥若有所悟地挑了挑眉。
“所以……?”
阿纳托利走到她身边,对着镜子里的她笑道:“所以,你得与她共情呀。”
说着,他托起她的一只手,弯腰俯身作出一个邀舞的姿势,然后不等闻遥反应,就带着她开始起舞,将她拉入了《天鹅湖》的舞步。
闻遥一下就认出来了,他跳的就是舞会上王子与黑天鹅的那段双人舞。
这段舞蹈闻遥早已经烂熟于心,迟疑了片刻就跟了上来。
两个人的动作很快合了起来。
主要是阿纳托利在配合她。
动作与舞步交缠着,阿纳托利从她身后低头在她耳边说:“首先,共情的第一步,将你自己变成她。想象一下——如果你的爱人爱上了别人——”
闻遥的思绪不自觉地跟着他的语言放飞了想象。
如果南川爱上了别人——
有点难以想象。闻遥有点哭笑不得地心想,以她对川哥的了解,他绝对不是那么容易出轨的人。
不对……
不应该这么想。
黑天鹅的王子也不是这样的。
那个王子从一开始就爱上了别人,他的视线一直注视着别人,甚至与别人私定了终身。
也就是说,如果在她回到N市之前,在她认出南川之前,南川的身边就已经出现了另一个人。他所有的温柔与爱意,都会只留给那一个人,他构筑的未来蓝图里,也只有那一个人——那她怎么办?
闻遥想象了下,如果是当初的自己,或许会耸耸肩,非常优雅有礼地退场。
可,如果是现在的她呢?
她还能那么轻松地放开手,转身就走吗?
阿纳托利在她耳边诱哄般地问道:“你不会想要去夺回他的视线吗?你不会想去推开他身边其他的所有人,让自己站到他的身边去吗?你不会努力将自己变成他喜欢的样子吗?”
两个人的动作没有停。
闻遥几乎是下意识地被王子阿纳托利带动着起舞着。
她想起不久之前,在参加世青赛之前,还在集训基地的时候。某日林静仪看着她的头发问道:“我发现你的头发长长了不少,要不要去修剪一下?”
当时闻遥才反应过来。但她对着镜子捏着刘海的发尾沉思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去剪掉。
当时她想,不如干脆留长好了。
因为川哥喜欢她长发的样子。
她想起他们亲吻的时候,他的手总是喜欢托住她的后颈,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温柔地缠绕着。
阿纳托利在她耳边说:“为了他,你什么都愿意做。所以,来吧,主动一点,魅惑一点。主动让他爱上你,让他向你臣服。”
闻遥深吸了一口气,偏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阿纳托利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某些变化。他心里赞叹一声,她的确是个绝佳的感受型的表演者啊。
大双人舞到了尾声,他们又无声地再次起舞,再来一遍。
第二遍他们的舞蹈有了些许的变化。
黑天鹅与王子的双人舞中,黑天鹅的动作是主动的、积极的,王子更多程度上只是起到了辅助的作用,他其实是在跟着她起舞,他是在被她诱惑,只能深陷于黑天鹅的魅力之中。
于是闻遥接过了主动权——
……
娜斯佳是在下午三点回到舞蹈教室的。
回来时,阿纳托利已经不在了,舞蹈教室里只剩下闻遥一个人,还在练。
娜斯佳原本正想推门进去指点一下,然而手才刚放到门上,却顿住了。
透过舞蹈教室门上的玻璃,她看到闻遥正在起舞。
她在跳白天鹅。
她的白天鹅在某种程度上与伊丽莎白的白天鹅的确是像,却又有些许的不同。这种不同来自于两个舞者在本身阅历上的差别。
相对来说,伊丽莎白的白天鹅更加哀伤婉转。
而从闻遥的身上,娜斯佳看到的是一种不屈的坚韧。虽然纤弱,但也不会轻易被摧毁。
老实说,很有魅力。
随后下一秒,她就眼睁睁地看着闻遥一个跳步后旋转,等到停下来的瞬间,映在镜子里的那张脸上的表情就变了,连带着肢体上的动作也产生了变化。那只纯真善良柔弱无辜的白天鹅消失了,取而代之是非常具有侵略感的眼神,和主动到近乎强势动作变化。
娜斯佳震惊地看着她。
这才过去了多久?三个小时有没有?
一转眼,已经能够从她身上看到黑天鹅的影子了。
她被闻遥惊人的进步速度吓到了。
直到看完了闻遥整段舞蹈,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娜斯佳没有推门进去,而是侧身靠在了教学楼的走廊墙上,她掏出手机给老朋友打了个电话。
过了很久之后,电话终于被人接起来。
伊万诺夫的声音响起来:“什么事?”
娜斯佳说道:“你从哪儿捡回来的这么个宝贝?我能不能抢人?”
“当然不能,梦话睡着了再说。”
娜斯佳毫不迟疑地吐槽:“暴殄天物!你这是在浪费一个芭蕾天才的才华!”
伊万诺夫在电话里愉悦地笑了一声:“等你看过她的花滑表演就知道了,让她只跳芭蕾才是对她才华的浪费。”
第56章 Chapter 56 芭蕾。
随后的日子里, 阿纳托利经常会过来帮忙。
经过之前的点拨,闻遥进步神速。除了阿纳托利之外,每天固定一个小时, 娜斯佳老师也会过来对她进行一对一的教学。
阿纳托利芭蕾舞功底深厚,对于各个芭蕾舞的经典剧目如数家珍, 因此对于天鹅湖也有着很深的理解。他一点点给她讲解黑白天鹅的区别, 彼此不同的心境, 乃至于在舞姿上、眼神上的差别。比如黑天鹅是主动去诱惑王子的,因此在舞蹈上她会更加主动、强势、魅惑。
他通过共情的方式帮她琢磨黑天鹅的心境与动机, 帮她快速进入了角色。而娜斯佳老师则从更为专业的角度, 将扎实的基本功传授给她, 黑天鹅的每一个舞蹈细节,每一个眼神与表情的转换,甚至是手指到足尖的每一次呼吸。
仿佛就像是将闻遥对芭蕾的领悟和理解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洗涤与重塑。
将她学习芭蕾这么多年来不自觉积累下来的小毛病彻底地挑出来、改掉,然后再灌输她一些更为精深的知识。
就仿佛将她芭蕾大厦的地基又重新加固了几遍。
有良师有诤友,短短几天时间, 闻遥觉得自己受益良多,进步神速。
之前还觉得自己将黑白天鹅拼在一套自由滑节目里的想法有点异想天开难度太大,但是几天的密集训练下来, 再加上阿纳托利也在不停地给她打气, 说同时在一套节目里展现出这极端的两面一定会是非常精彩的挑战。肯定会非常出彩。
说得多了,闻遥不由自主地也多了几分信心。
她觉得没准自己还真的有可能做到。
……
这天, 依然是午休时分。
学生们都涌去了食堂,校园里到处都是学生们的欢声笑语。
闻遥吃完就回去继续练了。
这一次她获批进学院短训,一共就只给批了两个礼拜的时间,一晃一个多礼拜就过去了,接下来也没剩几天, 她得抓住每分每秒好好吸收芭蕾知识。
舞蹈教室的镜子前,闻遥勾下手腕上的发圈,将已经有些长的头发往后扎了一个小揪揪。
停止定期理发之后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头发长得挺快的,一晃眼就已经能扎起来了。
放下手,她的视线扫过镜子。
镜子里倒映着的窗外,每天准点出现的阿纳托利如约而至,笑眯眯地翻窗进来。
闻遥无奈地看着他利落的动作:“你能不能走正门进啊?娜斯佳老师都提醒你多少次了?”
阿纳托利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那还得绕远路,多麻烦。来来,咱们继续练呀?”
其实闻遥已经将整套舞练得差不多了。
在重新学习了白天鹅与黑天鹅的整套动作之后,闻遥将那些舞步与动作全部化进了自己编排的节目里,最近几天她就在磨自己的节目本身,其实不需要阿纳托利再每天抽出时间来帮忙给她搭舞了。
闻遥摇摇头,道了声谢。
她一边压腿做柔软度练习,一边与阿纳托利闲聊起来:“我发现你最近一直挺闲的啊,我看隔壁几个舞蹈教室的学生们最近都来去匆匆的,似乎在准备什么重要的考试。”
阿纳托利坐在窗台上,闻言笑道:“原来你不知道这事儿啊?最近学院里一直有风声,说是美国的一个著名的现代芭蕾编导想要重新编排一个经典剧目,而且想启用一批新人,所以到全世界各地的芭蕾舞学院挑人。咱们学院好歹在俄罗斯也算排在前三的,就有人猜测那位大编导肯定要过来这一趟。这不,他们都在为了选拔做准备呢。”
听到这里,闻遥不禁更好奇了:“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准备?对自己这么有信心么?”
“我?”阿纳托利笑着耸耸肩,“我又没打算去美国发展,再说了,我热爱的事业就只有古典芭蕾本身。暂时还没有打算往现代芭蕾的领域发展。”
古典芭蕾与现代芭蕾其实存在着很大的区别。
古典芭蕾更倾向于讲述一个具有完整意义而严谨的戏剧故事,每个人物角色都有其内在的丰富内涵,芭蕾演员在诠释时,是在演绎其性格与特点。
而现代芭蕾有别于古典芭蕾,其革新主要体现在题材和形式上,摒弃和淡化了戏剧情节,有着突破性的编创与美感。
通俗来说,现代芭蕾更像是介于古典芭蕾与现代舞之间的一种舞蹈形式。
比起现代芭蕾,从小学习和热爱古典芭蕾的阿纳托利自然更希望继续在古典芭蕾的道路上继续精进。
“而且——”阿纳托利朝闻遥眨眨眼,“我已经被莫斯科国立剧院内定了。”
闻遥失笑:“行吧,难怪这么有底气。”
……
静谧的校园中,一队来自美国的客人在学院老师们的迎接下走进了学院中。
他们正是之前阿纳托利口中提到的美国现代芭蕾编导的团队,其中领头的正是编导本人,名叫安德烈·乌兰诺夫。
安德烈·乌兰诺夫本身其实是俄罗斯人,年幼的时候跟着父母去了美国定居,在那边长大。父母都是知名的芭蕾舞演员,他从小在浓郁的芭蕾氛围中长大,后来十五六岁就进入了美国顶尖的芭蕾学院深造,毕业至今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打造出了无数脍炙人口、令人惊艳的现代芭蕾作品,是美国如今最好、最知名的现代芭蕾编导。
甚至有人称他为“现代芭蕾教父”,觉得他是“美国芭蕾之父”乔治·巴兰钦的继承人。
正如阿纳托利所说,安德烈·乌兰诺夫这一次来俄罗斯,就是为了自己的新剧目挑选芭蕾舞者的。
其实也并非是全新的剧目,而是他为了举办一个“芭蕾百年”的世纪舞台,想对过去一百年来全世界所有芭蕾名人的一次致敬。所以他将乔治·巴兰钦过去的节目进行了一次梳理和重新编排,想要在舞台上用自己的手法重新演绎巴兰钦的经典。
在精心挑选了几个剧目之后,他就开始了全世界挑选舞者的旅程。
这一次他来俄罗斯,主要是为了给《珠宝》系列三部曲的重演挑选舞者。
《珠宝》系列是巴兰钦当年知名的无情节芭蕾的代表作,三部曲分别有《红宝石》《绿宝石》和《钻石》三个作品。红宝石象征着美国式的芭蕾,绿宝石象征着法国式的芭蕾,而钻石则代表了俄罗斯的经典芭蕾。
《绿宝石》和《红宝石》的舞者已经选拔完毕,只剩下《钻石》,大概是出于艺术家的吹毛求疵,他拒绝了一大批美国芭蕾舞者,特意跑到俄罗斯来挑人。
他们一行人先去了俄罗斯艺术之都圣彼得堡,去瓦岗诺娃学校挑选了一轮,然后才到了这里。
选是能选,从数以万计的人选资料中挑出十几个人,说难不难。
但是结合安德烈·乌兰诺夫龟毛的性格,这件事就变得很难。
他的要求只有一个:能让他眼前一亮。
作为世界顶级的芭蕾舞编导,别说他看过的芭蕾舞剧,他编过的舞剧都不下百场。因此,连他团队里的人都不太确定,这一趟他到底能不能顺利完成任务。
他的到来,莫斯科国家舞蹈学院的老师自然盛情款待,甚至排开了其他的课程安排,专门安排了大礼堂,为他提供便利。
然而安德烈却说,想先去舞蹈教学楼看一看学生们日常训练的姿态。
看一看他们在最自然的状态下的舞蹈。
这样的要求说怪其实也不算怪。
于是一行人改道教学楼。
一连看过十几间教室,直到安德烈在二楼尽头的教室外停下脚步。
教室里只有一个人。
长得倒是挺好看,黑发黑眸,浑身上下透着来自东方的神秘感。然而细看她身上又有着欧罗巴人的些许特色,肤色冷白,鼻高而窄,发丝柔软如水波,似乎是个混血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