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憋住了笑,将闻遥扯到一边,说:“想什么呢?你也太不把米叔放在眼里了吧!老师不也一样容忍了他这么多年了吗?”
闻遥听完觉得挺有道理。
相对于这位安德烈先生的古怪, 老师形容米叔, 一般只用“病得不轻”来形容。
前几年他们在赛场上遇见,那时候闻遥在俄罗斯不参赛, 老师的学生里只有伊万一个人能实力稳拿奖牌,而小女单的奖牌基本都是米叔手下学生的囊中之物,那时候赛场上相遇,米叔总免不了要过来主动挑衅一番。一来二去见面的次数实在太多了,老师躲不过去, 只好以不变应万变,容忍米叔每次在赛场上都要往他面前蹦跶。
“所以……这位安德烈·乌兰诺夫究竟是谁?”
闻遥比较好奇的是,老师为什么会把这个人带到她的面前来?并且听他刚才的意思,她新的短节目是由这个人来主要负责?
伊万嫌弃地看着她:“你连他也不认识?太孤陋寡闻了。”
闻遥瞅他一眼,也嫌弃道:“我猜你也不认识。”
“……”伊万瞪她,伸出食指指着她晃了半天,最终憋出一声笑,收起手指说,“算你了解我。不过我后来去打听了,这人美国来的,说是什么……芭蕾教父。在美国他们那个圈子里估计还是蛮有名的。”
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迷茫。
他们两个的芭蕾基础都是老师教的,其实并没有受过全面的芭蕾文化教育,更没有特意去了解过现代世界上芭蕾的分支。所以当然也完全没听说过安德烈。
……
闻遥一开始很是不理解,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这么傲,也不明白一向喜欢自己编排节目的老师会让一个外人来给她编舞。
从她开始练花滑的第一天起,老师就说过希望将来她能够自己编排自己的节目,将自己对任何事情的感悟融入节目中,从别人那里学来的难免一知半解,自己亲身体悟才是最好的。
伊万说:“据说是他主动找到老师的。我记得那天他过来,他们只谈了十分钟吧,老师就同意了。当然,老师也说过他只负责带他过来,最后究竟要不要用,选择权在你自己。”
他这么一说,连闻遥也惊了。
就十分钟?
十分钟能谈出什么?
老师从来不是冲动的人,除非有相当能打动他的理由。
想到这里,闻遥忽然就对这个古怪的男人产生了兴趣。
“你要是觉得不行就拒绝吧,老师向来宠你,肯定会答应的。”
闻遥想了想,说:“先看看吧。”
老师来了之后,跟国家队的几名教练谈了一会儿,才向她招招手。等闻遥走过去,他递过一副连着手机的耳机,说:“先听听看曲子。”
闻遥听话地接过来戴上。
她只听了一小段就被旋律惊艳到了。空灵悠扬的笛声与清脆优雅的钢琴声非常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更仿佛将西洋交响乐与中国风也结合在了一起。她甚至还从中听到了涛涛的海浪声起伏于其间,就像是一只青鸟飞越海面直冲云霄;又像是看着它飞越数千年的历史版图,见证了某些时代的变迁。
这曲子里有着某种历史的厚重感。
又无比悦耳动听,直击心灵。
厚重与轻灵交织在了一起。
融合平衡得完美无比。
闻遥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远处正在跟着李启鹏去巡视舞蹈教室的安德烈的身影,然后问老师:“这曲子……是他写的吗?”
老师说:“不是,曲子是我的好朋友伊戈尔写的,就是给你写《Salvation》与《天鹅湖变奏》的那位,这曲子是他为你作的,至于旁边那个——”老师指了指安德烈,说,“伊戈尔说,这人就是打包送的,你要是不满意随时可以退货没关系。”
闻遥:“……”
……
退货是不行了。
至少闻遥得先看过他的真本事之后再考虑。
安德烈说了他行程很紧,于是闻遥也不拖延,放下了日程上的其他训练,直接投入了舞蹈的学习之中。两个人一头扎进了训练中心的舞蹈教室里。
闻遥擅长的是古典芭蕾,而安德烈教的是现代芭蕾。
两者都称为芭蕾,却在细节上存在很大的差别。单论舞蹈,古典芭蕾一直有着一套特有的技术传承与风格特征;而现代芭蕾则不然,现代芭蕾吸收了许多其他舞种的技法与特点,融合之后再进行创新,于是显得更加前卫新颖,并且也更加的自由精彩。各有各的特点。
这种差别在闻遥学习现代芭蕾上,体现在了她扎实的舞蹈功底上,古典芭蕾一向对于基础的要求极高,从每一个动作到每一个表情都有着清晰而细致的标准。所以闻遥学得很快。
伊万和老师就坐边上看着安德烈手把手地教她,才教了第一遍,下一遍闻遥基本就能大致地跳出来。
伊万托腮笑道:“说什么三天,我遥妹儿半天就能给他搞定。”
老师抱臂笑了一声,扫了一眼安德烈的表情,发现他脸上也带着一抹惊讶,像是没想到闻遥能记这么快。
但了解闻遥的人其实都知道,只要是花滑动作,她一向能做到过目不忘。别说是自己编排的节目,就连看别人的节目动作,也能一眼就记住。
当然,脑子记住和身体学会是两回事。
从下午练到晚上,闻遥终于将所有动作全部练会了。
不得不说,安德烈作为知名的芭蕾编导还是很有水平的,他所编排的舞蹈与音乐融合得非常完美。
但闻遥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至于具体缺的是什么,她又有点说不上来。
直到她忽然想起来,她一直没问这曲子和这套节目叫什么名字。
她想明白她一直觉得缺的是什么了。
是缺一个主题。
就像是她的《罗朱》与《小王子》,这两套节目本身就是在描绘两个色彩鲜明的故事。《天鹅湖》就更不用说了,芭蕾史上最知名的故事了。可是现在这套新节目却不然,她至今不知道曲名是什么,更不知道那套舞蹈想要表达什么样的故事。
连什么样的故事都不知道,她又怎么能演绎好呢?
于是她去问老师。
伊万诺夫回答说:“这套节目与曲子同名,都叫——《珍珠》。”
“《珍珠》?为什么?”闻遥不解。
其实伊戈尔一开始没有给曲子起名。
是安德烈听完了曲子之后,说这音乐其实非常适合放进《珠宝》三部曲里,但是它不属于绿宝石、红宝石、钻石中的任何一种。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希望能够为它单独再创立一个新的单元。
伊戈尔听完说:“那就叫《珍珠》吧。”
温润、内敛,神秘、梦幻。
不似宝石璀璨夺目,却有着独特的流光溢彩。
来自东方的秘宝。
如果说知名的芭蕾舞剧《珠宝》三部曲里每一种宝石都代表着一个国度,那《珍珠》应该就是中国吧。
……
“《珠宝》三部曲?”闻遥微微愕然。
她没有听说过安德烈·乌兰诺夫,但她知道巴兰钦。那位芭蕾大师一生创作了无数芭蕾舞剧,《珠宝》就是他的作品之一。是非常知名的无情节芭蕾。据说当时巴兰钦与欧洲的知名珠宝品牌梵克雅宝合作,主要是为了推广与发扬宝石的美丽。
“……无情节芭蕾吗?”
闻遥迟疑了一下。也就是说,安德烈给她编排的这套节目其实根本没有具体的内容?
她知道自己最擅长什么。
她擅长讲故事。
而无情节代表着节目中没有故事的内核。那她……该怎么表演?
“不是没有内核。”伊万诺夫忽然说,他认真地看着闻遥,说,“而是需要由你来赋予这个节目以意义。”
闻遥似懂非懂。
伊万诺夫见怪不怪地笑了笑。
这孩子看着机灵,其实挺轴。这时候不给她说明白,她或许能纠结很久。
他拍拍闻遥的脑袋说:“这是你需要学的下一课。”
不再是诠释故事,而是诠释自己。
几乎所有花滑选手的成长历程都是相似的,从诠释他人的故事成长到诠释自己。
据说中国有那么一句充满禅机的话来形容人生境界。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或者说大多数人的成长轨迹都是如此,从理解这个世界到理解自己。
他希望闻遥能够迈入新的境界,从这套节目开始。
第65章 Chapter 65 珍珠。
隔天, 又有几个外国人来到了训练基地。
他们是安德烈从美国特意叫来的御用服装团队。每一次他在美国的舞剧和全球的巡演表演服都是由他们来负责,合作了十几年,留下过不少惊艳世界的作品。
这一次他们来, 就是为了给闻遥的《珍珠》量身设计一套新的考斯腾。
这支团队合作默契,极有效率, 这回从通知到到达短短几天时间, 他们就带来了好几份设计稿。
到达之后沟通效率加倍, 很快就决定下了具体的样式与各种细节。
从头到尾安德烈都没让闻遥插手,只是一开始看了一眼设计稿。
那稿子画得很抽象, 闻遥没太看懂, 但能感觉出设计很美, 很特别,足以看出他们的用心,绝对不是敷衍。
闻遥等了三天时间,终于被安德烈喊去试穿定型。
这一套考斯腾的布料很特别,像是丝绢一般的柔滑轻盈, 乍一看似乎是没什么特别的月白色,但是在自然光的照耀下会浮现出流光溢彩般的动人色彩,如同珍珠的流光, 更如同粼粼波光。考斯腾上半身绣着精致的银色绣纹, 据说这身衣服本来是一套半成品,是安德烈打算在明年的世纪舞台上给女主角穿的一套主要舞衣之一, 光是这上面的刺绣就花了他们团队的人将近两百个小时的时间。
闻遥听得咋舌。
虽然她不懂时尚设计,但也知道不管是用料还是人工,都可以说是花了极大的心力。
“这就吓到了?”安德烈傲娇地哼道,“你今天只是来试穿,回头还要拿回去继续制作, 还得镶嵌几百颗珍珠上去。”
既然是《珍珠》,就得应景,没珍珠怎么像话?
安德烈一向不考虑造价成本,只关注能不能达到最完美的效果,就算要用珍珠肯定也只会选光泽极亮的极光珍珠。
闻遥是有点被吓到了。
几百颗珍珠……
她简直不敢想那一套考斯腾得花多少钱。
第二个念头是……这珍珠可别像之前那套考斯腾一样,它掉毛也就算了,这回要是掉珍珠,她估计得心疼死。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悄咪咪跟身旁设计师小声说:“那到时候请你们一定要将珍珠钉牢一点啊!万一掉了我可赔不起。”
身旁两个设计师笑作一团。
“这就多啦?我本来还打算至少镶三千颗呢。”安德烈说着,不甘心地撇撇嘴。只可惜这个提议一开始就被伊万诺夫否了。说是珍珠重量太重会影响闻遥的跳跃,让他务必控制整套考斯腾的重量。安德烈这才不情不愿地削减了珍珠数量。
试穿完毕,接下来就只剩镶嵌和最后的调整了。
闻遥换了衣服出来,考斯腾已经被挂回模特人台上去了,她站在人台前上下打量。布料太轻薄了,她之前还不觉得,这么一看才发现这是套露背装,后面是用透明的布料制作的,只露出一点点肩胛骨,露得恰到好处。
从设计的角度来说,闻遥完全提不出修改任何意见,太完美了。
“看什么呢?”安德烈去而复返,出现在门口瞅她。
闻遥实话实说:“我在想这套得多少钱。”
她非常冷静地在思考一件事——要是弄坏了她到底能不能赔得起。
安德烈哼道:“估计你这个赛季所有花滑比赛的冠军奖金加起来也不够。”
不算上珍珠,这套考斯腾上的用料就是专供顶级时装周的材料,再加上他的团队长时间的手工刺绣,目前的价值就至少在八十万以上。
闻遥掰着指头算了下她这个赛季有可能拿到的奖金。
满打满算,如果能拿下世锦赛女单冠军,就是64000美金,四大洲赛女单冠军大概在21000美金左右,还有就是大奖赛,分站赛冠军15000美金,总决赛冠军25000美金,以及国家队的奖励政策。如果拿下单赛季的大满贯,再交完税,估计也就大几十万到一百万出头的样子。
……果然连一套考斯腾都买不起。
难怪老有花滑运动员哭穷,奖金这么少,还这么烧钱。
她自己还算比较省钱了,别人还得找专门的编舞、编曲,还得制作考斯腾以及各方面的教练费、训练费,零零总总加起来比他们能拿到的奖金还要高出许多倍。
闻遥这么一算,简直被自己穷哭了。
那些满打满算的奖金先不算,她上个赛季所有奖金加上所有积蓄也就够买这一套考斯腾的。买完她就得陷入赤贫,怕是连接下来全世界到处参赛的机票都买不起了。
闻遥捂住小心脏。
她觉得她似乎弄明白这人非要给她编舞的真正目的了——很可能就是为了骗她掏钱买考斯腾。
哇……这年头诈骗分子的技术水平和职业门槛都这么高了吗?
闻遥发愁地瞅着安德烈:“……我现在退货还来得及吗?这件考斯腾买完我得破产。”
“……”安德烈不敢置信地瞪她,这话简直像是在控诉他在抢钱。
开玩笑,他要是真的想靠这个赚钱,他编一场芭蕾舞剧的收入就远不止如此了好吧?!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忽悠她一个小姑娘吗?简直是诽谤!!!
他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憋出一句否认:“没让你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