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伊人睽睽
时间:2021-04-16 10:10:33

  这一日,戚映竹精神比往日都好一些。听闻父亲也在家中,与母亲一道午睡,戚映竹还让侍女们不要通报。她耐心地学着其他家那些身体健康的女郎们,想在外候着,做一做规矩,好让父母见到她时能够惊喜。
  午时的日头打在清盈的瓦片上,日影西移,与地砖上所照的枝木影子交相辉映。
  靠在廊柱上发呆的戚映竹听到寝堂中传来的动静,知道是父亲母亲睡醒了。她打起精神,正要让侍女们去禀告,她听到了父母向外头走来,他们边走边聊天——
  侯夫人:“星垂要给阿竹补什么宴,他整日不好好读书,就张罗这些没用的。也不想想等他办了,阿竹又病倒了,该怎么办?有这功夫,不如去读读书。”
  宣平侯:“胡闹!不是吩咐过你,让星垂少和阿竹凑一起么?阿竹也是不懂事。做姐姐的,不知道劝一劝。就她那身体,她能出门么?”
  侯夫人:“……总是阿竹和我们没有缘分,这孩子从小就不停生病,我年前悄悄问了给她看病的医工,那医工吞吞吐吐都不敢说实话。我看阿竹,是个早逝的命儿。你说得对,不应该让星垂和阿竹太亲近。”
  宣平侯放缓语调,道:“早知道要离开的人,就不要太上心。你也不要难过了……这两年,我看端王小公子对阿竹很积极,也不知道阿竹没了前,他能不能娶到。娶走也好……这就不是咱们家的事了。”
  日头下,就连侍女,都看出戚映竹面色如雪。
  那日下午,戚映竹到底没有去向君侯和侯夫人请安,她独自坐在后院的湖水前,默默落泪了一下午。夜里回到寝舍,她果然病了。次日,戚映竹让人告诉戚星垂,她身体不好,不要什么筵席了。
  侯夫人和君侯都没有来看她,只让人又请来了不知哪座山头的名医,送来了不知多昂贵的药材。这个女儿从小病成这样,他们已经习惯,也已经不会因她每次生病而来探望了。
  父母子女缘分,浅薄若此。
  若是家人们都觉得她早早就会死,不必多培养感情……她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说实话,真正的侯府千金,戚诗瑛回来的时候,戚映竹心中是松了一口气的。她为自己找到了借口:
  是因为血脉不相连,大家彼此亲近不起来,这是没办法的;
  他们终于不用再小心翼翼对她了,不用纠结该如何看她。她走了,大家都能自在;
  原来不是她多不好,不是他们多不喜她,只是大家终究不是一家人。
  幸好,算命先生说她活不过双十。这一世,挨过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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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姆妈次日醒来时腰背酸痛、后脑发麻,疑似自己被人打了。成姆妈慌张起来,怀疑昨天的事,她怎么好端端就睡过去了:“女郎、女郎……”
  成姆妈叫唤半天,没有听到动静。她担心女郎和自己一样被人打了,连忙进寝舍去看。看到帘帐垂落,轻纱漫扬,帘中被褥微凸,女郎身形若隐若现。
  成姆妈放下心,又心怜女郎体弱,这般大的太阳了,她还睡不起来。
  成姆妈走过去,想跟戚映竹问一问昨天自己是怎么回事……成姆妈拉开帐子,看到眼前所见,脸色微变。她忙抚上戚映竹额头,果然,滚烫如火。
  女郎烧得昏昏沉沉,面颊似火,唇瓣干裂。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帐中,不知道病了多久了。
  成姆妈急道:“好端端怎么又烧起来了……真是个小冤孽啊!”
  顾不上再质问戚映竹昨日之时,成姆妈打水给她额上放上凉帕子降温,又急匆匆出门,去山下请医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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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映竹生病的这一日,时雨正在成衣铺子里试新衣。
  少年盘靓条顺,相貌俊俏,本就很得成衣铺子的喜欢。时雨进来后,一时间,整个铺子的老板娘与伙计都围着他转,给他好好拾掇。
  时雨懒洋洋地随着他们折腾——他要给自己买一身好看的、漂亮的、让戚映竹一眼就看到他的衣服。
  昨夜戚星垂把他当做保镖的话,微弱地伤到了时雨。时雨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只能给戚映竹当保镖了……寻思了一夜,他觉得大约是衣服的缘故。
  杀手这个职业,虽然危险,但是排名越靠前,挣得越多。时雨年纪小,凭着杀人就给自己攒了许多钱财。但是他舍不得花,每花一文钱,都像在他心里踩一脚,让他心痛万分。
  时雨没想过自己要那么多钱用来做什么,但是钱越多,他越满足。何况他本就是江湖人,江湖人都是风里来雨里去,都是灰扑扑的……时雨不会将银钱花在给自己买新衣裳、打扮自己身上。
  然而……时雨此时红着脸想,现在不一样了。
  戚女郎与他交换了信物,他亲了她两次她都没闹,可见两人见面的下一次,就应该在床上了。
  而再是不羁的少年郎,想到要交出自己人生第一次,总是激动又羞涩。不能脱了衣服后,让人倒尽胃口吧?
  时雨凭着自己本能的理解,洗了澡后,犹豫了下后刮了刮毛。等他全身上下干干净净后,他就看自己那破烂的、洗得发白的旧衣不顺眼了——央央是要看他的身体的,在看他身体前,前面的衣服也很重要。
  时雨悟了。
  悟了后的时雨,便去成衣铺子折腾了大半天,给自己换上了一身新行头。
  换好新衣后,时雨迫不及待就想上山。却不料他出了铺子,正好被威猛镖局的人看到。对方的镖师跑过来:“大人,我们老大正四处找你,说有人来镖局闹事,请您帮个忙镇场子。”
  时雨一怔,然后淡漠道:“我不去,我没空。”
  镖师早被胡老大叮咛过时雨如今的现状,镖师心里对这个毛头小子觉得好笑时,一板一眼地说出胡老大交代的话:“老大说,您就算要追女郎,也不能急在一时。把人吓到了怎么办?”
  时雨皱眉,他解释:“我没有追女郎。”
  他只是……单纯的……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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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雨被镖局砸场子的人耽误了半天,他心急如焚,那事儿刚解决,第二天他就抛下镖局上了山。威猛镖局的胡老大欲言又止,觉得时雨现在这种状态,对一个杀手来说太危险、致命。
  可惜胡老大又不是“秦月夜”的人,他不好教一个在江湖上排名第二的杀手该怎么做杀手。
  不错,时雨杀了那么多人后,江湖杀手榜排名更换。第一仍由金光御稳稳占着,第二名已经成了时雨。
  胡老大觉得,也许过不了多久,时雨就会成为第一。
  因为,江湖上的传言,秦小楼主正在追杀金光御,金光御正处在下风。鼎鼎有名的金光御被逼到今日这丧家之犬一般的地步,是因为金光御的情人背叛。
  江湖中人只隐约听过金光御有一个情人,但是金光御将人保护得太好,谁也不知那女子是谁。如今大家第一次听到大张旗鼓的消息,便是金光御被情人所卖。
  这是最近“秦月夜”内斗中的一件大事。
  杀手,本就不该沾染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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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映竹烧退了,睁开眼,便看到了晨曦光下,时雨的面孔。金色光染在少年的眉梢眼角,透出凌厉之色。但时雨抬起眼,他眼神的润泽乌黑,抵消了那几分凌厉。
  她心神恍惚,怔怔地看着他。好像这一幕,最近频频出现……以至于她忘了惊讶。
  时雨忧心忡忡:“是因为我带你出去玩儿,你才病了么?”
  戚映竹忽地扭身,背对着他。她道:“不是!”
  时雨眨一下眼。
  他从后凑来,脸快贴上她。戚映竹昏昏沉沉,忘了问他姆妈呢,怎么他大摇大摆就能进来……他抓住她的肩,一径低头看她,气息拂在她面上,戚映竹轻喘微微。
  帐中光影摇落。
  时雨:“能不能一起睡啊?”
  戚映竹往床里缩:“……”
  她一时惊骇,一时气愤,一时羞窘。万般情感混于一处,戚映竹被气得发抖:“我都这样了,你是禽.兽么?”
  时雨盯她半天,忽然低头用鼻尖在她脸上揉一下,又轻轻嗅一下。在他张口要舔时,戚映竹瑟缩着耸起锁骨,往旁边躲。
  时雨按着她倒下去,他贴着她的脸:“你脸红了,不像刚才那么白了。”
  戚映竹喘息连连,愤怒消散,浓重的年少男女间那旖旎温柔的气息袭来。她经受不住,也拧不过他的诱惑……只怕自己真的稀里糊涂跟他铸下大错。
  戚映竹心里推拒他,手却握住他手腕。
  戚映竹努力抗拒着自己的渴望,扭过脸道:“你走吧,我再不想见到你。”
  时雨:“是因为我带你下山,你生病了,你才不高兴么?你说实话我才走。”
  戚映竹立刻:“不是!”
  时雨一怔,垂下眼,眼睫在她绯红面颊上轻轻颤动,就如两只蝶翼,在戚映竹心口上徘徊流连一般。那蝴蝶扰人心乱,偏回头问人怎么了。
  时雨怔怔看她:“你回答得这么快啊。为什么?”
  小小帐子气温升高,再加上不知道何时会突然出现的姆妈,这赖皮少年死赖在她病榻上不走,还追问、追问、不停地问……戚映竹一把扯过被褥,盖住自己的脸。
  她恼道:“因为我若是因此而生病,你就再不会带我出门了。”
  显然这样的情景,在她的生命中,频频出现。
  隔着被褥,戚映竹听到时雨噗嗤一笑,他道:“央央真可爱。”
 
 
第17章 
  过了一日,戚映竹烧退了。成姆妈却更加担心她,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无论做什么都要能看到她。
  阳光好些的时候,戚映竹坐在廊庑下看书,听到院中走来走去的成姆妈稀奇道:“女郎,咱们家那几个厢房屋顶上的破洞,怎么不见了啊?”
  戚映竹拿书挡住照来的日光,当做没听到。
  成姆妈一扭头,特意过来指给戚映竹看:“真的,老奴刚才撑着梯.子上去,那么高的地儿,老奴腿到现在还哆嗦。你猜怎么着?前面破的洞,都用木板和茅草给盖上了。虽然没有瓦片吧……乍一看还挺像回儿事。”
  成姆妈取走戚映竹手中的书,戚映竹才捂着心脏,仰头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
  戚映竹含糊道:“唔,可能本来也没多大的洞吧。”
  成姆妈:“不是!当初老奴亲自去看了,那一整条树枝打下来……女郎,你心口疼?”
  戚映竹赶紧放下手:“没有没有。”
  成姆妈盯着她:“你脸怎么这么红?难道又发烧了?”
  成姆妈说起这个就紧张,她当即不敢让戚映竹在这里晒太阳了,她扶着戚映竹回房歇着:“……等过两日你好些了,咱们还是应该在山上多走走。其实你现在生病的时候,比在侯府时少了很多。这山上还是养人的。”
  成姆妈唠叨着戚映竹身体的时候,忘了他们家厢房屋顶破洞被堵住的事。
  傍晚时,天下起了淅沥小雨。
  成姆妈站在廊下发愁,觉得山中生活没太多不能忍受,只是也许因为落雁山和山下一道出京长河相挨着,气候互相影响,山上的雨水实在太多了。
  戚映竹拢着眉不语,她总是这般郁郁寡欢样子,成姆妈也不再多说。
  一会儿,戚映竹垂下的视线中看到姆妈提着灯笼下台阶,去关好院门。戚映竹心里乱七八糟地想些什么的时候,听到“砰砰”两声踩踏木板的声音。
  戚映竹一下子站起来:“时雨?”
  她放下手中笔,拢住自己松垮垮披着的湘妃色外衫,向屋外走去。
  他怀中抱着两三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果子,周身湿漉漉地站在屋廊下,这一次的衣衫没有兜帽给他戴。他抬起眼,眼睛湿润,乌光闪闪,像星辰投入的湖水一般。
  他贪恋地看着她——太弱了,也太好看了。
  戚映竹抿唇小声:“不是说让你不要来了么?我……有些事情要想一想。”
  那一日时雨都闹到她帐中,她病得稀里糊涂随了他。但事后想到便觉后怕……她分明与时雨说好,让他先不要总来找她,让她想两日再说。
  她面前出现了一条之前从未被考虑过的路。她十几年人生受到的教育,是嫁人生子。她的婚配对象,一直是高门子弟。诚然以她的身体状态,生子不可能,但嫁人……怎么也不会是江湖人士。
  何况戚映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她也不想嫁人。
  蓦然出现在她世界中的少年,诱惑着她走进一个没有规矩、随意自如的世界。明知不可以,可她已被引.诱。在深渊前的最后一步,望着崖下云烟雾绕,时雨可知她心中的害怕与彷徨?
  时雨是不会知道的。
  他只知道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用那样无辜又不在意的眼神吸引她。
  他抱着一怀抱的果子,他的身影映在墙上被照得扭曲,廊上的灯笼被风雨吹得簌簌摇晃。
  时雨站到戚映竹面前,大方道:“你病刚好,那个……那个镖局有人送了荔枝,说这个叫‘三月红’,很鲜,本来是给宫里进贡的……我给你送一点吃。”
  戚映竹抓住重点:“镖局?是你被雇佣的地方么?”
  时雨含糊地应一声,戚映竹放下心,对他微微一笑:“我早就说,你应该找个正经活计,赚钱养家,不应整日游手好闲,四处乱晃。”
  时雨哼一声,撇过脸。
  一个小镖局有什么了不起,还正经活计……不就是给人打杂的么?要不是“秦月夜”护着,一个小镖局哪来本事在京城外面开这么多年。威猛镖局一年的收益,有他一个单子高么?
  何况等秦随随那边成功了,他杀人的价就又能涨了。
  央央就是一个笨蛋,居然说他游手好闲……等他不游了,她就好几个月别想见到他了。
  时雨不高兴道:“那你还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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