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与冰粒一道袭去,肃杀凛然,众人未及反应时,眼见掌门身后的雪破了洞,一个黑衣少年从中步出。那掌风直刺,袭杀向少年。黑衣少年却浑然不顾,顶着杀戮,直接扑来。
面颊、脖颈、手腕,被风雪挂上血粒子。
时雨纵步将掌门身后那拿着匣子的人扑倒在地,抢向那人手中的木匣。那人反应慢一拍,但被时雨扑到雪地上时,已然反应过来,一掌拍开!
时雨与这人各持木匣一方,使力相夺。
暴雪在二人身后袭来,时雨扑着这人,一道在雪地间翻滚。同时间,时雨另一手向后扬起,他背后的大伞旋转着飞出。黑伞在雪中撑开,飞针密密洒向四周。
周围人全都反应了过来,扑袭而上:“何人竟敢抢天山派的圣物!”
时雨被掌门一掌拍中后背,他闷哼一声,在密雪疾风翻滚间,运足劲,手腕抬起一刀划下,将身下缠着他的人一刀解决。雪倒吹,时雨抱紧匣子,几个翻身后半跪于地。风将他的斗篷吹落,露出少年的面孔,嘴角的血。
天山派掌门厉声:“好小子,孤身闯天山,你以为我们这么多的人,你能出去?把圣物还来!”
时雨看着围住自己的人:“杀光你们,我就能出去了。”
天山派掌门心中大震,口上骇笑:“口气倒挺大!吾派镇守天山百年,武学渊博,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孩子,敢说这样大话?报出名号!”
时雨睫毛上的雪花凝成冰,他偏脸打量着这些人,眨一眨眼,淡漠无比:“杀人为什么还要告诉你们名号?”
他将木匣放入怀中,人站了起来,看向这漫山的人山人海。黑色大伞扔在雪地上,他取出自己的双匕首,目光冷无情,迎上这些高手。
此战艰难,他来的时候就知道。但是这有什么关系,他杀人从来没有负担,只要他能把这里屠尽……央央就能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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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冬天,戚映竹和戚诗瑛在破落的村子里渡过。不过也不如何凄凉,她们有钱财,日子比戚诗瑛小时候经过的,不知好了多少。
上元节的时候,戚映竹本想一人在养父养母住的地方待着,戚诗瑛却耐不住那般凄冷,强硬地拖着戚映竹出去看花灯。戚映竹本也没有在上元节的时候看过什么花灯,她又仅仅是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女郎,戚诗瑛一撺掇,她就犹犹豫豫地被拖出去了。
满街银光晕黄,光华璀璨。
二女挤在人山人海中,戚诗瑛兴致勃勃,戚映竹虽然喜欢,却也有些慌乱。她紧紧地抓着戚诗瑛的衣袖,怕走丢了人。熙熙攘攘间,二女突然被迎面而来的几个武士拦住路。
那几人拦在戚映竹面前,拱手。
戚诗瑛一下子警惕:“你们干什么?强抢良家妇女么?”
戚映竹面容一下子绯红,她拉住戚诗瑛,彬彬有礼地问人:“诗瑛,这般多的人,诸位壮士既然迎面来请,自然不是什么恶人。几位壮士,见笑了,是我朋友太担心我。可是我们犯了什么忌讳?”
几个壮士本就在楼上看到戚映竹,心里惊艳这般小地方,还有这般相貌的女郎。他们得主人之令,下楼来请,再见这女郎气质娴雅,便知对方身份不一般。
几人客气道:“两位女郎莫怕。我家郎君是此间镇长,本应下百姓于此夜办灯盏灯会,有花神娘娘祈福。不想我们请来的花神娘娘,今夜病了,让我们郎君大发脾气。我们郎君在楼上看到女郎这般相貌,便想请女郎上楼一叙。”
戚映竹愕然,拒绝:“不好意思……”
戚诗瑛打断她:“好,我们答应!办花神哎,你傻啊,为什么不答应?”
戚映竹小声:“我又没有玩过,也不知道规矩……”
戚诗瑛:“哪有规矩?我小时候就见过的,你只要站在花车上打扮得漂漂亮亮,给凑上去的百姓们撒花撒糖,就行啦。这花神,就是把福气散给大家……多合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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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戚诗瑛的撺掇下,戚映竹被推上了楼,上楼便被人围着打扮、换衣。
她尴尬万分,看到那些要给她换的衣裳,便摇头不同意。她抱着自己的衣裳,一径往后退。嬷嬷们追着她苦口婆心:“女郎,你这般相貌,不要不好意思啊,这样穿着很好看……”
戚映竹涨红脸,努力解释:“我不穿,我身体不好,这样太冷了。我会生病的。”
嬷嬷们没有当一会儿事,只觉得这般佳人,自然要将风度尽展于人。便连镇长都兴奋万分,觉得此事可成为他的一大政绩。戚映竹兀自向后退,摇头不肯,那些嬷嬷们围着她劝,说的她头痛万分。
推搡间,戚映竹腰靠在身后栏杆上。她头有些晕,被人将华衣披在肩上,又被七手八脚地梳发涂脸。昏昏沉沉间,戚映竹不知被谁在腰上推了一把,整个人身影微晃。她向后一步,轻飘飘地,向后跌摔了下去……
众人:“……!”
——这女郎怎么一推就倒,这般弱?
下方人群中的戚诗瑛,本在等着看热闹,冷不丁看到楼上的戚映竹跌落下来。她惊愕一分,手中长鞭当即甩出,想纵上接人。可惜人潮汹涌,挤着戚诗瑛。戚诗瑛厉声:“阿竹——”
灯火濛濛,如浪如海。
人群熙攘,纷纷绕绕。
天地惶惶,众人仰头惊望。
灯海火影间,盏盏明灯照映,一个黑衣少年在楼阁间跳跃、飞奔,他自树上跳下,又在墙头几次跳跃。
灯光照在少年的面颊上,映在他一闪而逝的奔跑身影上。寒风肆意,黑影如魅。当戚映竹向下跌落时,华衣托着她的纤纤身子,让她如一只缤纷的蝴蝶般向下落。
周围人群哗然,却挤不开来。对面在楼阁间跳跃的黑衣少年仰起头,看向楼阁。他一步跃出,从对面的楼顶屋檐上扑来,灯火光华,一把将戚映竹接抱在了怀里。
戚映竹心跳剧烈,怕得闭着眼,忽然跌入了一个人的怀抱。
她熟悉的少年气息温热,带着紧张,在她头顶高声:“央央!”
戚映竹抬起了脸,灯火明耀。
第61章 戚映竹脚踩到实地,……
戚映竹脚踩到实地, 仍呆呆地看着这个拔身而来、救她的少年郎。
斑斓的华衣披在身上,发丝凌乱地贴着面,戚映竹仰头, 恍恍惚惚,觉得这像是一个梦。
她手指攒紧自己袖子, 讷讷道:“时雨……”
时雨眼睛清亮有光, 若流离之火。他应一声:“是我。”
他凑近看她, 戚映竹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时雨奇怪道:“你怎么能下地走路了啊?”
戚映竹没法多说自己的现况,清风徐来, 她闻到少年身上的血腥与汗味。时雨神色如常, 似乎数月不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然戚映竹一滞,心里登时乱了, 胡乱地猜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一群人从楼上冲下来:“让让!”
戚诗瑛也在人群中往这边挤:“都给姑奶奶让开!”
那些楼上的嬷嬷和武士们先冲了下来,急忙来看从楼上摔下的女郎。他们在楼上便看到了那少侠飞来接住女郎的一幕, 此时下来后,连忙千恩万谢,又拉着戚映竹要走。
戚映竹紧张, 本能地伸手拽住时雨的袖子。
时雨敏锐无比, 立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他永远这般, 徒然无谓,不知道他在黑夜和人群前握住她的手,让戚映竹何其赧然又欢喜。
时雨从来不理会别人, 只盯着戚映竹:“央央, 你要去哪里,做什么?你想去么?不想去的话,咱们回家吧。”
——他逃亡一路, 甩开追杀的人,伤痕累累,护着怀中的木匣,便是心中生了极致的渴望。这渴望他以前从来不懂,现在却让他厌倦那些江湖追杀,只想赶到戚映竹身边,“长长久久地和她在一起”。
戚映竹望着时雨,缓缓露出笑:“我想去的。时雨,你和诗瑛一起等我,看着我,好不好?”
——她想让时雨好好地看看漂亮的自己。
她一直在生病,一直在养病,精神从来没有好过,气血从来没有足过。但她现在服了药,像个正常人一样。她并不信世间会有灵丹妙药医好自己,她只是不忍拂时雨的意。
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她便想让时雨好好地看到她最漂亮的时候。伤怀入骨已然要面对,无法改变,那么,便要往好的方向去想。伤怀只是一时的,自己不在了后,时雨能够记得今夜的自己。
戚映竹暗自希望,这世上有一人,能记得自己一辈子。
时雨眼露迷茫:“谁?”
戚诗瑛终于从人群后拼力向此方挤了进来,一来便听到时雨那声“谁”。她脸色瞬黑:“我!”
时雨回头看戚诗瑛一眼,戚诗瑛咬着牙瞪他一眼,却也没傻得故意去激怒时雨。戚映竹见他二人竟能和平相处,不觉欣慰:某方面来说,时雨的无情,挺好的。
他对身边人,都无所谓。
他抬起眼,只专注地用目光追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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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星垂,灯火耀地。
百姓们将一辆三重莲花样式的华车,围得水泄不通。华车很难同行,然此地依然一派欢欣之气。乱糟糟中,时雨和戚诗瑛立在人中,彼此不理会。忽然间,时雨听到人群中哗然:
“花神娘娘出来啦——”
少年时雨,漫不经心地随着众人一同抬头看去。
黑夜寂寂,灯影重光。那些本寻常,只有立在莲花车上的女郎,披霞衣,梳蝉鬓,描斜红,妆花钿。春衫清薄,风吹纱皱,透出女郎一段雪色皓腕。
飘飞衣带勾勒纤细腰身,细腰轻弯,女郎手中挽着花篮,不断地将篮中的花洒向下方。
密密花瓣如雨露,百姓们争相抢就。
翠葆霓旌,曼丽秀美。女郎垂下眼,明眸微敛,她周身、面容,都透着圣洁无比的柔光清辉。
戚诗瑛都追随着人群的气氛,笑嘻嘻地冲上前去抢着要花瓣:“花神娘娘,看这边!”
明黄的灯海向远处延伸,空气中流窜着爆竹和烟火的残余气息,时雨仰着脸,静静地看着。风吹动他颊畔的乌发,发丝拂过红唇。他仰脸时,心口的跳动滚烫,熨着怀中那方藏着“九玉莲”的木匣。
银色华胜坠下,银光璀璨。戚映竹目光在一片片人头间穿梭,她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时雨的身影。她目中生出喜色,唇角露出浅笑。她撒花时,美目流过那人群后的少年身上,透着几分疑惑:
时雨?
为何不过来呢?
时雨忍不住向前一步,但他又忍不住向后退一步。他捂住自己砰砰狂跳的心脏,心脏跳得近乎有些疼,而他已然明白这样的感受,叫做“喜欢”。
也许还叫做“爱”。
他也许爱慕她。
也许不爱慕她。
他不知道,也从来想不明白。他只是做想做的事,只是想看着她。
黑夜灯火中,他看着她,久久凝视,目不稍瞬。这一幕,往后许多年,时雨也清楚记得戚映竹望过来的眼神。暗夜明火下那般动人的美,只此一次,美好哀婉,让人想要落泪。
时雨想让戚映竹就这般,光华明丽,开开心心地受到许多人的喜欢。婆娑世界,红尘大梦。无论他在哪里,无论她在哪里,他只是希望她好好的——
他要她活着。
时雨转身离开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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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雨,真是好奇怪。他都来了,怎么又走得没有影儿了?他不会觉得我们能够找得到他吧?”回去的路上,戚诗瑛手中晃着一枝从上元节灯会中拿来的花束,抱怨着时雨。
戚映竹在后,低着头:“时雨也许有事儿吧。”
戚诗瑛立刻道:“他能有什么事?说找药也没个音讯,现在回来了又消失。这也太不靠谱了吧。要我说,这种人是嫁不得的……当然,你本来也嫁不了。”
戚映竹没吭气。
走在前面的戚诗瑛忽然觉得自己话说得重,她回头,悄悄观察戚映竹。
戚映竹微笑:“你说的是事实啊,我本来也活不了几天。既然我自己都这般,何必苛责时雨呢?”
戚诗瑛抿唇,不好说什么了。
她没话找话:“晚上的灯会还是好看的。”
戚映竹:“嗯。”
——她不好意思说,在她心中,最好看的,是她向人群中寻找时,找到的时雨的目光。
时雨的目光,如春雨雨燕般,轻盈飘落她心房。她会一直记得,直到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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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沙沙风声吹刮门窗。再紧接着,雨丝绵绵,淋淋漓漓,浇得春草芳华。
戚映竹和戚诗瑛依然睡在她父母的屋中,不过比起当初初来,二女此时置办了家具床榻等物,不用再打地铺。
戚诗瑛睡得香甜,戚映竹在另一床上,辗转反侧。缓缓的,戚映竹叹了口气,她摸索着提着灯下床,推开门走出屋舍。戚映竹靠着木门,将马灯放在脚边。
她立在寒夜的茅草屋前,搂着自己的肩膀,凝视着天地间的清雨出神。深夜时分,戚诗瑛已入睡,这绵雨天地间,好像只有戚映竹一人存在。
她喜爱山间田野,喜爱雨帘下的玩物,看雀儿湿翅,看野鸭从河边游走,看蜘蛛慢悠悠地在房梁角落里结网。云天可亲,田野泥香……若是还能再看到雨夜中,时雨睡在身旁那安然沉睡的面容,就更好了。
不过……时雨好像又走了。
戚映竹轻轻叹口气,正想振奋一下自己,像时雨说的那样,“先从少叹气开始努力”。想到时雨,戚映竹唇间又浮起笑,雨夜寒凉,她打了个哆嗦。
还是回屋吧,若是明天生病就不好了。
戚映竹弯腰提起自己放在脚边的马灯,她提着灯正要拧身回屋,忽而,她停住了脚步。她目光看到一个黑影从茫茫烟雨深处走来,距离太远,她看不清楚,但是仿佛能够预知似的,她心脏跳了一下。
再跳一下。
穿着绯红色文武袖袍、梳着高马尾的少年从幽暗中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