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清源沉默。
时雨问:“为什么?”
迎着时雨清澈迷惘的目光,步清源很长时间陷入迟疑中。他可以用错误的答案回答时雨,让时雨放下对戚映竹的情,告诉时雨,你们不合适,她不吵是因为她一直怪你,她早就决定你们之间没有好结局了。
可是……时雨这般看着他。
许久,步清源叹口气,喃喃自语:“我还真是适合带孩子啊。”
——以前对秦随随心软,现在对时雨心软。
时雨更加不明白步清源的感慨是何缘故,步清源已经回答他:“因为她从来就不在乎那个。她选择你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和你一起下地狱了。”
时雨怔忡:“……”
他迷惘:“可她想救那个孩子?”
步清源:“因为她是善良的,想少造孽。她以为还了花,追杀你们的人会少一些,那个孩子也能得救。她太爱你,不想你因为她,越走越偏。这种心思……就像你知道她生重病后,想为她积福,不想杀人一样。”
时雨低下了头。
他后知后觉地心里刺痛。
他难过道:“可是我还是杀人了,没有积福。是不是因为我动手杀人了,福气才没了?”
步清源只能回答:“……时雨,绝情断爱,刀斩旧情吧。”
时雨没理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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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对“秦月夜”的追杀,持续了两个月,双方都死了不少人。“秦月夜”的杀手们报复回来,整个江湖水被搅得一团糟。但江湖人,本就是打打杀杀,不达目的不罢休。
只是苦了一些想找杀手代劳杀人的人——“秦月夜”现在不接单。
不光不接单,里面的杀手们都快死干净了吧。
这次的江湖纷争,让向来远离江湖恩怨的天山派都牵扯其中。而无论外面如何打,天山上常年雪封,冰冷刺骨。
七岁的孩童叶行已经回到了山上,入睡前,他记得自己关了门窗,但夜里,他咳嗽着被冷风冻醒。一只手从后伸来,在他后背上一拍,浑厚的内力涌来,让他瞬间不那么痛苦了。
叶行攒紧自己身下的被褥,白着脸看去。黑暗中,他闻到血味。当他看去,适应了暗光后,他看到了一个人影坐在自己床畔前,正是这人伸手,为他护送真气。
但是……这人也开了窗,也抢走了“九玉莲”。
时雨垂目打量他,道:“你认得我吧?”
叶行僵硬点头:他被长老带去山下那个镇子的那天,他看到过这个人站在血泊中,如修罗一般。这人杀人如麻,不光杀了太多人,还将“九玉莲”带走,让他彻底失去了希望。
时雨端详他,道:“你们天山派的武功似乎不怎样。我都潜到了这里,也没人发现。”
叶行心里闷一下,忍不住为自己的门派说话:“那是因为,没有人在我这里守着。你要是去大长老、掌门的地盘,你看你会不会被发现!”
时雨纳闷:“我为什么要去他们的地盘?我又不在乎他们。”
叶行:“……”
他小声:“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快点走吧,被人发现你就走不了了。我可以不告诉人的。我反正也快死了,你没必要专门来杀我吧?大家都说你是很有名的杀手,但是杀手也不用做无用功啊。”
时雨如同没听见他的劝告一般,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个小孩,缓缓道:“其实你的身体比央央好太多了,你的筋骨,都是特别适合练武的那种。央央病入膏肓,已经没救了,只能靠‘九玉莲’。但你还没到那个地步……你比我刚认识央央时候,身体都还要好一点。
“我的内力输到你身上,你能吸收七八成。但我输给央央,央央能够浪费七八成。你比她好太多了。”
叶行越来越茫然,不知道这个杀手在自己屋子里嘀嘀咕咕,一直端详着自己,到底在判断什么。
时雨心不在焉地问:“你愿意跟我走么?”
叶行:“……什么?”
时雨:“央央一直记挂着你,怕你死了。她就和我吵过这么一次架,我老是想起这事。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四处找名医治病救命。央央是走不了,但你还能走。”
叶行幼小的身体,轻轻一颤。他蓦地抬头,盯紧时雨:“你、你……会救我的命?”
时雨满不在乎:“只是试一试啊。不过你在天山派上被这么多人关注,你也不一定愿意跟我走……”
叶行打断:“我愿意跟你走!”
时雨一怔,不解地看他。
叶行低下头:“……天山派的人,其实,没那么在乎我……‘九玉莲’,我也没觉得他们会……”
时雨打量着他。
这个小孩儿早慧,说一半就不说了,让时雨莫名。他见这个小孩儿仰起脸,紧张又窘迫地来抓他的衣袖,眼中光微微亮起:“你真的会带我走,带我治病养伤,不骗我?你武功这么好,你会不会教我武功啊?那我怎么称呼你?”
时雨非常随便地摆摆手:“你随便……”
这个小孩儿机灵无比地:“师父!”
时雨:“……”
他大脑空白,呆滞地低头看去。他有点儿不好的预感,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缠上了。这非他本意,他才十几岁,既不想养孩子,也不想收徒,他自己都没有玩够。但是、但是……时雨默默无声,没有反驳。
他掩饰地拍一拍这个小孩子的头,作出成熟的样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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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戚映竹跟着一位药娘子学医,看病治伤,行到了敦煌。药娘子是个四海为家的江湖郎中,戚映竹有次生病,这位娘子救了她后,戚映竹听闻药娘子会四处走动,便跟随在后,当个徒弟了。
药娘子原本不愿意,然而戚映竹文弱又温柔,再兼心细,用着得手,她便也默认这个女郎跟着自己了。只是药娘子也猜,这位女郎看着如此像大家闺秀,恐怕也有一段伤心往事。
到敦煌的时候,药娘子开“义诊”,为普通百姓看病。“义诊”前排满了队伍,戚映竹端着茶水,前后照顾病人。她再拿着纸笔简单记下病人的情况,好让一会儿老师定夺。
戚映竹也会跟人聊天打听:“听说‘秦月夜’在附近,你们可曾听过么?”
可惜寻常百姓大多数都对此茫然,从未听说过,让戚映竹颇为怅然。
戚映竹端着空了的茶碗出神时,一道清脆的女声惊喜地从后响起:“你是、你是……戚星垂的那个姐姐,对不对!”
戚映竹转过身,看到一个粉红衣裙、梳着妇人发髻的女郎兴奋地指着她。这女郎似乎很眼熟,戚映竹却半天想不起来。直到这个女郎扑过来,抓住她的手晃了好久:“是我呀!我是付小玉!你们放过我扎的孔明灯的!
“那时候……你身边还跟着时少侠。戚星垂还问那个少侠是不是你的扈从卫士呢。”
戚映竹想起来了,她微笑:“原来是你。许久未见,你过得还好吧?星垂之后没有找过你的麻烦吧?你怎么会在敦煌?”
付小玉摆手。她又别过脸,捂住腮害羞道:“我嫁人了啊,我夫家就在敦煌,我当然跟着过来了。他做点儿生意,我卖灯笼。日子,还过得去。”
戚映竹便连连恭喜她。
因为戚映竹在这里遇到了旧友,戚映竹心情也好一些,药娘子便让戚映竹去陪她的旧友说说话。付小玉立刻迫不及待地带着戚映竹参观她的家,带戚映竹在敦煌四处走。
戚映竹虽然如今病好了,但也许是常年病弱的原因,她现今也是看着弱质纤纤,会经常生一点儿不危及性命的小病。二女没有逛多久,戚映竹便说自己有点儿累了,付小玉就带她爬上了一个土丘。
二女坐在土丘高处,风声赫赫,四野空旷。
戚映竹托着腮微笑:“小玉,看到你现今这般好,嫁了个疼你的好夫君,我真心为你高兴。”
付小玉脸一红,却抱怨道:“其实也没那么好……我才刚成亲不久呢,他总缠着我,烦死了。”
戚映竹促狭道:“你这般炫耀,可让我有点儿嫉妒了。”
她的调皮,让付小玉脸更红。付小玉刚嫁到敦煌,还没交到朋友,戚映竹是女郎,也是她的旧友,这就让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偷偷地跟戚映竹说一些好友间的私房话。
付小玉在戚映竹耳边悄悄说:“我没说谎。确实有点儿发愁……他,他老是要。”
戚映竹:“……”
待她眨眨眼,弄懂了付小玉的意思后,脸刷地一下红透了。戚映竹半个肩都僵硬了,蓦地扭过脸,捂着腮含糊道:“你、你没必要跟我说闺房之乐吧。”
付小玉:“哎,你怎么还是这么害羞啊?我也是没人说了嘛。戚女郎你还没嫁人对不对?我跟你说,男人真的好奇怪啊,简直是只靠下半.身的野兽!什么时候都想着那回子事,什么时候都想上.床,真是太烦了。”
戚映竹睫毛闪烁,坐得端正,兀自当没听见。
付小玉问:“你和郎君睡过么?”
戚映竹继续当没听见。
付小玉就当自言自语了:“很痛哎,很难受哎,一点儿也不舒服哎。为什么非要做那桩事呢?不能正常地握握手,亲亲嘴,就完事儿么?”
戚映竹转过脸来,轻声:“怎么会不舒服呢?”
付小玉:“……?”
话说到这个地步,戚映竹倒真想与付小玉说点儿私密的话了。戚映竹托着腮,眺望着远方土色山丘,声音轻轻柔柔:“小玉,你可能是刚成亲吧,或者和你夫君没有沟通好。但是床笫之间,本是人间乐事。你远比我潇洒,当更好地享受此事,而不是将它当做一种磨难啊。
“这种事其实不痛苦的,会很舒服的……”
她脑中想到淅淅沥沥的雨,想到缠缠绵绵的吮,想到唇齿间的芳菲,想到汗水与气息混沌交缠、软绵绵地如同置身海浪间飘荡……
戚映竹喃喃自语:“性很奇怪么?欲不能说么?这本应是男女双方都享受的一件事。若有一个好老师,若能放开自己,你会发现每个人在这里面,都能寻到乐处。你想到这种事,得到享受,便知它是人最美好的事情之一。好的老师会让你喜欢它,而不是想起来,就觉得肮脏、恶心、疼痛、羞耻……”
付小玉沉默。
付小玉问:“你有遇到过这样的好老师,对不对?”
戚映竹微微笑了一下,没说话。
付小玉问:“是……那位曾经跟着你的时少侠么?”
时隔这般久,戚映竹已经没什么不能承认了。她答:“是。”
付小玉迟疑:“那你们那般好过,为什么现在不在一起?你们,分开了么?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春日负暄,日光明亮。戚映竹迎着风眯眸,回答:“没有的。只是短暂分开,只是有些遗憾。
“这人间总是这样的。一些美好的事物,总会留下遗憾。但这些遗憾,也许是为了让渐行渐远的人无路可走,回头时,重见柳暗花明吧。”
第68章 春去秋来,又过去了……
春去秋来, 又过去了一年。
阿四在端王世子身边,能力愈发凸显出来。他成为了唐琢的得力助手,帮唐琢办许多端王世子不方便出手的事, 人前人后,都要被人恭敬称呼。
阿四能力这般出众, 让唐琢放心的时候, 也隐隐有些遗憾——年前阿四出远门办事前, 告诉唐琢,他的伤已经养好。这是他最后一次为唐琢办事, 结束后他就会离开。
唐琢心中不愿。他有这么一个能干的下属, 且有蛊虫保证这个下属不背叛自己。他不舍得放阿四离开。
而阿四离开的理由,唐琢心知肚明:为了宋凝思。
要么去找宋凝思,要么杀光宋凝思身边的所有人。
既然如此, 为什么唐琢不帮阿四达成他的心愿,好让他留下来呢?
做了世子, 与之前总是不同。现在能动用的人脉多了太多,唐琢不光找到了宋凝思,还找到了宋凝思身边的一个已经两岁的孩子。这两年时间, 宋凝思的父母已经过世, 她也与柏知节和离, 过上了独自养孩子的生活。
她以为事情过去了两年,金光御没有找上门,便是放过自己了。
两年后的初春, 宋凝思被迫到了端王府, 跪在地,看着唐琢搂抱着她的稚子玩。唐琢随意地掐弄小孩儿雪白无暇的面孔,看得宋凝思心惊胆跳。
唐琢玩够了, 叹声:“若是阿竹妹妹两年前肯嫁给我,我们的孩子也这般大了。”
宋凝思回答:“世子殿下,您已经有夫人了。”
——两年时间,足够一个世子成家立业。唐琢享受世子权利的同时,他也得为王府留后。他不可能等一个女人两年,那么,他现在的感慨,又有何意呢?
唐琢目中浮起冷意,他掐着怀里孩子的脸,小孩儿哇哇大哭起来。
宋凝思面色一下子惨白,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
宋凝思:“殿下,稚子何辜?!”
唐琢笑:“说得对。”
他放了手,堂中小孩儿的哭声仍不停止。那打着嗝的哭声,让宋凝思肝肠寸断。宋凝思隐怒地瞪着唐琢,唐琢对她笑:“宋女郎,你放心,我不会害这个孩子。你到底和阿竹表姐妹一场,看在她的面子上,我也不会伤害你。”
宋凝思幽幽看他:“你要我做什么?”
唐琢:“这个孩子呢,我就放我身边养着了。隔段时间可以让你偷偷看一眼。而你也不用做什么,你的亲人都死的死,散的散了,你现在的作用,只剩下留在金光御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