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东西,她也许从来没有得到过……她却因这种可笑的原因而面临如今情况。
就连唐琢都知道……养父养母是她的软肋,她因自己那畸形的对亲情的渴望,而作茧自缚。
戚映竹太恨自己了,觉得自己太可笑了。她被关起来,等着送去端王府。而她整日在屋中落泪,精神萎靡,很快便病倒了,侯府自是慌慌张张地张罗着为她看病。
唐琢怕“秦月夜”的人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怕时雨到来,他听说戚映竹病了也十分警惕,不敢随意放医者去侯府。唐琢派阿四带着卫士在侯府巡逻,只有阿四能够抵挡时雨和“秦月夜”——
唐琢再不会弄丢戚映竹了。
--
阿四却很心不在焉。
夜里,他查到了自己想查到的消息,匆匆与人交班后,便赶回自己的地方。
宋凝思没有得到她儿子,她也不睡,蜷缩在床榻上,抱臂赤足,久久出神。屋中没有点灯烛,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便看到一个黑影赫赫地立在床前。
宋凝思面无表情,到了今日,她谁也不怕了。
阿四俯身便掐住她咽喉,他盯着她苍白后青紫的脸,她在他手下气息微弱,只要他再加重力气,她就会死……阿四蓦地松开手,但他恨不得掐死这个女人。
他如雄狮一般俯身而就,紧扣着她咬牙切齿:“我查到了……我查到你这些年带着我儿子,如何东躲西藏了!两年,整整两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是我儿子!现在他被唐琢关起来,你才想起告诉我?宋凝思,你安的什么心?”
黑暗中,宋凝思低低地笑。长发凌乱,面颊青紫,她低头看着身下锦榻,想的却是她第一次瑟瑟跟着金光御走入黑暗的茅草屋中,他告诉她随便凑合一夜便是。
锦衣玉食,茅草作屋……宋凝思痴痴地笑。
她蓦地抬头,用怨毒的眼神看他,再不加掩饰:
“你不明白么?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你真的看不出我恶你吗?
“金光御,你听好了!你和我在一起,只会让我不断地被追杀,不断地受委屈,不断地让我孩子受委屈。我想逃离你,我想带着儿子远离你,离你越远越好……我怎么会告诉你那是你儿子?我根本不想告诉你!”
她落下泪,笑容枯寂无力,既扭曲,又寂寥:“我希望我和我儿子的未来,没有你。我想要一个没有你的未来……你懂吗?你能放过我么?”
金光御怔然看着她。
他和她恩恩怨怨多年,他却在此时觉得周身力气全无。
他怔忡地问:“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他低下头,高大身材在她面前低矮下去。他声音带着惶惑和颓废,哽道:“为什么?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全是我自作多情么?”
宋凝思答:“不,我是爱你的。
“但是和你在一起,我太苦了。我只是想过没有杀手的生活,想看到平静的人间炊烟,你为什么非要将颠沛流离的生活带给我呢?
“金光御,给我一个平静的未来,好不好?”
--
寒夜时分,夜雨敲窗,噼里啪啦。
戚映竹坐在屋中落泪时,暴雨中,她忽然听到清晰的声音:“我带好吃的给你,你哭什么?”
戚映竹一怔,猛地抬头,看四周空寂。她赤足下床,奔到窗口。她瑟缩半晌,终是鼓起勇气一下子拉开窗——
满窗风雨,她看到轩昂青年黑衣凛然,立在窗外。他身上不沾雨,睫毛浓长眉目乌黑,淡然看着她。
他扬一扬怀里的包袱,问:“你不知道我会来找你么?有什么好哭的。”
戚映竹眼圈通红,忍不住笑。其实她没有哭,她只是在做样子给侯府的人看,但是……她此时见到时雨,倒是真的一时心酸,忍不住落了泪。
她怔然仰脸:“你任务执行结束了?”
时雨回答:“没有啊。”
戚映竹愣一下,道:“……所以你是听到消息,就放弃了任务,来找我,对么?”
他“嗯”一声。
戚映竹望着他:“好多钱的,时雨。”
时雨漫不经心:“对啊,但是……你要是嫁给别人了,我的钱给谁花呢?”
隔着窗子,戚映竹静静看他。他浑然不觉他说的话很让女郎感动,他心不在焉地侧头,听着四面八方的雨声和卫士们的脚步声。他正要告诉戚映竹些什么,戚映竹忽而倾身,隔窗埋入他怀中,抱住他紧窄腰身。
她闻到包袱里的香味,叹口气……时雨低头看她,本想抱她又缩回手,他一时不知自己该如何做。
戚映竹埋头:“别难过,时雨。一个单子没有了,还有其他的单子。我这些年也攒了些钱财……我听说,你们杀手楼,只要给钱,就接任务。你也是这样么?”
时雨傲然道:“我不是。我身价很高的。”
他怕她介意他杀人,一边耳听八方,一边还要忙碌补充:“我现在不接单子了。”
戚映竹:“那我有事让你帮忙,给你钱你接不接?”
时雨微怔,他呆了片刻后,低头看怀里仰头望他的女郎。他忽然羞赧,忽然觉得自己这样不好。他低声:“你的事,不给钱我也接的。”
戚映竹看着他:“带我逃婚。”
第77章 密雨刷檐,乌鳞如滴……
密雨刷檐, 乌鳞如滴,阔木苍叶被浇得绿意深深浅浅。
时雨俯看戚映竹。
他已不是多年前任性妄为无所知晓的杀手少年,经磨砺, 过生死,他武功更厉害, 也更知晓这世间人的相催可怕。但他看她片刻, 他面上缓缓地浮现一个笑, 郑重点头:“好。”
时雨抬手搭在戚映竹腰上,他将她轻轻往怀中一勾, 便要逆风上檐, 带她离开这里。
然而戚映竹拉了他一把:“时雨,等等。”
时雨低头,纳闷:“你又不想走了?”
他眼睛专注地看她, 如星河般明耀,如曜石般粲然。他似乎不太高兴:“你要是嫁了那个唐琢, 我不许的。”
戚映竹微微笑。
她纠正时雨:“不是嫁。人家有妻有子,我只配做小妾。”
时雨道:“不是一个意思么?都是要跟他睡觉,哼, 不行。”
他抱臂, 又赶紧将她更紧地搂入自己怀里, 强调:“我不许。”
戚映竹叹然——在时雨眼中,妻和妾竟然都没什么分别。他倒真是这世间最讲“人生平等”的奇葩了。
戚映竹略过那些,只问时雨:“时雨, 你闯进来时, 是不是很辛苦?”
时雨想了想:“还好。我等了一会儿,他们的长官走了,我就进来试试, 没想到一下子就进来了。唐琢派的人,也不是很厉害嘛。”
戚映竹若有所思,又问:“那带我出去,会不会很麻烦?”
时雨并不在意,却也实话实说:“会啊。可能会有些麻烦了,我进来一路上,整个京城都查得挺严的……但是你要出去嘛,我已经接了这个任务单子了。”
戚映竹:“你会受伤么?”
时雨心不在焉:“会吧。”
戚映竹心揪紧:“会死么?”
时雨:“努力点,应该不会吧。”
戚映竹怔忡看他——明明知道这么危险,但是她一说,他就要立即带她走?若不是她多心问他,他也不打算说是么?
她手指颤抖,伸手捧住他微凉的面孔。她仔细地端详他英俊的面孔,他眼中的神情分外无所谓,这天下,似乎并没什么能束缚他的牢笼。
时雨一愣,被她手捧的面容俯得更下一些。他望着她波光粼粼的眼睛,睫毛颤了颤,他迟疑道:“我、我觉得……我觉得你好像要哭了,我感觉有没有出错?”
他似不好意思:“你别笑话我。我经常出错……我不擅长这个。”
戚映竹噗嗤:“傻时雨。”
她眨掉眼中泪,断绝自己忍不住的哽咽。时雨忽然侧耳,道:“有巡夜的过来了。”
他问戚映竹:“我是带你走,还是打晕那些人呢?我不会杀人的。”
戚映竹告诉他:“时雨,现在不可以杀人,但是带我出逃的时候,可以杀人。”
时雨:“哦……”
戚映竹:“现在,先躲躲吧。”
她抱住他的腰,用尽力气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拽。他立在窗外,纹丝不动,他甚至奇怪地低头,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为什么拉自己的腰。戚映竹抬头与他对视片刻,时雨还在胡思乱想“她就这么喜欢我的腰么”。
时雨犹豫:“央央,你什么意思?我弄不懂。”
戚映竹咬唇,女郎的羞赧此时十成十。她抱着他腰的手都在发抖,然而手指勾着他的后腰处,执拗地不愿放弃。戚映竹只能问:“你以为‘躲躲’是什么意思?”
时雨:“上树啊,上房檐啊……”
他又忽然聪明了,诧异低头,眼睛刷一下清亮如星河:“你是让我进屋么?”
戚映竹顿两顿,松手:“那你上树吧……”
这话未说完,窗子一木框便被青年抓住。时雨毫不犹豫地一手捞她,一手撑住窗栏,轻轻一纵,他跳入窗内。青年手指在后一弹,窗子猛地关上,却在“哐”一声前被转过身的时雨握住。
青年轻轻地将窗子闭上。
同一时间,门外烛火明耀一瞬,巡逻的卫士们提着灯笼走过。
戚映竹埋在时雨怀中,被他抱着,与他一同靠在门上。时雨气息轻若没有,心跳也极为平稳,他怀中抱她,侧耳听着屋外声音。戚映竹则听着他稳健的心跳,低头,便是他窄实的腰部,修长有力的双腿。
他这么健康。
身体又这么漂亮,肌理下暗藏力度,充满成年男性的力道美。
戚映竹恍恍惚惚地想到还在落雁山上时,她与时雨不知多少次用这种方法,在成姆妈眼皮下背着成事。
戚映竹脸红,心乱。
时雨低头:“你心跳快了,你又病了么?我进来之前,就听说你病了。”
戚映竹忙从他怀里退出,她背过身,低垂着眼,不敢多看他一眼。她心中乱糟糟,捂着自己心脏平复心情。时雨忽然伸手,拉住她手。戚映竹慌乱要躲,时雨一把将她抱起来。
时雨:“你没穿鞋。”
戚映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裙下露出的赤足,她脸更红,赤足给郎君看到的意义也带着旖旎。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好,时雨便抱着她,一步步往里舍走。
她心慌意乱,贴着时雨的身、被时雨抱着,便想得更多,她不知道时雨在狡黠地想她往日总不让他进她里舍,但他现在可以混进去——
央央现在应该忘了这事。
她忘了,他也不会主动提的。
谁不想跟央央亲近呢?
然而时雨将戚映竹放到床上后,到底心虚,怕她想起来抬头瞪他,呵斥他出去。时雨往后退,他一边偷看戚映竹,一边将自己背来的包袱在桌案上摊开。
他眼睛盯着她的脚,女郎脚背微弓,指甲粉红……他眼神变得古怪,也开始觉得口渴。
戚映竹猛抬头。
时雨便作出低头整理自己一整包食物的样子来,嘴里嘀咕:“好多吃的……”
橘子、含桃、齐墩果、士多啤梨,还有金乳酥、贵妃红、曼陀样夹饼、甜雪八方寒食饼,甚至还有半只烧鸡。
全被他乱七八糟地混着。
他爱吃甜食与荤食,然而这些乱七八糟的水果与糕点中,他喜欢吃的那些,不如那些口味清淡的多。
床帐悬额处流苏轻晃,锦茵蓉蕈上,戚映竹将雪足往裙后藏。她低头坐着,闻到食物味儿,她抬头看向时雨。时雨抓着那半只烧鸡:“你吃么?”
戚映竹:“……”
她道:“这么晚了,你让我吃烧鸡?还是凉的?”
时雨道:“没有凉啊,我在京城里买的……我饿了,你不吃我吃。”
但他吃了点烧鸡,却没胃口。他脑中转悠着她的雪足,嘟囔着“好渴”,他漫不经心地剥橘子吃了起来。
戚映竹低头不敢多看时雨,她转移话题:“时雨,唐琢派了很多人看我。想带我出去,我们需要从长计议。如今,我不光自己被关,我还很担心阿瑛和星垂的安危。我疑心阿瑛和星垂是不赞同养父养母的想法,或者他们姐弟发现了这个计划,想报信却被关了起来。你若有能力,能不能代我去看看阿瑛与星垂?他二人是否安全,或者能再告诉我一些什么。”
时雨口中咀嚼甜汁:“嗯。”
戚映竹思考:“还有……我有点儿犹豫,不知道你能不能去端王府上看一看。唐琢如此任性妄为,端王伯伯就这般包容么?端王伯伯到底知不知道唐家大郎就是被二郎所害的?”
时雨微僵。
他悄悄抬眼看戚映竹,见戚映竹的目光果然盯着他。
戚映竹眼中带笑:“我知道是你杀了唐大哥,你这个坏人,不用藏了。”
时雨僵片刻,闷声:“我是收钱办事,是唐琢要杀,不是我。”
他心虚:“我不是坏人。”
戚映竹叹口气,时雨双手沾的血,她早已准备,已不愿为此多说什么。戚映竹细细思考很多事,让时雨找戚诗瑛,也要时雨打探端王府,还要时雨去找闫腾风。
时雨听得一个头无数个大,想到这任务也太麻烦了……
戚映竹如同听到他心声一般:“我有钱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