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卿瑶伸出胳膊,“谢谢。”
夏芷将袖带绕在她的上臂肘窝,按下开关,袖带逐渐收紧。
看了下数值,她取下袖带,说道:“挺好的。”
闻卿瑶靠在枕头上,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夏护士,傅队长呢?”
话音刚落,夏芷手中顿了一下,她抿了抿嘴道:“闻大小姐,你该不会是看上傅队长了吧?黏着人家黏了三天,傅队长也要吃饭的啊。”
她说话很冲,还带着若有如无的火|药味。
闻卿瑶愣了一下,不由有些诧异。
她认真打量着夏芷,很年轻,而眉眼间的那种倔强好像似曾相识,尤其是提到傅丞砚的时候,那份倔强就更熟悉了。
闻卿瑶淡淡笑了笑,“我只是想当面谢谢他,还没说过谢谢呢。”
夏芷收起血压仪,又给她测了一下|体温。
“你当然要谢谢傅队长,他带你回来的那天夜里,你一直攥着他的手,害得他连觉都没睡。”
说完,她将床头柜上的水递给她,“多喝点水。”
没等闻卿瑶接话,她就转身离开。
闻卿瑶放下水杯,静静看着窗外的夜色。
她还没有出过这间房,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听说维和部队住的条件和吃的条件都很艰难,也不知道真的在这种地方待上一年是什么样的感觉。
不远处就是食堂,这里是营地的后勤部,闻着饭香,还真是有点饿了。
正胡乱想着,房门又被推开了。
本以为会是郑淏,走进来的却是傅丞砚。
他应该是刚刚洗过澡,头发微湿,换了一件深蓝色短袖T恤,但裤子还是迷彩裤,大腿外侧凸出来一块,明显是一把手|枪。
利布斯坎这种地方,充满战火和暴|乱,手|枪不离身已经是习惯了。
傅丞砚将餐盘放在床头,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自己吃?还是我喂?”
闻卿瑶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我是断了胳膊还是瘸了腿?都到要人喂的地步了?”
傅丞砚:“……”
没什么区别,还跟以前一样,像只河豚似的,戳一下就鼓起来了。
只是现在看来,更像一只刺猬,恨不得把他扎到原地去世。
傅丞砚目光逡巡,停留在她的腿上,说道:“瘸了腿,所以我喂。”
闻卿瑶:“……”怪自己嘴贱。
他端起一碗汤,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递过来,“西红柿鸡蛋汤。”
闻卿瑶冷冷看着他的手,这双手,也曾经紧紧抱过她,而现在,不知道抱过谁了。
她撇过脸去,“不饿。”
然而刚说完,她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
一瞬间的尴尬,闻卿瑶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干脆转过身去。
傅丞砚放下汤匙,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阿瑶,喝一点,给我点面子,好吗?”
他往前倾了倾身,遮住旁边的白炽灯,阴影覆下,让闻卿瑶忽然觉得很有压迫感。
她回头看着他,“这汤是你做的吗?”
“不是。”
“那我为什么要给你面子?我应该给炊事员面子啊。”
“……”傅丞砚捏了捏眉骨,“阿瑶,你先把晚饭吃了。”
“然后呢?”
“然后……”他哑口,半晌才道:“……你怎么骂我都行。”
闻卿瑶一听,不由晃了一下脑袋,嗤笑道:“傅队长,我可不敢骂你,我骂你,那个小护士可能要拿针筒戳死我了。”
“小护士?”傅丞砚疑惑问道:“夏芷吗?”
看看,一说护士,脱口而出就是夏芷。
闻卿瑶掀了掀眼皮,侧头说道:“傅丞砚,你在这装什么啊?”
“……”被误会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尤其是被闻卿瑶误会,还被她误会跟别的女人有什么。
傅丞砚抵了抵下颌,认真道:“她只是营区的维和护士,我跟她没一点关系。”
听到这话,闻卿瑶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解释什么,她又不在意。
她哂笑:“那我恭喜你啊,走到哪都不缺女人,看得出来,她挺喜欢你的。”
明明是气话,听着倒有些赏心悦目的酸味。
心境一瞬间开阔了不少。
傅丞砚沉声道:“阿瑶,就算她喜欢我,我又不喜欢她。”
闻卿瑶耸了耸肩,“那你就跟她好好培养一下感情呗,指不定哪天就喜欢上了。”
她顿了顿,又道:“哦对了,千万别不告而别,人家小姑娘会伤心的,万一心理没我那么强大,跳个楼什么的你这辈子就完了。”
“阿瑶……”
闻卿瑶冷冷打断他,“傅队长,我说过了,别喊我阿瑶,以免被别人听见了引起误会,毕竟我俩早八辈子就吹了,还是你甩的我,你见过哪个男人那么亲热地喊前女友吗?”
分都分了,一句话没有就走了,走得干干净净利利落落,还在这装什么好人呢。
此时,入了夜,板房里的灯光昏暗得很,两个人僵持着,更像对峙着。
什么解释都是苍白的。
这样下去都没有退路。
傅丞砚选择自退一步。
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滚了滚喉结,低声道:“我这三年来,没有过别的女人。”
闻言,闻卿瑶心底忽地颤了一下,但是转念一想,他有没有女人,管她什么事呢,就算他一辈子都不找女人了,又怎么样呢。
闻卿瑶冷静地看着他,问道:“人家小护士两个眼珠子都要黏在你身上了,你感觉不到吗?”
傅丞砚皱了皱眉,“感觉不到。”
这两天来,他满眼都是她,怎么去感觉别人的眼珠子在哪。
闻卿瑶眨了眨眼睛,心平气和地说道:“那你挺不是人的。”
第24章 一口咬在了他胳膊上。……
“那你挺不是人的。”
这句话说得从容不迫, 就像在阐述一段社会事实,简简单单、自自然然。
然而终于骂出来了,却骂得那么委婉, 连一点情绪都没有爆发出来。
傅丞砚宁愿她揪着自己打一顿,也不想她面对他的时候平平静静, 背着他的时候却咬着被子哭得声嘶力竭。
在她心里, 他早就不是人了, 可能连阿呆都不如。
傅丞砚沉吟不语,心中的酸楚并不比她少多少, 只是很多事情, 要他一个人来承担罢了。
静默了片刻,他端起碗来,舀了一勺汤, 将勺子递到她嘴边,“张嘴。”
“不喝。”
“听话。”
“我不喝。”
“阿瑶……”
“你别喊我阿瑶!”闻卿瑶一把挥开他的手。
要随便推动傅丞砚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用了很大的力,对准了他手上的碗。
随着话语尾音一落,“哐当”一声, 一整碗汤被打翻在地上。
那枚软软的水泼蛋就这么啪嗒落在了地上。
闻卿瑶咬着下唇, 攥着被角, 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眼眶红通通的,眼泪明明已经在打转, 转着转着又落不下来。
傅丞砚怔了怔, 没说话,只弯下腰,将那枚水泼蛋捡了起来, 随便拿水冲了一下,放进了自己嘴里。
闻卿瑶愣滞住:“你……”
兑了口水,嚼着,索然无味。
“这里的鸡蛋都是特供的,一两个月才吃一次,不能浪费了。”
他垂眼叹了口气,坐在她床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鸡蛋是无辜的,冲我来,好吗?”
闻卿瑶默默收回视线,攥着被子的手越来越紧,紧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能闷闷不做声。
她只是个矫情的大小姐,他再惯着她,别人也不会惯着她。这次是打翻在傅丞砚的面前,如果下次把一整碗鸡蛋汤打翻在别人面前,她可能就要被直接丢出去了。
想到这,闻卿瑶费力坐了起来,抱过餐盘,一声不吭地吃着干巴巴的菜和罐头肉。
主食是压缩饼干,吃了口干,喝了水更胀,没几口,就捂着嘴干呕了两下。
傅丞砚赶紧从后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然后让她斜着靠在自己怀里。
“吃慢些。”
闻卿瑶又随便扒拉了几口,没有什么味道的饭菜含在口里,又生生吞了下去,难受极了,吃着吃着,速度就慢了下来。
后背紧紧贴着男人的胸膛,温温热热,熟悉的感觉一如三年前的那个夏天。
鼻尖一酸,手颤了颤,随着勺子落在餐盘里,一滴眼泪,混进了菜里。
她克制不住地轻轻啜了一下。
“阿瑶……”
又啜了两下。
算了,忍不住了,她太想念这个怀抱了,即使充满了恨和埋怨,也很想。
一开始,闻卿瑶只是默默地流泪,靠在傅丞砚的怀里,枕着他的肩,一滴一滴往下落。
不多时,眼泪就把他的袖子给浸湿了一大片,连带着男人的胳膊都哭凉了。
视线早已经模糊不清,看不清前方也不想回顾过去,闻卿瑶憋红了脸,咬着下唇,一声声抽泣战栗着。
头顶传来一声,深沉,乏力。
“阿瑶,想哭就哭吧,我陪着你。”
听到这句话,闻卿瑶紧绷的身体和大脑终于彻底松懈下来,放声大哭了出来。
眼泪,开了闸一样,决了堤一样,终于涌了出来。
——当着他的面。
然后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
“你这三年为什么不找我……”
“……”
“傅丞砚,你他妈不是人……”
她一句一句骂,他就一句一句听,最后,得不到回应,闻卿瑶一口咬在了他胳膊上。
疼痛袭来,傅丞砚一动不动,任由她狠狠咬着自己,而闻卿瑶也没打算松口,直到血水的味道混进了口齿之间。
“……”
而此时,病房外。
郑淏靠着大树,听见里面哭,脸都愁成一个“囧”了。
夏芷走过来,准备进去量血压,还没走近,就听到里面哭得稀里哗啦。
她脚步一顿,不由问道:“她这一天天地哭个没完了?”
郑淏拉住她,“夏芷,你先别进去了。”
夏芷疑惑道:“怎么了?”
郑淏为难道:“我们队长在里面。”
夏芷瞪圆了眼睛,差点跳起来,“她又黏着傅队长?这才认识几天啊,二十四小时不脱手吗?”
刚说完,门就被推开了,里面的哭声也停了,傅丞砚站在门口阖了阖眼,缓了好半天。
夏芷怔怔打量了一下,视线逡巡停留在他的左胳膊上,那个牙印在月色下森森醒目。
她跑过去,“这个闻大小姐是有疯病吗……?!”
刚想抓住他的胳膊仔细查看,傅丞砚径直绕过了她,淡淡道:“不用了。”
他没再多说,大步回了房间。
打开抽屉,翻了下,找出瓶碘伏棉球,擦拭了一下伤口。
“嘶……”
刀伤、枪伤都没那么疼。
三年前欠下的情债,还起来,真疼。
-
翌日上午,闻卿瑶吃过早饭,靠在床头静静看着一本书。
当地的书很多都是海外捐赠的,郑淏给她找了好几本过期的期刊,都是些无病呻吟的鸡汤文,看着打发时间。
军医又来看了看伤势,给她换了药。伤口虽然缝合过,但依然触目惊心,就像生生剜掉了一块肉。
盖好敷料,缠好纱布,闻卿瑶问道:“夏医生,这疤去不掉了吧?”
昨晚上才知道,这个军医是夏芷的父亲。
夏军医安慰道:“掉痂后可以擦一些去疤药,慢慢地就淡了,实在接受不了,可以做去疤手术的。”
闻卿瑶点点头,道了声“谢谢”。
伤口在右大腿内侧,这种地方,谁看得见呢,去不去疤也无所谓了。
“还有十天拆线,这几天如果闷得慌,可以找个人抱你出去晒会儿太阳。”
夏军医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收拾好东西离开。
闻卿瑶继续翻看着杂志。
没多久,外面“轰轰轰”的车子行驶声由远及近。
这三四天下来,她也能分清了,这是装甲车,一般傅丞砚都会带一队人一大早就出去,临近中午才回来,而下午,就是另一个中队队长出任务执勤。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脚步声就出现在门口。
然而进来的,却是郑淏和另一个士兵。
士兵红着脸道:“闻小姐,我叫于晋晗,此次维和警卫分队一中队队员。”
见闻卿瑶茫然,郑淏在旁边补充道:“就是傅队长队里的。”
说傅队长,她肯定懂。
闻卿瑶点了点头,“有什么事吗?”
于晋晗赶紧说道:“队长让我们抬闻小姐出去晒会儿太阳。”
闻卿瑶这才注意到两个人手上拿着一把单薄的担架,而郑淏正仔细打量着自己,仿佛已经在研究怎么抬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