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沐眼神凝了凝,身子前倾,问道:“两年前的夏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话音刚落,闻卿瑶忽地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她眼神涣散了一秒,眼眶红得厉害,几乎就在要歇斯底里爆发那一刻,冯沐遽然起身,按住了她的肩,低声道:“他在那边很好。”
被安抚下来的情绪稍稍回复平静。
她倔强地咬着牙,手中的那杯水早已泼出来了许多,洒落在地毯上,浸得脚底刺骨般的寒。
冯沐问:“最近在吃什么药?”
闻卿瑶阖了阖眼,颤道:“只要能睡着,该吃的都吃了。”
“嗯,停了吧。”冯沐轻描淡写地说道:“没有用。”
她红着眼眶,“所以,我有病吗?”
“我也不知道呢……”男人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凝视她,然后岔开话题,聊了聊别的。
他指了指书桌上的一副相框,“养过狗?”
“养过。”闻卿瑶瞥了一眼阿呆的相片,“退役军犬,已经去世一年了。”
似乎是找到了突破口,冯沐拿过相框,仔细地欣赏起了阿呆威风凛凛的样子,“我从小就喜欢军犬,一生奉献,无私无悔……”
两个人又聊了好一会儿,几乎都是在聊狗,没有再提及一句别的。
情绪渐渐缓和。
气氛也在变得轻松。
一个半小时后,冯沐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你和他在一起,最开心的时候,是在哪里?”
闻卿瑶微愣,待反应过来是“他”而不是“它”,扯了扯嘴角道:“五年前的夏天,在不夜城。”
那个时候,她才刚刚二十岁。
那个时候,她还不不知道他的身份。
那个时候,她没经历过与死神的擦肩而过。
那个时候,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倒在她的面前。
那个时候,她也没有预料到,眼睁睁看着一手鲜血,哭得撕心裂肺。
冯沐点点头,拿出手机看了看,“明天天气不错,去逛逛吧。”
闻卿瑶咬着下唇,心底狠狠抽了一下,“好。”
冯沐看了看她的神色,感觉差不多了,便拿起外套告辞。
闻卿瑶淡淡定定站起身来,“我送你出去吧。”
冯沐也没拒绝,开门前,他忽地回头,问道:“你们有孩子吗?”
这句话,着实如一道惊雷,她瞳孔倏然凝聚,错愕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微颤着,没有说话。
似乎是得到了答案,冯沐心酸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下周我还会再来。”
-
翌日的傍晚,闻卿瑶对着梳妆台,仔细化着妆,又挑了一条白色盖过膝盖的裙子,这才出了门。
她没有自己开车,而是叫了家里的司机,后面也有保镖开车跟着。
下了车,保姆将婴儿车从后备箱拿出来,又将孩子从车上抱下来放在车里。
闻卿瑶整理了一下裙子,把包和热水壶递给保姆,“半小时后给真真泡杯奶,别泡多了,120就够了。”
保姆点头,“好的,小姐。”
闻卿瑶接过把手,推着婴儿车往景区走去,车上挂着的彩色玩偶惹人喜爱,车里还不会说话的小女婴频频伸手去够,笑起来可爱极了。
进了景区,闻卿瑶往前探了探头,看见孩子睁大了眼睛好奇打量着周围,说道:“真真,一会儿我们去看灯光喷泉好不好?”
也不知道真真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咿咿呀呀叫了两句,然后喊了句“爸爸。”
“教了你那么多遍妈妈,还是喊爸爸,你爸有什么好的?”闻卿瑶摇摇头,“小家伙,真让你妈心寒。”
她继续推着婴儿车,回望着四周。
五年过去了,好像没怎么变呢。
沿路的小吃摊,游戏摊,甚至连那个气|枪打气球的摊贩都还在。
走了一段路,便在路边的凉亭休息了一下。
两个保镖守在旁边,寸步不离。
闻卿瑶将孩子从婴儿车里抱出来,保姆冲好了奶粉,正要喂,闻卿瑶接过奶瓶,“我来吧。”
她抱着真真,娴熟地试了试温度,将奶嘴放在孩子嘴里。
看着真真“吧唧吧唧”抱着奶瓶吮吸,闻卿瑶笑了笑,不住亲了一口粉粉的脸颊,“真真,你可真可爱。”
保姆在一旁看着,眯着眼笑道:“真真的眼睛跟小姐长得真像,不愧是一家人。”
“……是吗?”闻卿瑶低头看了看,眼神忽地黯淡了一下。
那一瞬,眼中隐隐晃过一手鲜血和男人躺在ICU的样子,她喃喃道:“那其它地方呢?……你说,像谁啊?你见过吗?……我怎么没见过呢?……”
见她神情明显有些不对,又开始有说胡话的迹象,保姆赶紧把真真从她怀里抱了过来,然后岔开了话题,“小姐,太晚了,该走了吧?”
闻卿瑶凝视着远处,模模糊糊的灯光,落在眼里,却是一片漆黑。
她站起身,笑笑道:“走吧。”
回程的路上,真真不愿意坐婴儿车,闻卿瑶又把她从车里抱出来,紧紧抱在怀里,一会儿指着水里的荷花灯,一会儿指着头灯的红灯笼,惹得真真咯咯直笑。
路过一个卖玩偶的小摊贩。
挂着许多小小的玩偶。
真真看到了,咿咿呀呀伸手就要过去。
闻卿瑶抱着真真走到小摊贩前,问道:“真真,喜欢哪个呀?”
真真也没看,只是侧头盯着旁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好奇地打量着。
闻卿瑶扫过一排玩偶,指着悬挂的一只小熊猫问道:“喜欢这个熊猫吗?”
她轻笑,伸手就去拿那只熊猫,而刚刚触碰到熊猫的那一刻,另一只手也同时碰到了熊猫。
二人手指相触碰,闻卿瑶忽地心底一颤,立刻缩回了手。
“抱歉。”
“抱歉。”
两声抱歉,一扬一抑。
落在彼此的耳朵里,却分外熟悉。
闻卿瑶心口怦怦跳着,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揪扯着她,让她猛地抬头看去。
同时,对方也低头看了下来。
那一刻,熟悉的脸庞在惊愕的眼眶里逐渐放大,直至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只余下那张脸,那张两年都不曾见过的脸,那张只在梦里温存过的脸。
傅丞砚微微一震,视线从闻卿瑶的眼睛,逐渐转向她手里抱着的孩子,而真真也在这时候转过头来。
那双相似的眼睛,就这么,直汪汪盯着他,然后伸出小手,手腕上的金铃铛“叮铃”作响。
奶声糯糯:“爸爸。”
第62章 真的怕了。
大结局(中)
奶声奶气的声音, 毫无预兆地,轻轻飘入耳中。
明明是很小很弱的小奶音,却让周围的喧哗声在此刻完全静止了下来, 只剩下了三个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彼此回应着。
闻卿瑶怔了许久, 待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个人是谁之后, 仓惶地拦下真真的小手, 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护在怀里,低声道:“真真, 别闹……”
然而真真依然侧过头, 好奇地打量着。
伸手去拽傅丞砚的衣服,嘴里不停地叫着:“爸爸,爸爸……”
“真真, 他不是爸爸……”闻卿瑶局促不安地抱紧她,侧身将孩子挡住, 然后抬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她最近两个月刚开口说话,见谁都是爸爸。”
傅丞砚怔了怔, 缓缓收回视线, 又转向了闻卿瑶, 想在她脸上探寻什么。
似乎没有得到肯定的的答案,他淡淡一笑,“没事。”
她迟疑了一下, 一手抱着孩子, 一手指着熊猫问道:“这个熊猫你要吗?我买给孩子玩。”
傅丞砚凝视着,心中异样的酸涩倏地漫延开,“我来买吧。”
闻卿瑶急忙道:“不用了, 我们不要了……”
她正准备掉头就走,哪知胳膊被紧紧拉住,脚步一顿,身体僵住的那一刻,沉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别走。”
傅丞砚将那只小熊猫取下来,付了钱,然后递给了真真。
真真伸出手,慢慢抓住熊猫,抱在怀里,虽然没再开口说话,但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傅丞砚。
闻卿瑶愣滞了一会儿,待发觉自己的胳膊还被男人攥着,便用力扯了扯,“我们要回家了,孩子晚上九点前要睡觉,还要喝奶。”
傅丞砚皱了皱眉,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跟着一个保姆和两个高壮的保镖。他垂眼,松开手,朝景区出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我送你一段吧。”
闻卿瑶没说话,也没拒绝,只更紧地把真真抱在怀里,然后转身慢慢朝出口的方向走去。
傅丞砚走在她身侧,看着她瘦小的身影,攥了攥拳,几次欲言又止。
而真真把脸转过来,直接伸出两只小手就往他身上扑。
小孩子犟起来,闻卿瑶差点没抱稳,傅丞砚脚步一跨,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她,真真也顺势扑到了他的怀里,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大熊猫。
闻卿瑶不由怒道:“真真,你再这样我就不带你出来了。”
真真一委屈,反而更加往男人怀里缩,眼睛也瞪得圆溜溜的。
遽然间手中多了个孩子,傅丞砚也是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他稳了稳手臂,淡淡道:“没事,我抱会儿吧,我还没有抱过。”
闻卿瑶看着他,看着他手中的孩子,忽地,眼眶一红,眼神涣散了一瞬,喃喃道:“你确实没有抱过……我也没呢……”
保姆闻声,有些担忧地扶着闻卿瑶的胳膊,低声道:“小姐?闻小姐?”
心跳加快,呼吸却越来越平缓。
她慢慢回过神来,看着真真那双与自己神似的眼睛,没多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傅丞砚微微蹙眉,问道:“这孩子叫真真?”
“嗯。”闻卿瑶平静地说道:“我取的。”
“多大了?”
“一岁三个月了。”
傅丞砚默默听着,莫名地,心口猛然被揪扯一般地疼,疼到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化解,疼到他明明想问这个孩子是谁的、却始终开不了这个口。
最后一次的相见,最后一次的缠绵。
时间几乎完全吻合上。
可是看到闻卿瑶冷漠淡然、甚至平静到可怕的样子,他又怀疑地往后退缩了一小步。
路过游戏摊贩,闻卿瑶缓缓驻步。气|枪打气球的音乐依然没变化,还是那么清脆舒快,只是物是人非罢了。
老板一眼就看到了他们,正欲招揽生意,待仔细一瞧,又惊讶道:“我记得你们!”
“……?”
老板笑道:“好几年前了,我还记得你男朋友那个枪法出神入化,直接把我最大的玩偶打到了。”
他一顿,视线停留在傅丞砚手上的孩子身上,恍然道:“喔,喔喔……现在应该是老公了吧?孩子都那么大了,断奶了吗?”
闻卿瑶怔住,她喉咙一哽,什么都没说,回头从傅丞砚手上将真真抱了回来,便匆匆往景区门口走去。
傅丞砚快步跟上,一步不离。
闻卿瑶有些局促地顿住脚步,漠漠斜睨道:“傅队长,我们要回家了。”她抬眼,思忖了一番,“我忘了,你现在应该不是一个小小的特战中队长了……我该称呼你什么?”
“……”傅丞砚眉头紧蹙,视线在闻卿瑶和真真之间来回逡巡了一番,终于忍不住,喉结慢慢滚动,“这孩子……”
然而话还没有说话,就听不远处遥遥一声清丽软糯的声音飘过来,“丞砚哥!”
二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跑过来,一袭淡粉色的短裙,满身都洋溢着刚满二十岁的阳光和朝气。
闻卿瑶收回视线,“你女朋友来了,真真要睡觉了,我们先走了。”
她说完,抱紧了孩子,快步往出口走去。
“不是……”
傅丞砚匆忙回头,想要解释,胳膊却被紧紧拉住。
女孩抬头问道:“你去哪了?我跟我哥一直找你呢。”
他用力甩开女孩,正要去追,却发现出口处早已没有了闻卿瑶的身影,甚至连那两个高大的保镖都看不见了。
而这时,郑淏也赶了过来,他一脑袋汗,像是跑了一路,他拉过女孩,怒道:“你能不能消停会儿?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女孩没理郑淏,踮脚问道:“丞砚哥,刚才那个抱孩子的是谁啊?你怎么一直跟着人家?”
郑淏:“抱孩子的?”
傅丞砚漠然看了她一眼,没多做犹豫,便大步流星朝出口走去。
他拿出手机,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他一定要问清楚,孩子是谁的。
然而,电话还没接通,对面就发来了一条短信。
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
只简简短短的一句话——【闻枫的孩子。】
他蓦然驻步,盯着这句话看了许久。
微风将身影吹拂得飘零,他紧紧握着手机,没有再前进半步。
他不知道这两年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一直在等,等她能接受、等她能面对。
而当他等到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却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那种久违重逢之下的陌生。
最后留给他的,大概就是回忆和离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