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疲惫地回到家,闻枫和顾碧彤都在家。
真真抱着熊猫玩偶,一看到闻枫就张开手,“爸爸。”
闻卿瑶笑了笑,把真真递给闻枫,“喊了一路的爸爸,连奶都不肯喝。”
顾碧彤也埋汰道:“哎,明明是妈妈和姑姑带得最多,却老是喊爸爸。”
“那没办法,谁让我年近四十才得这么个女儿,她知道我宠她。”闻枫抱着真真,在怀里掂了掂,不由道:“真真好像是重了些?”
闻卿瑶嗤笑道:“怎么?你还怕我虐待你女儿不成?”
闻枫还没开口,顾碧彤就忙说道:“说什么呢,亲姑姑还能对小侄女差吗?”
闻卿瑶看着一家四口坐在沙发上,其乐融融,嘴角轻轻一勾,“是啊,我都当亲生的带了,怎么会差呢,这可是个活生生的孩子呢,有血有肉的孩子……”
有血有肉?
有血……有肉……
她忽地恍惚了一下,蓦地,眼前又浮现出满手鲜血的一幕。
那种在生命离开时产生的最后绝望,顷刻间就迸发了。
“哥……”她轻轻颤着,眼眶渐渐红了,两眼涣散得可怕,“你说,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也跟真真一样大了吧?”
闻枫一听,脸色遽变,赶紧将真真塞进了顾碧彤的怀里,然后坐过去,侧身搂住了闻卿瑶,晃了晃她,“瑶瑶?”
闻卿瑶定了定神,慢慢靠在了闻枫的怀里。
她伸手,紧紧抱住闻枫的腰,闭上了眼睛。
她安静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做梦还是清醒。
然后,轻声说道:“哥,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一直把真真给我带……”
“可是我明白啊,我也很清楚……”
“真真不是那个孩子……”
她静静埋着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你看,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多好。
-
春去秋来,凛冬将至。
南城的冬天,只有落叶和凉风。
闻卿瑶静静看着眼前的心理医生,在一番畅谈之后,手中的水杯纹丝未动,甚至连一滴水都没有泼出来。
她笑着将水放在一边,说道:“我觉得我以后可以不用再来了。”
冯沐深深看了她一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闻卿瑶凝视他几秒,忽地噗嗤笑了,“你还挺幽默的。”
“那必须的。”冯沐淡然自若地抱着手臂,“不幽默点,我自己也要吃药了。”
闻卿瑶笑着道:“可是作为病人,我并不想再见到你了。”
她站起身,穿上外套,便推门而出。
冯沐端起桌上的那杯水,抿了一口,摇了摇头,“你还会再来的。”
-
司机等在楼下,帮她拉开车门,“小姐,直接回家吗?”
闻卿瑶疲惫地靠在座椅上,看着亮蓝色的星空顶,只觉得刺眼得难受。
她闭上眼睛,说道:“去老地方吧。”
车子缓缓驶向大路,司机开得很稳,速度也不快。
等到了目的地,闻卿瑶已经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下了车,她走向那个早就无人居住的平房。
五年前她就买下来了,时不时来坐坐,总归也算是片刻的安宁。
她慢慢走进卧房,轻轻躺在那张冰冷的床上。
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
如果重来一次,遇到他的时候,她还会不会跟着他回来呢?她还会不会一见钟情呢?
闻卿瑶将手轻轻放在腹部,那里有个跳跃的小生命。
她喃喃自语:“妈妈带你去找爸爸好不好?”
静静躺了一会儿,她站起来,进了卫生间,洗了洗脸。
镜子里的那张脸,曾经也笑得开心明媚,甜得像夏日里的花。
而如今,却只剩下病态的苍白和摇摇欲坠的身躯。
她低头,看着肚子越来越大,看着那个小生命一点一点在肚子里成长。
突然间,一个怪异的摩擦声音穿插耳膜而过。
一道鲜血顺着大腿往下流,越流越多,多得她去用手捧、用手抓、用手堵,都无济于事。
她张大了嘴,用力去喊,用力去呼救,然而周围茫茫一片雪白,就像下过一场大雪,把所有的东西都掩埋了,只剩下了她自己。
最后,风吹过,雪化了。
一张病床出现在眼前,戴着呼吸机的男人,没有一丝血色地躺在那里……
“救救他,救救他们……我求求你……”
终于,被禁锢的声音终于穿破了喉咙,爆发性地喊了出来。
闻卿瑶不顾一切地抓着四周能抓到的任何东西。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救救傅丞砚……”
“我不想失去了……”
“谁能帮我呢……”
“闻小姐?闻小姐?”
司机焦急的声音穿插在耳边。
脸颊被重重地拍了几下,闻卿瑶蜷缩着,猛地睁开了眼。
依然是阳光明媚的上午,而自己还躺在平房卧室的床上,与刚才不同的是,脸颊附近的床单湿了一大片。
她重重喘着,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这才发现,一身的冷汗和泪水早已将自己从头到尾洇湿。
-
熬过了湿寒的冬天,又到了春雨绵绵的时候。
闻卿瑶对着镜子,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吃了一颗,然后整理了一下头发便出了门。
来到心理诊所,她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水端着,也没看一眼冯沐诧异的表情,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我一直梦到南城下雪。”
冯沐瘪瘪嘴,不合作的病人他见多了,但是这么执着的病人,他是第一次见。
他从桌上拿起一支笔,在指尖转了转,“闻小姐,南城不下雪,北城才下雪。”
闻卿瑶低着头,深吸一口气,“我知道。”
阳光透过窗户,柔和地照在脸上和头发上,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睑,映出一条看不清眼底的阴影。
冯沐抬头,有那么一瞬间怔了一下。
如果这女人没有遇到那么多事,该多美啊……
他无奈摇了摇头,“三年了,你不是走不出来,是根本不愿意走出来。”
闻卿瑶镇定地捧着水杯,“我问你,你谈过男朋友吗?你亲眼看过男朋友中枪吗?你见过男朋友戴着呼吸机躺在那一动不动吗?”
“男朋友?”冯沐一愣,“闻小姐,你忘了?我是男人……”
闻卿瑶没理他,又继续平静地问道:“你怀过孕吗?你流过产吗?你试过眼睁睁看着满手鲜血却无力回天吗?”
“……”
“对,你是个男人。”闻卿瑶放下水杯,哂笑道:“你治不了我。”
-
药物,让一切都迎难而上。
接下来的日子里,闻卿瑶的世界里只有药物和相机。
除了北城,她哪都去过。
每一张照片,她都用心去拍,很多要记录的瞬间,都在按下快门的那一刻,被永久保存下来。
“其实有些事情,还不如过去呢。”
闻卿瑶一边删着照片,一边喃喃自语。
言慈皱着眉,将相机从她手里一把抢走扔在一边,“闻卿瑶,你这几年是不是根本没好好治病?”
闻卿瑶淡淡看了她一眼,疲惫地躺在了沙发上,两眼放空,“你们都说我有病,我也在努力吃药,但是你们看,没有效果呢。”
言慈语重心长地说道:“是你不配合。”
“可是我没病啊。”闻卿瑶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言慈叹了口气,沉默片刻问道:“他找过你吗?”
“找过。”
“你们怎么说的?”
“我没见他,也没接他的电话,更没回他的短信。”
“……”言慈不是滋味地抿了抿唇,遽然间有点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女人,“那你就打算一直把自己困在一个圈里?永远都不走出来?”
闻卿瑶转了个身,背对着她,将脸朝内,“这几年,我只要一闭眼,就是他中枪的那一刻,就是他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就是孩子从我肚子里流掉时的一幕……”
“我还是不敢去面对,我经历得太多了,我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言慈,你说我这人是不是逮谁克谁啊?”
言慈动容地咬了咬下唇,她低头,将手中的画笔放在一边,“你这不是逮谁克谁,你这是在克你自己。”
闻卿瑶:“……”
“傅丞砚都三十多了……”言慈回过头,“你知道他爸爸是谁吧?”
“知道。”
“他爸爸看上了郑淏的妹妹,觉得那样的军属家人才适合傅丞砚。”
闻卿瑶听着,闭着眼,将自己蜷缩了一下,淡淡地“喔”了一声,“我见过一次,他不喜欢,而且很厌烦,我看得出来。”
言慈反问道:“他喜欢谁你不知道吗?他喜欢了多久你不知道吗?”
闻卿瑶:“可是我真的怕了,怕跟他在一起,怕拖累他,怕不能再有孩子……”
言慈看了她一眼,见她波澜不惊的样子,摇了摇头,又提起画笔,“你真是有病。”
虽然知道言慈没有恶意,只是刀子嘴豆腐心而已,闻卿瑶心中还是猛地颤了颤。
她坐起来,沉吟了许久,拿起包说:“今天我哥嫂来家里吃饭,我先回去了。”
打开门,言慈喊住她:“于晋晗退役了,五月份我们结婚,你来吗?”
“嗯。”闻卿瑶点点头,没有抬眼,“我等你请帖。”
-
晚上的家宴气氛很浓重。
两个小朋友都长大了不少,真真也能追着哥哥说话打闹了。
保姆将汤端上来,一碗一碗盛好。
闻卿瑶一边喝着汤,一边淡然说道:“言慈五月份结婚,我到时候去一趟。”
闻父和闻母相视一眼,愣了愣。
自从四年前的夏天,二老就基本上不再提及谁谁谁结婚的事情,更不会提及怀孕生孩子的事情,生怕闻卿瑶情绪一上来,控制不住自己。
可是现在看来,好像并没有什么异样。
毕竟有过前车之鉴,婚礼人多杂乱,也不好带着保镖进去,闻枫试探性地问道:“结婚地点在哪?”
闻卿瑶说道:“男方的老家,佛山。”
闻母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闻枫,见他没有做声,只能意味深长道:“佛山啊……有点远呢。”
闻卿瑶淡淡道:“放心,她丈夫以前是军人,虽然退役了,但光是战友估计就能来一个连了。”
“……”闻母敛了敛眉眼,仔细打量了一下女儿的神色,见她并没有什么反常,也镇定安然了下来,给她夹了些菜,“多吃些,最近又瘦了不少呢。”
闻卿瑶笑了笑,“我记得上学的时候,妈你老说我胖呢。”
上学的时候?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闻母不是滋味地抿了抿嘴,咀嚼着毫无味道的米饭,心底的酸涩倏地就涌了上来。
-
五月浅夏。
佛山的白兰花都开了。
下榻的酒店就是言慈举办婚礼的酒店,上下很是方便。
到了下午四点,闻卿瑶便简单地化了个妆,前往宴厅。
宴厅寥寥数人,都是不认识的。闻卿瑶转了一圈,走到一旁的茶桌坐了下来。
茶艺师看了一眼闻卿瑶,用粤语问道:“来参加婚礼的吗?”
闻卿瑶礼貌笑笑,指了指茶杯。
茶艺师赶紧沏了一杯茶,递过来,改了普通话,“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本地人,今天的新郎是本地人。”
“我是新娘的朋友。”闻卿瑶端过茶,抿了口,“今天中午刚到佛山。”
“最近每天都有结婚的,我们酒店很难订的。”茶艺师勾了勾嘴角,“好像新郎是军人吧?刚听他们一直在说战友什么的。”
闻卿瑶攥着杯子,点了点头。
见她似乎是渴了,一杯茶很快就见了底,茶艺师又给她倒了一杯。
她放回瓯杯,然后打量了一番,问道:“你结婚了吗?”
“我吗?”闻卿瑶稍稍一愣,“还没呢。”
茶艺师点了一根香,理解似的说道:“哎,现在对象可不好找,就算找着了,很多也走不下去,能结婚的就太少了。”她指了指宴厅,继续道:“别看这几天新人多,都是堆在五一假期,平时压根没什么人结婚。”
闻卿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头顶正对空调,她捧着茶杯,垂眼问道:“你这有披肩吗?有点冷。”
她吹了吹茶水,抿了口茶水。
茶艺师却没有说话。
“你这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