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陵辛心里一沉,只能说:“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套上铁鞋套,在扣子身前蹲下:“我背你,一起去找。”
扣子低低“嗯”了一声,黑鸡往脑壳壳上一放,顶着鸡,从雪里拔出小短腿,趴在彭陵辛的背上。
彭陵辛驱动异能,鞋底踩着的铁鞋套托着两人拔高,他在雪地上奔跑,身形飞快。
江行舟失控后,冲入雪原,至今始终浑浑噩噩地在大地上逡巡,他们跟不上他的速度,总是缀在后面,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踪迹,他却又已经离开。
扣子小脑袋搭在彭陵辛肩膀上,她重伤未愈,大脑昏昏沉沉中,突然听到彭陵辛惊呼:“扣子!”
彭陵辛停下,面露骇然。
扣子从他肩上抬起头,跟着他一起抬头,远处,铺天盖地的荆棘丛漫过了巨树顶端,仿佛活着一般正在游走,严严实实地环卫着中央,以至于他们根本看不清里面是何景象。
不仅如此,更让他们震撼的,是荆棘丛外环绕着得密密麻麻的异种。
异种在荆棘丛外,以一种臣服的姿态爬行,荆棘丛也并未攻击异种,甚至有爬行类的小异种在荆棘丛中进出。
彭陵辛的喉咙哽得很厉害:“扣子,学弟他……”
还是人吗?
扣子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肩,从他背上滑下来,有异种察觉到他们,警惕地看着他们。
彭陵辛立即做出防卫的姿态,扣子按下他的手:“你回去吧。”
彭陵辛不明所以,就见扣子把头顶的黑鸡抱下来,抖了抖帽子上面的雪,深一脚浅一脚,向着异种横行的荆棘丛林中走去。
异种死死盯着她,不知是何原因,也许是忌惮,也许是别的,没有真正发出攻击。
“扣子!”彭陵辛快步上前一步,那些保持警惕的异种又忽然动了,对着他们发出威胁的咆哮。
彭陵辛不敢再上前。
扣子抱着鸡,从雪坡上小心翼翼滑下去,在异种齐刷刷的视线中,慢慢走入荆棘丛。
荆棘丛并没有为她让开道路,扣子靠着自己娇小的身形,从荆棘丛的缝隙中穿过。
越往深处走越黑,到后面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见荆棘丛在周身飞快地穿行,在空气中抽得啪啪作响。
扣子前进到一定程度,荆棘丛像是得到了某种命令,同时支棱起来,在她面前编织出一面巨大的荆棘墙,无声地阻止她继续前进。
“哥哥……”扣子嘴唇蠕动,她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荆棘丛立即发起攻击,被扣子怀里的黑鸡挡下。
扣子只能后退,荆棘便又退回原处,两厢无事的模样。
“果然不认识我了吗……”扣子再咳几声,无声地叹了口气,把黑鸡放在地上,从鸡嘴里往外掏掏,摸出一块绒毯。
绒毯上血迹斑驳,已经结成了冰。她把鸡放回头顶,举起绒毯。
漆黑的荆棘丛里,扣子举着绒毯仿佛举着一团火,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暖了一下自己快要冻僵的小手,再次前行。
“哥哥,这毯子上面是嫂嫂的血。”她扬起声音解释,“当初在城南基地地下,嫂嫂重伤,发现自己的血可以驱散异种,给了叔叔姨姨一张沾着她的血的绒毯。”
这一次,荆棘丛没有再攻击她。
她一步一步往黑夜里去:“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们必须在荆棘花枯萎前找到嫂嫂,她的荆棘花是爸爸采的,只有你有爸爸的血脉,没有你,她活不过来。”
像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语句中隐含的意思,荆棘丛焦躁地抽打起来,充满戾气,仿佛随时可以扑上来将她搅碎。
扣子只能再度停下脚步:“……你别激动,也不要现在去找林恩复仇,你先苏醒过来,我们先救嫂嫂回来。”
“苏醒过来,不要被异种支配,我们一起去找她,复活她。”扣子举着那染着血的绒毯,期盼地仰着头,看着笼罩住天际的荆棘丛,她不知道江行舟到底在哪个方向。
可是她等了很久,等到整个人都冻僵,如同伫立在雪堆中的一具雕塑,也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黑鸡焦急得叽叽直叫,扣子的眼珠艰涩转动,泛起泪花。
“哥……”扣子的声音沙哑,绝望笼罩了她。
就在这时,她身侧的荆棘丛传来簌簌的响动,她转头过去,荆棘丛后很远的地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猩红的眼睛隔着荆棘丛注视着她,脸上长满狰狞的树纹,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向后延伸出一段荆棘。
“吼——”
他的眼睛里依旧没有瞳孔,没有属于人类的光,稍稍弓着身体,仍旧沉陷在混沌之中。
但他就是站在那里,沉默着,等待着。
扣子长长送出一口气,轻声说:“我带你去找她。”
她把那张沾着戚眠的血的绒毯展开,盖在黑鸡的头顶。绒毯很大,盖下去以后整个黑鸡都看不见了,不一会儿,绒毯下面慢慢扩散开红色的暖光,如同夜色中的指引,慢悠悠飘向江行舟。
江行舟吼叫一声,像是野兽遇见令他恐惧的东西,不由自主缩了一下头,但脑海中又有另一种力量克制他的动作,让他重新迎上红色暖光。
红色暖光飘入他的眉心,江行舟皱了皱脸,红光再度飘出去,飘过荆棘丛和外面环绕的异种,不知去往何方。
“吼——”
江行舟动了,他像是知道那是什么,直勾勾盯着红光,荆棘拖着身体,一步一步,循着红光前进。
……
戚眠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久的梦,梦见死去的父母,梦见交好友,梦见身边不断阵亡的小队,还有她将竹栖刺入异种王的心口,再和异种王一同坠落。
他们不停地坠落,四周很冷,荆棘丛一重重拥裹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中。
到最后,她似乎与异种王紧紧拥抱在一起,他的身体却意外地温暖,仿佛雪夜中的一个火炉,慢慢熨热她冰冷的血管和身躯。
意识里的最后一瞬,整个世界仿佛急速地倒带,她将刀从异种王的心口拔出,倒退回南方基地,死去的人活过来,倒退回末世降临之前。
她在地铁线里,看见身穿黑白菱格外套的江行舟,这一次他没有和她擦肩而过,而是轻轻低下头,在她唇间落下一个吻。
……
巨大的荆棘丛涌入,抛开山石,尖刺褪去,化为漆黑的藤蔓,将深埋在山石的女人裹住,轻轻往外抱。
女人指间的荆棘花只剩最后一片花瓣,在藤蔓拥抱的那一刻枯萎,而她陷入他的怀中,寒夜之中,渐渐有了呼吸。
扣子喜极而泣,抽噎起来,彭陵辛也一直跟在荆棘丛外,见状欣喜若狂,见荆棘丛没有攻击他的意思,快步冲进来,想要查看戚眠的情况。
荆棘丛重新涌起,阻隔他的视线。彭陵辛不服气咕哝:“我就想看看,这也醋。”
嘴上这么说,脸上却乐开了花,他蹲下身脱掉扣子湿透的棉鞋,给她换了一双干净的,背起扣子:“接下来我们去哪?”
话刚出口,他就知道自己白问,因为荆棘丛已经重新穿行起来,簇拥着中央的男人向着另一个方向前去。
“他恢复神智了?”彭陵辛小声问,“这是要去哪?”
扣子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们不远不近的追在荆棘丛后面,一直走到天黑又天亮,终于看见荆棘丛慢了下来,前方出现一栋小楼。
小楼外面全是异种,荆棘丛收敛在小楼外,一部分托着江行舟和戚眠,直接越过异种头顶,从小楼的二楼阳台进去。
“……”彭陵辛认命地放下扣子,用异能把异种一个个收拾了,再将雕花铁门从内打开,背起扣子走进一楼。
大概是因为这外面的异种出奇得多,这栋小楼似乎并没有被人闯入过,除了落了灰,还保留着末世前的装修,雅致素净,看上去十分舒适。
在一面墙上甚至还有一个壁炉,壁炉里面堆着湿透的柴。
彭陵辛用金属异能拧出柴刀,把湿透的厚柴表皮剥去,将里面还算干燥的柴点燃,有些烟,他弄了一个薄的引烟铁罩,免得呛到扣子。
“学弟怎么知道这里有个这样的小屋,真不错。”他拍拍手,站起来,就看见客厅中央的台面上立着几个相框。
“……原来如此。”彭陵辛叹气。
相框里是一家三口的合照,中间一个豆丁大的娃,成年男人背着娃做飞翔状,他和江行舟有八分相像,脑后扎着一个小揪揪,十足十的放荡不羁。
扣子也已经看到,她蜷缩在绒面长椅上,巴掌大的苍白小脸被毯子盖去一半:“我感觉到爸爸的气息了。”
她沉默很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死在这里。”
彭陵辛心中一震,扣子慢吞吞起身,抱着鸡上二楼,推开一间卧室的门。
戚眠躺在床上,江行舟背对着他们,握着戚眠的手,他的异变状态还没有完全褪去,朝向门的半张脸上爬满可怖的树藤,眼瞳猩红,荆棘丛在半空中飞舞。
他正将自己的异能源源不断地灌入戚眠的体内。
扣子走到江行舟身边,把黑鸡按在江行舟脚边。
江行舟这才掀起眼睑,淡淡瞥他们一眼,黑鸡怂得差点没炸毛,见江行舟没有进一步动作,这才抖着翅膀,慢慢张开覆盖住他脚下那块地砖。
黑色的能量从它身上往外逸散,房间里黑下去。
像是全息投影,时间清晰可见的在这个空间里回溯,一切变得古旧,室内的摆设有了变化,窗外也出现了末世以后再也没有见过的柔和月光,无声地洒在地面上。
一个投影出现在床上,和沉睡的戚眠重合,那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正是小时候的江行舟。
江行舟通红的眼睛微微一缩。
门被推开了。
半透明的高大男人提着石头实心刀鞘,刀鞘里插着黑色的长刀,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
他的脸上全都是伤口,头发和胡子也很久没有修,满是沧桑。
他把刀放下,在床前坐下,身形和此刻的江行舟重合。
江承稍稍弓着身,仿佛极度疲惫的旅人终于得到了片刻的休憩,久久地凝视着床上的男孩,下半张脸咧开很灿烂很傻的笑容,上半张脸眼睛里却盈满波光。
“都长这么大了……”他咕哝了一下,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想要摸一下男孩的头,又怕把孩子弄醒。
他最后把手虚悬在男孩头顶,托着腮笑得傻不愣登:“真帅,随你妈。”
男孩半梦半醒间睁开了眼,他看到男人的脸,睁大了一下眼,满是高兴,又满是委屈。
“爸、爸……”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是急着擦眼泪,哽咽着怎么也说不出来。
江承难舍地看着他很久,虚悬的手轻轻拍在他的头顶,脸颊上流下两行泪:“乖孩子,做梦呢,快睡吧。”
他的声音很低哑,带着某种魔力,哭泣的孩子立即被安抚,重新合上眼入睡。
江承的面颊上湿漉漉一片,他扶着孩子的发,低下头在孩子额头上亲吻。
然后保持着这个动作,从他的头和手开始,一寸一寸,化为灰烬。
“……!”江行舟惊惧退开,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什么,重新扑上去想要阻止他化为灰烬,可那些黑色的灰烬穿过他的手掌,落在床上、地上。
江行舟的手抖得很厉害,幼年的记忆重新唤醒,不及他仔细回想,回溯的场景加速,天亮了。
孩子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看到自己床前莫名其妙落了大片的黑渣,有些慌张地大喊一声。
刑伊云前不久被送去精神病院,过来照顾他的罗母听到大叫,快步冲上来,见此一幕急忙抱开他,把他身上沾到的灰拍掉,不住轻哄:“不怕啊舟舟,阿姨帮你扫干净。”
小江行舟抽噎着点点头,被哄着站到卧室门口,注视着罗母将那些灰烬,一点一点扫掉,倒进垃圾桶。
第124章 终局一
江行舟踉踉跄跄走上前去, 跪在地上,看着那些灰烬。
无尽的悲恸涌上来,他蜷缩身体喘息, 痛苦不堪,却一点声音都叫不出。
光影淡去, 回溯结束, 扣子胡乱擦拭泪花花的小脸, 抱起叽往下走去。
她不伤心,她早就知道辣鸡爸爸回不来了。他一直是个混账。
彭陵辛担忧的望了一眼江行舟, 快步跟上。
两个人刚刚走到一楼, 落地窗外皑皑白雪中, 忽然长出几片嫩色新叶。
彭陵辛警惕:“那是什么?和林恩有关系吗?”
两人一鸡注视着那几片新叶,很久也没见有更多异常。
……
江行舟无声恸哭,直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盖在他发间。
因为对决中重伤,戚眠的眼睛恢复很慢,眼前仍然漆黑一片。
她艰难的, 摸索着握住江行舟的手,低下头,轻轻挨着他的额头, 没有说话, 只无声陪伴。
她摸到一手滚烫的液体。
江行舟用力回握她的手,两个人彼此依偎, 成为此刻对方唯一的依靠。
藤蔓和荆棘从屋外窗前爬行过来,将两人裹缠。
悲伤慢慢平复,江行舟沙哑出声:“我要杀了他。”
戚眠低声:“我们一起。”
……
他们龟缩在这一间别墅里,停留了很久,戚眠的身体才稍有起色, 眼睛渐渐痊愈,恢复光明。
她的身体在和林恩的对决中损毁,因为荆棘花才死而复生。
但这种死而复生并不是真的回到健康状态,而是损毁的躯体被荆棘花根渗透,被花根紧紧的收拢在一起,维持生命。
而荆棘花的生存,取决于江行舟的荆棘。
江行舟想要保持神智,又需要戚眠体内的荆棘花压制寄生异种。
她和江行舟从此真正地生长在一起。
“林恩……是初代异种,他通过时空狭缝到达这个世界,远超这个世界进程。”扣子抱着叽团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