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颤抖着,用力捏碎。
戚眠微愕。
巨大的怪物面庞抬起来看着她,狂笑:“哈哈哈,我再也不会被这些东西牵绊住,江承算什么东西,人类算什么东西!这种软弱的情感,我不需要!”
他的触肢四向长去,和荆棘丛纠缠。
戚眠借着荆棘丛在触肢中缝隙中穿梭,终于扛着触肢的攻击,一身是血地出现在林恩的正上方。
她掌心悬浮着两枚同样染血的结晶,垂着眼眸,目光悲悯:“可你必须知道真相。”
她化开两枚结晶,天地间大亮,雪光绽开。
半虚幻的投影在整个天地间铺开,巨大的竹林一路蔓延到天的尽头,尖顶的古怪建筑隐藏在竹林后。
各种尖锐古怪的音调交杂,说着晦涩难懂的语言。这些呕哑的声音中,石子小道上慢慢走来一个背刀的男人。
男人脑后扎着高高的小揪揪,在雪原映射出来的光中一晃一晃,割裂出清晰的光色剪影。
他从记忆中走来,沐浴光辉。
林恩颤抖着,情不自禁上前。
巨大的怪物拖着手脚,站到前方,才意识到自己的丑陋,手忙脚乱地收拢触肢,将皮贴在身躯上,歪歪扭扭地搭着。
他不由自主的伏低身子,以一种卑微的姿态仰望男人。
男人垂眸看着他,似乎被他的惨样吓了一跳,用调笑的语气问:“你搞咩?再跪也不行,我是你得不到的爸爸。”
熟悉的一幕在眼前重演,怪物浑身战栗,抖着声音质问:“我已经杀光了同族,我披上了人皮,我是人了。你为什么不接我离开?”
虚幻的投影在他身上投出千疮百孔,他浑身是伤,可以想见为了争取这个机会,他经历了怎样残酷艰绝的战斗。
雪原的光陆离,在两个人中间分出鲜明的光暗交界线,怪物跪于黑暗,男人身处光明。
怪物哀求地望着男人,男人笑容渐渐收敛,终于长长叹出一口气,伸出手,将他托起来。
“你不必如此。”
怪物双眼大睁。
怪物被引入光明中,被男人以一种拥抱挚友的姿势环抱:“你本就是足够独立的个体,我从未将你当作孩子。”
林恩怔然。
雪光落了他满脸,他眼角大滴滚落酸蚀液。
“我……等到你了。”
下一秒,他的胸腹灼烧一般疼痛起来。
他下意识挣扎,男人却将他拥抱得更紧,荆棘丛从男人的身体上涌出来,再贯穿这只巨大怪物全身,如同菌丝一般长遍每一个角落。
每一根荆棘上都涌动着戚眠的血,这种对它的剧毒深入每一个细胞,点燃所到达的每一处。
怪物怒目圆睁:“!!!”
江行舟低着头,在它耳边低声:“做我弟弟,你不配。”
怪物大口大口呕着酸蚀液,它猛地长出触肢,倒向穿透江行舟的身体。
江行舟闷哼一声,他的身体在触肢的冲击下,几乎被捅成筛子,他却仍然死死抱紧他,荆棘将两个人连接在一起。
怪物断尾求生,竭力切断自己被连上荆棘的部分,拼尽全身力气将江行舟击飞。
荆棘丛上涌,将江行舟团团护住。
林恩只剩一口气,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江行舟,又望向始终站在地面的另一个“江行舟”,强撑着挥起手,触肢冲向“江行舟”。
戚眠挥动荆棘丛在“江行舟”面前结成护盾,触肢击碎护盾的同时力竭,最后在那个“江行舟”脸上轻轻一拂——
“江行舟”的脸上出现一道伤口,伪装同步退去,露出一张满是淤青和疮斑的脸,身形也急剧缩小。
正是曾经在城东基地、伪装过金梦的“小红”。
小红此刻惊恐地跌坐在地上,不住摇头哭喊,做着口型: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为了让小红不发出声音毁掉这计划,他们用扣子的药暂时药哑了她。
藤蔓从她的背后散开来,宽大的男性衣服里全部都是它,在刚才的血战中死死支撑着她的身体,不让她软倒。
戚眠再次出现在怪物面前,这一次,它没有任何余力阻挡长刀的劈落。
庞大的怪物半个身子从空中坠落,露出里面晶莹的晶核。
林恩恍然,露出个惨烈的笑。
长刀已经抵在他的晶核上,他所有的挣扎都会变成徒劳,他惨笑着,望向戚眠:“我终究败在这种可笑又软弱的情感下。”
他不甘心地开口:“我死了,我的身躯可以滋养这个世界的所有异种,我送出去的孩子们会在短短几天内,生长满所有幸存者的体内。”
戚眠喘息着,低下头,怜悯地看着他,血一滴一滴落在他的下颚上,烧灼出巨大的孔洞。
林恩不解她为何是这嘲讽又毫不意外的眼神。
直到他的视线里,出现一只铺天盖地的黑鸟,黑鸟遍体生羽,带着可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是这个世界上绝对不可能出现的物种。
黑鸟头顶坐着一个精致的少女,少女身后是一个巨大的金色“眼睛”罩子。
他们将南方基地地下的“眼睛”炼化了一半出来,用于覆盖他最后的尸体。
“你送出去的那些实验体,也会有人处理。”北部沼泽通往外界,只有中央基地一个方向,彭陵辛和金梦已经在那里等候——戚眠声音毫无波澜,“这一切,也都是江承在刀里留下的信息告诉我们的,鹿筘炼化刀的时候意外提炼出来。他在知道你毁掉他回家定位器的时候,已经预料到今天的局面。”
“……”林恩蓦地露出一抹凄惨的笑,“最了解我的,最终还是他。”
“我杀了所有同族,否认自己的出生,披上人皮,就是为了成为和他同行的人。”
“我付出了这么多,却没有换来他的回应。”
“你以为你们赢了吗?就算我死了,这个世界的异种也会一步步进化,进化到我希望它们成为的存在,终将成为整个星际宇宙的一枚版图。”
“末世的到来是宿命,版图化的未来不可逆转。”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人类要如此挣扎。他已经跨越过那么多世界,最清楚这是不可逃避的命运,为什么还要拼命阻止,明明他有更好的选择。”
“为什么……就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为什么他不要我?”
硕大的怪物眼中涌出浓稠的黑血。
戚眠的刀刺入怪物身躯,挑出那枚晶核,平静回答:“因为我们是人类,生存刻在骨血中,代代传承。”
“我们,生生不息。”
晶核脱离怪物身躯,他大睁着眼,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这场记忆,是真的吗?”
戚眠轻声:“是真的。在你屠杀你那个世界所有人类之前,他真的有想过带你走。”
林恩张了张嘴,发出一声极长的叹息,疲惫地合上眼睛。
金色的眼睛罩子覆盖下来,在怪物躯体即将消融的那一瞬间,把整个身躯盖住,黑色的气体在罩子中反复冲撞,再被金色的光慢慢溶解。
十年、百年、千年以后,这具躯体会和地下那枚巨大的茧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消融。
戚眠抬起头,四周雪光大亮。
雪光当中,江行舟缓步朝她行来,身受重伤,却仍背脊挺直,面容染血,却仍清俊如霜雪。
他向着她伸出手,一如曾经她的小哑巴,不发一言,却从未后退。
戚眠将手搭在他的掌心,两只手紧紧交握,无法分开。
戚眠弯着眼:“回家了。”
江行舟颔首:“好。”
雪光在他们交叠的掌心拉出耀眼的光线,跨越了时空,连接了生死。
荆棘丛冲天,在黑白两色的世界中、在灿烂雪光中,簇拥着他们,走向艰难重重、却终将迷雾散去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