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医院的时候,阮映给过蒲驯然一模一样的。
阮映抓着糖放在自己的手心,她又把脑袋探出去了一点。
外头的雨似乎又有要下的痕迹,风吹得路边的树叶左右摇晃。有一只白色塑料袋不知道是从哪里被吹起来的,这会儿飞在半空中。
夜晚很静谧,风声愈发显得像是在咆哮。
阮映压着嗓子朝楼下喊:“蒲驯然,你干什么?”
蒲驯然仰着头看她,双眸里倒映着忽明忽暗的灯光。他晃了晃手上的糖,对阮映说:“给女朋友送糖吃。”
第23章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喜欢你……
几乎是蒲驯然的话刚说完, 瓢泼大雨立即倾倒了下来。
雨势又凶又急,毫无任何预兆。四季水果铺子前之前是有遮阳伞的,但因为台风的原因, 爷爷早已经将阳伞收了起来。
大台风天的晚上,阮映不知道蒲驯然站在外面多久了, 她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见他身边没有雨伞,立即关了房间的窗户, 转身下楼。
阮映大概没有想到,当她关上窗户的那一瞬间,蒲驯然以为这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他原地怔了一下, 回味过来后幽深的眼眸蕴了点是是而非的笑意。继而倒退几步,将奶糖放在墙角, 打算离开。
这包“孺牛”糖是蒲驯然经过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时候无意间看见的。看见了糖,他下意识想到阮映,就想给她送糖吃。
他猜她心情应该不太好。
蒲驯然的今天过得也不太顺心。
暑期补课结束的第一天, 父亲蒲德本打了个电话问蒲驯然要不要去深圳。
现在蒲德本的工作和生活重心都在深圳, 没空来来回回跑。只有寒暑假,蒲驯然若是想去了,就自己坐飞机过去。前两年蒲德本还会让自己的助理去接蒲驯然,但现在蒲驯然这个年纪, 蒲德本认为他已经有了能够独自出远门的能力。
不过蒲驯然也过了那个非要缠着父母不可的年龄,他谢绝了父亲的好意,表示自己一个人过得很好。可在蒲德本看来,蒲驯然是在公然挑战他的耐心。父子俩自然免不了一顿争执。
蒲德本在电话里语气不佳,对蒲驯然说:“我知道你想要跟你妈在一起,但是没办法, 是她不想要你。蒲驯然,我请你搞清楚,我供你吃供你住,每个月给你花不完的零花钱,我已经仁至义尽!”
蒲驯然冷笑:“真是有趣,不知道你把我生下来干嘛的。”
后来蒲德本大概给蒲驯然那个远在天津的母亲方慧艳打了个电话,让她管管儿子。
不多时方慧艳就给蒲驯然打了个电话,让蒲驯然听话一点去深圳。蒲驯然不肯听话,便直接挂断了方慧艳的电话。
方慧艳又给蒲驯然发了一条短消息,说:【明年你就年满十八周岁,不是小孩子了。你真不想去就不去,好好照顾自己。妈妈爱你。】
平河路八号很大。蒲驯然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家。
蒲驯然从自己卧室顶楼乘坐电梯来到地下一层。空空荡荡的负一层,有影音室、台球室、ktv,甚至还摆着不少的游戏机。他百无聊赖地逛了一圈,最后出了门。
蒲德本有一点很好,起码在饮食起居上不会亏欠蒲驯然。这几年,在花钱用度上,蒲驯然一向大手大脚。
蒲驯然一直漫无目的游走,没想到不知不觉走到了阮家附近。
这期间下了一场大雨。蒲驯然就独自一人站在便利店的门口,看着雨水砸在地面上捡起水花,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少年背对着便利店站在台阶上,双手插在休闲裤的口袋里,肩宽腰窄,个子高挑,是最标准的身材。
只不过,少年侧脸锋利,身上有股生人勿进的气势,叫人不敢贸然上前。
便利店里有个女店员刚好在值班,看到这个长相不错的少年站在门口,几次想要上前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但最后还是没能鼓起勇气。
蒲驯然并未觉得有什么,甚至也没有把自己想得可怜兮兮的。他只是单纯的想出来透口气,后知后觉今天是个台风天。
上一次的台风是去年的九月。
那会儿刚刚开学,因为台风的原因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天的雨。蒲驯然没有带伞,出了校门后就站在一个屋檐下躲雨。抬起头,正巧看到站在自己对面的阮映。阮映也没有带伞,她咬着唇四处张望,不多时一个小老头急急忙忙朝她跑过来。阮映就笑着喊:“爷爷,你来啦!”
小老头一脸宠溺地对阮映说:“我就知道你没带伞。”
狂风将蒲驯然身上薄薄的T恤吹鼓起来,连带他像是要变成一个气球,飞向远方。他还想起自己有一年心血来潮去了一趟内蒙,在草原上坐过一次热气球。那时他靠在热气球上俯瞰整个大草原,碧蓝的天空,青翠的大地,整个人漂浮在空中,仿佛脱离了地心引力的控制,一切变得自由而开阔。
后来有人跟蒲驯然说过,要坐热气球就应该去土耳其卡帕多奇亚。他天马行空地想,到时候一定会带上心爱的人,再次去体验。他会攥紧对方的手,告诉她不要害怕。
但回过神来,蒲驯然还站在便利店的门口,形单影只,只有额角的发被雨水打湿。
雨来得及,走的也急。无法预料下一场是什么时候。
蒲驯然抬起脚步准备离开的时候,不经意通过透明玻璃看见摆在货架上的糖。起初只是有些眼熟,于是他又转身进了便利店。
女店员连忙起身,对蒲驯然说:“欢迎光临。”
蒲驯然抿着唇,淡淡点头,目标直接去向那袋糖。扫码付款,直接离开。
过客匆匆,有些人和人之间这辈子或许注定只能擦肩而过,就好比蝴蝶摇曳的翅膀掠过湖面,却能在湖面上引起久久不能停止的涟漪。
大晚上的。
蒲驯然觉得自己大概是被狂风刺激,才会想一出是一出。
他转身准备离开,也是在这个时候,四季水果店的卷帘门有了声响。阮映伸手将卷帘门向上拉起,呼吸间还带着不稳的喘息。
“下雨了,快进来。”阮映微微俯着身子,随着卷帘门升高,她的整个人出现在蒲驯然的面前。
阮映穿了一件卡通睡衣,长发披在肩上,她手心还攥着刚才蒲驯然扔上楼的那颗糖,光洁的小脚上套着一双粉红色的拖鞋。
蒲驯然站在门口,并未第一时间进去。
一日未见,他觉得阮映似乎哪里有些不同了,但又说不上来。
阮映松手将卷帘门推到顶端,见蒲驯然一直不进来,问他:“你怎么不进来呀?”
蒲驯然俯身去拿了那包被他放在墙角的糖,走过来塞在阮映的手上,“大晚上的,我就不打扰了。”
阮映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糖,又看看蒲驯然被打湿的发,到底还是问:“你怎么了吗?”
蒲驯然神色自然,甚至带着轻松的笑意:“我能怎么?”
“我看你心情好像有点不太好。”
很显然,今天的阮映也糟糕透了,但她还是能够一眼看出来蒲驯然的脸色不太好。
即便是不看蒲驯然的脸色,这大台风的晚上,他独自一个人站在这里,也有些不符合逻辑。
阮映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问蒲驯然:“刚才你在楼下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她是真的没有听清。
蒲驯然倒带开始回想,他刚才和她相隔一层楼,总共只说过一句话——“给女朋友送糖吃。”
但有些话,说过一次就好,不用再刻意重复。
蒲驯然用曲起的食指关节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鼻尖,对阮映说:“我问你睡了没。”
阮映摇头:“还没。”
她又像是一朵在台风天被打蔫了的小花,轻轻地问蒲驯然:“你呢?是迷路了吗?”
蒲驯然低笑:“嗯,迷路了。”
迷路了,所以才会步履蹒跚、跌跌撞撞来到这里。
楼上的爷爷奶奶听到了楼下的动静,一起下楼。
见蒲驯然就站在门口,奶奶连忙说:“阿蒲,快上楼啊。”
蒲驯然想拒绝,奶奶却已经跑到了他的身边,一脸着急地说:“你看看你,身上都被雨淋湿了,快上楼去洗个澡!”
“奶奶,大晚上的打扰了。”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啊。”奶奶拍拍蒲驯然的肩膀,催着他上楼。
爷爷走过来准备关上卷帘门,显然也没有打算让蒲驯然离开的意思。
阮映怀里抱着蒲驯然塞过来的那袋糖,跟着一起上了楼。
*
后半夜的时候,狂风肆虐,没有电闪雷鸣,只有唰唰唰的大雨声。
整个小区电路发生了问题,家里一片漆黑。
台风天就不用指望能够睡一个整觉。更何况阮映原本就了无睡意。
朋友圈里到处都是关于这一个台风的消息。
【台风正面袭击,有够恐怖的!】
【家里断电了!手机也只剩下百分之十的电了】
【没想到这个台风那么厉害】
这些年,夏季的台风基本上都是无关痛痒地擦过烽市边界,然后正面袭击其他地方。倒是这一次,烽市遭受了重创。
外面的风声呼啸,像是无数人在嘶吼哭泣。如果初次体会台风,恐怕会被吓得捂住耳朵,但阮映早已经习惯。
黑暗里,爷爷拿出手电筒照亮了客厅。一旁的蒲驯然跟在爷爷的身后,深怕老人家磕碰。
阮映也从卧室里出来,积极地帮忙检查有没有哪里进水。
不过即便是进水了,也没有办法完全处理得当,只能等待风雨过去。
奶奶从坐在沙发上,一脸乐呵呵地问阮映怕不怕。
阮映说不怕,她终于找到了一根蜡烛,连忙点燃。
暖橙色的烛光照亮了客厅,带来了一派祥和。外头和风雨和室内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
奶奶又看看蒲驯然,说:“没想到阿蒲穿老头子的衣服也那么帅气。”
阮映闻言瞥了眼蒲驯然,见他半蹲在阳台上摆弄那些花盆。
蒲驯然洗了个澡,换了自己一身被雨水打湿的衣物。眼下他正穿着爷爷的一件白色汗衫,这件汗衫爷爷没有穿过,因为有些太大。但穿在蒲驯然的身上很合适。
还记得以前家里还没有拆迁到这个安置小区的时候,每逢台风天,家里的窗户就被吹得呜呜响。
那时候阮映年纪还小,但她一点都不怕,碰到台风天就乐呵呵的期待着发大水,这样就能等狂风大雨过后穿着雨鞋去外面玩水。
不多时,爷爷奶奶都去房间睡觉了,只留阮映和蒲驯然还站在阳台上。
阳台做了封窗处理,所以雨水淋不进来。
蒲驯然忽然朝阮映伸手,说:“糖呢?”
阮映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掌心,淡淡地说:“在房间里。”
她刚才上楼随手放在房间的书桌上了。
“怎么不吃?”
“不太想吃。”
阮映摸了摸口袋,有一颗糖被她放在了口袋里。她拿出来,放在蒲驯然的手掌心。
蒲驯然不依不饶,朝阮映抬了一下眉:“剥一下。”
“你自己没手吗?”
“是啊。”
阮映没力气和他争辩,索性直接把糖纸剥开了再给他。
她有些话想开口对蒲驯然说,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说起。
昨天发生的一幕幕本来已经被阮映消化得差不多,可蒲驯然的出现,让一切都回到了远点。
阮映的记忆深处,甚至开始浮现昨天蒲驯然所说过的所有话。在那个当下,阮映的确没有顾忌太多,只当蒲驯然是避风港。可现在想想,那些话的确容易造成某些误会。
还是蒲驯然率先打破了尴尬,问她:“你干嘛那么含情脉脉偷看我?想吃了我吗?”
一句话,让彼此之间的距离感瞬间拉近不少。蒲驯然还是那个自大又臭屁的人,能让她放松警惕。
阮映鼓起勇气,对蒲驯然说:“昨天……你拿走的那封信,能还给我吗?”
蒲驯然嘴里含着糖,一脸无赖,“什么信啊?”
阮映涨红了脸:“就你拿走的那封。”
“送出去的东西,还有要回来的道理?”
“不还也没事。”阮映说,“那你把它扔了吧。”
蒲驯然吊儿郎当的:“你求我啊。”
阮映一脸严肃:“我求你。”
蒲驯然也收起吊儿郎当,认真地看着阮映。他轻咬着嘴里那颗已经融化变软的奶糖,下颚的弧线清晰流畅。
“你肯定知道,那不是送给你的。”阮映低着头。
“我不想知道,你也不用解释。”蒲驯然居高临下看着阮映,“阮映,我昨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的话,你应该也听得一清二楚。”
“我没有听到。”
“可以,我再说一遍。阮映,以后有人要是敢欺负你,我蒲驯然第一个不肯。记住了,你是我的女朋友。”
怎么可以有人那么霸道又无赖?丝毫不讲道理呢?
蒲驯然,这个在阮映眼中横行无理,野蛮暴躁的代名词。
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阮映紧绷了一整天的情绪,这个时候开始悄然崩塌,她红着眼睛看着蒲驯然,语气里带着恳求:“你能不能不要再捉弄我了?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情跟你开玩笑!”
“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吗?”蒲驯然靠近阮映,让她看着自己眼睛。他认真起来,身上自带一股气场,叫人不敢反抗。
阮映不敢看,也不想看。
她撇开脸。
“你看着我。”蒲驯然语气带着笑意,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好好说话,我不吃了你。”
阮映诚实地说:“我不知道可以跟你说什么,你这个人根本油盐不进。”
“那就不说,早点去睡觉。”
阮映摇头:“蒲驯然,我们不可能谈恋爱,我更不可能做你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