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这话,老爷心里也烦他们呢,那瑞云的老子还敢插手亲卫提拔的事情,简直不知怎么死的!”
“瑞云眼高心空,好在心机浅显,凤姑娘容不下也好拾掇。”太太算得上用心良苦了。
况且这瑞云在荣国府里还有一门好亲戚,李夫人想起陪房周瑞一家:“我那大姑太太的好陪房必定要保外甥女的,只怕大姑太太也是这意思——若大房长子的正妻和姨娘都是自己人,她王若毓还不得笑醒了。一个要抬举,一个容不下,这么的,也不怕凤哥儿被她姑妈迷了眼,怎么着也会有二分提防。”
李夫人压根不提王熙凤收拾不了瑞云的可能,大嬷嬷也理所当然,一些奴仆而已。瑞云在王家被捧着,是因为有祖上那点情分,王子腾行伍发迹,需得重情重义才能笼络人心,李夫人这才忍了几年。可这瑞云一旦去了别人家里,她老子娘一家也是要陪过去的,到时她们自己犯错就不干王家的事了,到时李夫人喟叹两句都是厚道人。
在王家有顾忌,人贾家可没有,都是几辈子的家生子,谁还会捧着她们去。
大嬷嬷一笑:“亏得这家子心高气傲,她家在府里的姻亲可不多。”祖上出了个二房小老婆就了不得了,看不上与下人论亲,殊不知这姻亲少,根基就浅。
“那不如趁这时候,一并将瑞云补过去就完了。”老人家说,这是步一举多得的好棋,于太太自然很好,凤姑娘那里也是得个好收拾的通房,还能在大姑太太那里下蛆,就不怕日后凤姑娘被大姑太太拉拢去。
原本是在提拔瑞云做一等大丫头的时候就定下的算计,这会儿李夫人倒有些迟疑起来,不为别个,只是当日没料到王仁闹出的这些事情。神仙也想不到这亲哥哥会在胞妹出门子的紧要关头闹夭呀。
“仁哥那里……”
“太太不是打算把瑞香给仁大爷吗?”李大嬷嬷纳罕,当日这两个丫头品格都不好,但一个祖上有功、仗着情分,一个姻亲密布、有了点子气候,将她俩提拔起来,就是打着绕个弯儿处置的主意。到时一个给仁大爷,一个给凤姑娘,这兄妹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儿,一下子去了两个烦忧。
要知这世家越往后就越艰难,不光因为子孙不成材,更多时候还败在奴才身上。主家传承,这家生子也代代繁衍,人口越来越多,姻亲交织,势力盘根错节,有那势大有功的,俨然主子也轻易动不得了。
依李大嬷嬷的见识,自家老爷太太府上还算好的,毕竟是大房继承宗祠,那些根基厚的家生子在当年大房风头劲的时候都奔了他们。□□国府上却不同,已有尾大不掉的态势——这么一想,大嬷嬷反觉出了凤姑娘公爹贾大老爷的好处了,那样混不吝的性子绝不会看什么几辈子的老脸,倒是能镇住人。
老嬷嬷脑子里这些个念头一转的功夫,就听李夫人说:“有前儿的那事,那混账东西还不觉的丢人!我已经叫云安丫头躲去了梧桐院,他竟还敢觍着脸来求!”
“求?求什么?”李嬷嬷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能求什么!说甚犯浑冒犯了我屋里的姑娘,这全是因他看上了人的缘故,一时糊涂才闹出了笑话,现在想明白了,特意来求。”李夫人垂着眼睛:“这是恨我查清事情叫他丢脸了,要把云安丫头要过去作践好打我的脸呐!”
“出了这档子事,他又怀了这种心思,别说云安,就是瑞香我都不愿给他,何苦来白赔上一条命。”原本瑞香过去,看在她的面上,也有个姨娘作,瑞香历来有些城府算计,好不好的也差不多少。可眼下王仁打着出气的主意,李夫人就迟疑了,就算封了姨娘又如何,怕是一二年就被折磨死了。
只李夫人也不是那大善人,王仁已开了口,不舍得云安,瑞香也不忍心,但总要有人堵这窟窿。李夫人心里,这堵窟窿的人就是瑞云。瑞云已经犯了她的忌讳,那一家子这些年也叫李夫人倒尽胃口,李夫人打算把瑞云瑞香两个的安排倒个个儿,只是这么一来凤姐日后就不太好料理,瑞香比瑞云可有心眼子多了。
李大嬷嬷只觉得有些不对劲,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儿,心想这就是病了一年白耽误的恶果了,如今都像个耳聋眼瞎的摆设了。只是嘴上还劝:“不妥,瑞云一家子人丁薄,亲旧少,搁在凤姑娘手里好料理。瑞香不同,她家叔伯兄弟就有多少,她若做了本家爷们的姨娘,将一大家子都带过去还说得过去,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王’来,可若换成凤姑娘,一气儿多出这些陪房去?外人看着也不像。”
“若只把瑞香老子娘陪过去,还叫一大家子在府里扎根,那这好几年的算盘可就砸了。”再耽搁一代,这家子就根深蒂固了,越发不好动了。
怪只怪这家子人算计的忒深忒远,不知不觉叫他们与好些个有体面的管事家里结了亲,这摊子越铺越大,李夫人等发现的时候才惊觉有这一家子人无声息的已经从底下渗透到各处了。虽然他们如今还只想爬到掌权的管家那一层去,可再任他们作为,焉知日后会不会想做主子的主?
李大嬷嬷皱眉道:“比起瑞香,瑞云那起子倒不算什么了。嬷嬷知道太太心善,可这人善被人欺,这主意错不得!再者说,瑞香过去,有她那一家子撑着,仁大爷不看太太的佛面,也得有些顾忌。”
“或者太太拿错处把那一大家子都打发了?不是不能,只是少不得人心动荡,怎么小心也会伤筋动骨。”这些道理两人都明白,李夫人正因如此才会暂时忍耐。
自从义忠亲王坏了事,储君之位悬空,朝廷就不太稳当,这几年圣人的身体不大好,皇子们斗的就更厉害。王子腾自己谨慎,府里也低调,并不肯闹出什么动静惹人注意。
李夫人心里不知在,瑞香一家子谋算大,但这丫头还算忠心勤勉,比瑞云得人意多了。瑞云这样儿的,出了正院摆出的谱儿比阳姐儿还大,也就是凤哥儿厉害,她才不敢冒犯。阳姐儿再不是从她肚子里生的,也是这府里小姐,瑞云倒好,见她人小性子弱,就敢不把正经主子放眼里……
李夫人在小院只坐了一会子,大嬷嬷送走她,便命小丫头:“去二门上看看,值夜的人来点卯了没有,若来了,叫丁香到我这儿一趟。”
“丁香?”
“就是你丁大娘。”说的正是银线的姨妈。
小丫头去叫人,李大嬷嬷盖着薄毯歪在榻上,不免想起丁香这一拨人来:当初太太进门,为了帮太太打理内宅,她选了十二三个伶俐的丫头派到各处做耳目,以免被下人合伙蒙蔽了,这些人也确实帮了大忙。只是多年过去,死的死去的去,还有嘴不严被送去庄上的,如今统共就剩下几个。李夫人把府里理顺之后,已经用不上这样的眼线,大嬷嬷也很久想不起她们了,这会子想起来,也庆幸还剩下三两个得用的。
“丁大娘告了假,管事说丁大娘崴了一脚,伤的有些重,怕是两个月都当不了差,这会子正从别处调人补空呢。”
“怎么就摔着了?”大嬷嬷坐起来,她还不知道丁香,看着大咧咧实则最小心的一人,要不然也不会安稳当差到今日。
“外院的猴儿们作怪,听故事听的迷了心,在总管房后头挖了个陷马坑,丁大娘和另一位妈妈回事的时候一脚踩进去,丁大娘还算好的,和她一起的吴大娘骨头都断了,总管房把吴大娘的名字都给划了去……”
大嬷嬷这才去了些疑心,忽然想起来什么,问小丫头:“你见过太太屋里那个叫云安的丫头吗?我听说她也是家生子,只是家里不显?”
杜云安才进来不多久就得了太太青眼,着实出过些风头,只不过那时大嬷嬷病的沉重,没道理跟她提这些不要紧的。杜云安又性子平和,行事不张扬,没什么说头,不相干的人嘴里也就极少议论。后来杜云安又进了正院,正院是除了老爷书房嘴最紧的地方,前天王仁诬陷她的事情都没闹大,李夫人下令封口,是以现在府中上下最受欢迎的话头根本不是她,而是仁大爷屋里的通房香桂——香桂偷盗财物被罚打板子,那可是脱了小衣的“杖刑”,把凤姑娘的嫁妆单子的风头都盖过去了。
“云安姐姐,从前总见。嬷嬷忘了,原来您喝的梨汤就是她熬得。”
“原来是她。”大嬷嬷想起来了:“这丫头是谁家的?”
“是太太庄子上的,姓杜,她娘还是太太的陪房呢……嬷嬷!嬷嬷!快来人呐!”
李夫人匆匆赶来时,大嬷嬷还没醒,李夫人见她嘴角有些歪,还漏涎水,赶忙问大夫。
大夫是王府家奉的,在屏风外直言道:“老嬷嬷这是中风了,幸好救得及时。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原本就伤了元气,这病上加病,越发来势汹汹,这半月万不可再叫老人家受累,哪怕多思多想都不行。”
李夫人只道是因自己的缘故,愈发愧疚。
这大夫也是个人精,知道这些深宅大院里的女人,每日耗费的心神并不比为官做宰的老爷少,便主动解忧道:“就算嬷嬷醒了,至少也得几日说不清楚话,恐怕越如此就越想说,急火与病无益。不若在药中添几味安神药,叫老人家好好休息,一治病,二也能养回些元气……”
李夫人自然连连说好。
这厢李夫人眼睛都哭红了,那厢银线跑的飞快。
“怎么了这丫头?”有人看见她,都嘀咕一句。
银线进了梧桐院,抓着杜云安到角落去。
云安觉得她手都在抖,刚要问,就听银线哆哆嗦嗦的说:“好云安,你定定心……刚刚我爹把我叫到二门上,说,说你哥哥掉进了运河,现在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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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夫人不是好惹的,但家生子成了气候也难办,拔出萝卜带出泥,除非李夫人想大动干戈。这还是李夫人能当家做主,不然看看凤姐就知道下人给她的掣肘有多大。
小辈管家,没有完全的权利,只好流水的奶奶,铁打的管事。
【杖刑】:首先分清是“杖责”还是“杖刑”。杖责者,主人持棍棒训诫,这个不需要褪衣。“杖刑”者则是褪去衣衫,击打臀部。杖刑很常见,宋明清三代就规定,妇人犯了奸罪,必须“去衣受杖”,除造成皮肉之苦外,并达到□□之效。比如,光绪所宠爱的珍妃,就曾被慈禧下令褪掉衣裤让执纪太监杖刑。(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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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宋辰
“怎么就突然中风了?”
不止李夫人心里暗暗思量,就连悲痛难忍的杜云安听说是脑子里也闪过一丝疑虑,只是杜仲生死未卜,杜云安分不出神去关注其他。
“好孩子,你哥哥的事情我知道了,你且先家去料理。”李夫人难掩憔悴,允了杜云安的告请,怜她孤身一个,还特命两个大力嬷嬷陪着。
金大娘以及与杜云安相好的几家人都说:“有事只管告诉我们。”
等杜云安出去,李夫人才问:“她哥哥如今还没找到?多早晚出的事?如今海清河晏的,怎么就遇到了水贼?”
有知情的就摇头:“听说是在江淮一带的古河段出的事,得有近十日了。况且这镖行有规矩,先镖再人,就是说要仔细寻人也得先把镖物送到地方,她哥哥刚掉下去的时候镖行的人没找到,这回头再寻……恐怕凶多吉少。”
杜云安一张小脸煞白,但那双红肿的眼睛却黑亮的出奇,两个大力嬷嬷与她对视都有些瘆得慌,也不知如何宽慰,只好尽到本分,看守好杜家门户。
银线的爹将来人引到杜家门厅,低声说:“闺女,就是这后生来报的信,我也跟人打听过,的确是兴隆镖局的人。”
“多谢伯伯!”杜云安忍着更咽:“待哥哥回来,我们兄妹俩一起去家里叩谢。”
银线的爹忙摆手,看杜云安的眼神又不忍又复杂,这孩子还只信她哥哥活着,只怕也是这股子劲儿撑着她,可到如今这境地,最可怜的反不是杜家哥儿,而是她这个失恃失怙又失兄的孤女!
死人已经一了百了,只有活人才会遭罪呐。
有个生人,银线的爹唯恐出事,也不肯这时候离开杜家,只出去守在门房处,两个老嬷嬷站在堂屋门外,杜云安请来人进来。
杜云安自是有一肚子的话问,可见着人之后反而乱糟糟的不知如何说,到嘴边的只有一句:“我哥哥掉下水的时候是死是活?”
那年轻人反倒愣了一愣,这才抬眼看杜云安的眼睛:“活着!但听说杜师兄那时已受了重伤,是他逼着贼首一起落水的。”
杜云安“腾”的站起身:“我哥哥是主动挟贼人下水?”
水贼水贼,对这些在江海中横行的贼人来说,水中才是他们的地盘。哥哥难道不知道这水里比船上更危险吗,可他还是选择下水,必定是因为他知道入水更有活路!
“……”当下杜云安就要说话,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她且不知眼前这人是谁,是否可靠?
“这位师兄是?”
宋辰又怔了怔,觉得眼前这小姑娘真出人意料,他来之前本以为会遇到一个六神无主的只会哭的麻烦女人呢。
“我姓宋,入恩师门下最晚……”
“宋辰师兄!”杜云安眼一亮,这才有心思打量他,果然看到眼前这少年右眼角处有一道狭长的胎记,果然如哥哥所说乍看上去像一道刀疤。
杜仲曾告诉过妹妹,若他不在京中时出了事情,就叫她去兴隆镖局找宋辰帮忙。据杜云安所知,宋辰是张老镖头门下最小的一个入门弟子,入门最晚,功夫却最好,杜仲说他脾性像狼,寡言狠戾却最重恩义,是众多师兄弟当中杜仲最信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