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嫁大丫鬟求生日常[红楼]——太极鱼
时间:2021-04-17 09:50:47

  可望一眼虽满脸是泪却哭得极好看的林阁老那儒雅清癯的面容,连喜婆这等见多识广的都有些移不开眼睛,到底不忍苛责,这喜婆心道,听闻林大人与亡妻情深,立誓不再续娶,膝下唯有此一女,舍不得亦是情理之中。
  又过了有一炷香时间,见堂中那父女两个仍未停住眼泪,连傧相都耐不住了,这再耽搁下去,怕要误了吉时。
  王熙凤打头,迎春、云安这些奶奶们扶着陈老县君一齐劝说,幸而林如海心里有数,勉强把眼泪止住了,这才行拜别告诫之礼。黛玉由喜娘扶着,三叩首拜别爹娘,然后该林如海告诫女儿孝顺公婆、敬爱丈夫之语,可林如海哪里舍得再说什么警劝的话,饶是林阁老才高八斗,此时也更咽难言,末末了儿只说:“日后好好儿的,有爹爹在呢!”
  这并不合规矩,但大家都体谅林如海慈父心肠,不仅没有窃语说话的,大半的女眷还感动的红了眼睛。
  黛玉没有兄弟,连堂兄弟都无一个,于是该叫强壮的喜婆背上花轿,可谢鲸也并如此做,他接到了林家正厅前,要自己背娘子上轿。
  黛玉眼睛被泪水淹的朦胧,盖头又遮挡了视线,可饶是如此,她仍能从底下露出那一点空儿里看到穿着大红喜袍的人双膝接地,先给爹爹磕了三个头,才起身将一支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自己袖前。
  “吧嗒”一下,一大颗泪珠儿正掉在那人的掌心,手指颤了颤,仍伸着不愿收回去。
  黛玉的心尖儿也颤了颤,终于从大红的衣袖中伸出手搭在那只手上。
  谢鲸小心翼翼的握住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轻松挥起几十斤重□□的手臂此时都不知如何使力,生怕握疼了她。将黛玉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不用喜娘帮忙,谢鲸一矮身就背起了自己媳妇儿。
  等了多少年,又盼了多久,好容易到今日,终于能把心尖上的人儿娶回家了,谢鲸怎能不喜悦?这高兴劲儿烘的谢鲸都飘飘然了,新郎官儿晕乎乎的,背起新娘子后觉得玉儿真轻呐,不自觉的掂一掂——
  这举动做出来,屋内屋外所有观礼的宾客“哄”的一下子都笑起来。
  倒冲淡了不舍离情。
  谢鲸背上林姑娘的眼泪都唬回去了,羞的满脸通红,虽看不见,可亲友们那笑那逗话儿声声入耳,黛玉气不过,扶着肩颈的一只小手攥起拳头轻轻捶了谢鲸一记。
  “新娘子有本事!”
  “比翼连枝、鸾凤和鸣!”
  林家立即更热闹了几分,尤其那有了些春秋的太太奶奶们更放得开,叫好的笑声要把屋盖儿都掀了。
  不止黛玉羞到自己都笑了,连目送女儿出门的林如海都笑骂一句:“臭小子!”
  谢鲸身上有二等男的爵位,因此来迎新妇的八抬大轿更华丽宽敞,临送入花轿时,谢鲸低声说道:“轿里有暗格。”
  谢玉京果然了解小妻子的脾性,一早就料定黛玉必然会哭花小脸儿,那一格一格的小抽屉里不止准备了补妆容的胭脂螺黛,还用瓷盘儿装着热毛巾。黛玉擦了脸,举着靶镜又描了烟眉丹唇,云安和迎春也早料到她收不住泪珠儿,因此为她描画的妆容美而不浓、适而不重:黛玉挑起一点桃红胭脂,轻轻在手心晕开后,小指蘸着在眼尾处轻轻一抹——那镜中的美人儿眉目如水,偏偏眼尾处春色悄绽,如画龙点睛,妩媚压倒桃花,端的是出尘绝艳,不似人间胜景。
  ……
  “二爷,咱们该回去了,老太太还在家里等着呢。”傅秋芳笑道:“去向林姑父告辞罢。”
  宝玉自从方才观礼时跨出一步被傅秋芳拉住后,就一直魂游天外,不知想些什么,此时亦呆愣愣的,失魂落魄一般,旁人说什么,他就愣愣的做什么,好似留在此处的只剩下一副躯壳,那神魂不知游荡到哪里去了,或是随谁飘走了。
  傅秋芳心里微有些酸涩,又赶忙压下,言笑晏晏、进退得宜。
  回到荣国府,见了贾母,回明黛玉出阁的情景,贾母见贾宝玉的样子,不免暗叹一声,忙命人扶他家去歇着,好生照看。
  至掌灯时分,宝玉忽然从榻上坐起来,怔怔的看向烛火,嘴里喃喃道:“吉时。”
  陪在一旁的傅秋芳心被攥住似的,又酸醋又心疼,脸上再持不住和顺温柔的笑,到底不愿意叫人看见自己为这种事掉眼泪的样子,她忙躲出去。
  小厅里,袭人正坐在脚踏上做活,见她出来,忙起身打帘子。
  傅秋芳的脚下略一顿:“你去里面他说说话,劝解劝解罢。”说完不等袭人答应,已出去了。
  袭人收了针线,穿过一道门,又过一个玻璃机扩,才进了宝玉的卧房。她见宝玉直勾勾盯着烛火,不动不说,那眼眶里却一颗颗的掉下眼泪来。
  袭人也不解劝,陪坐在他身边,也无声无息的掉起泪珠儿来。
  好半晌,房中忽然响起宝玉的声音:“你为什么哭?”
  袭人道:“眼泪不知不觉掉下来了。”
  若在往日,宝玉必然会说:“我这样的人,何德何能得你们的眼泪呢?可见我有些造化。若果然有造化,如何又要那些好人儿离我去了?来日葬我洒泪的有谁?”等等不通又痴癫的话。
  可此时宝玉却倏忽一晒:“各人的眼泪就是各人的,管他为谁流的呢,说到底是为了自己的心。这既是为自己,何必又冠冕说因别人呢?”
  不等袭人说话,他忽然后仰摔进褥铺中,似乎是对袭人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从前林妹妹身子不好,常常咳嗽,太太私底下同薛家姨母说不像长寿之像,当时我心想‘林妹妹若死了,我做和尚去’,可林妹妹嫁了别人,我却如何呢?”
  “晴雯、碧痕出去的时候,我跟你们说‘只当她们死了’,横竖就过去了,权当死了,于是毫无牵挂,反而怡然自悦了。晴雯如此,林妹妹也该如此,于是在我心里既是当她死了,那我很该截发做和尚才是。”
  唬的袭人眼泪都止住了,在窗外偷听的傅秋芳握住嘴,泪珠子一串串的掉下来。
  袭人忙推他:“这是什么话,你疯了么!若叫老太太听见……”
  宝玉无闻无觉,仍自顾自道:“但林妹妹可稀罕我为她做和尚吗?她自来不肯与我亲近的。就如我此时眼泪,都与她何干,若日后她知道了,还多添了烦恼厌恶……今日我在林姑父家,看着林妹妹将手放在谢家大哥哥手里,我就知道了,林妹妹从来都与我不相干的。从前姐姐妹妹一处说话顽笑,她也常不愿理会我,从来、从来没有这样。谢家哥哥当着宾客的面给林姑父磕头,又自己背林妹妹出去……”
  他更咽一下,眼泪横流没入鬓发中:“原是我先负了自己的心,取了傅姐姐。这会子哭,不仅无为,更又负了你们。如此两难,却是我当日不能坚守本心的缘故,令我肝肠寸断,悔死恨死自己。”
  袭人强忍心酸,温言劝说他。
  宝玉突的号啕大哭起来:“素日你劝我,我从不能入耳,今才知是苦心良言,但凡听你一句,不至无能至此,不至一件实事都未做,不至于连心事都未能表露!今儿心死了我才悟,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袭人忙搂住他的头,语无伦次的哭道:“不,不!有用,不晚!”
  可贾宝玉只是泪流,他心里明白,真的晚了。他一半的魂魄留随心化了灰,力气散尽了,留下的这个壳子不过庸碌活着罢,再不能快活了。
  “罢,从此不提。”宝玉脸上犹带泪痕,可眼中一片死寂:“我只依你们好生活着,方不负尽人心。”其余更多的,再不能了。
  袭人观他神色,心下也灰了大半儿:她服侍宝玉多年,虽不能心意相通,但比过其他所有人能把准宝玉的脉,此时宝玉露出来的认命死心正是她最害怕的——精神气儿死了。
  袭人抱着他的脸,无论说了多少话,又激又劝,费劲了心,宝玉都波澜不起,后儿还微微勾起唇角道:“我已好了。”
  窗外的傅秋芳松了一口气,可袭人只悬着心。
  后面日子,贾宝玉沉默不少,但对人对物并无差错。从贾母到傅秋芳都放了心,可袭人更加惊心。
  直到一月后黛玉来辞别贾母以及诸姊妹,也要往辽东随任去了。贾宝玉听到消息微一怔忪,便仍制起胭脂膏子来,傅秋芳喜气洋洋,袭人却脸色灰黄。
  及大家去辞黛玉,袭人便趁机将屋里的丫头都遣出去,强笑道:“你不去辞一辞你林妹妹?去罢!你只想想今日一别,不知将来何时能再见,姊妹们一处长了几年,不该如此无情。”
  宝玉摇摇头,笑道:“我心里确已没有情了,不必再见。”
  袭人闻言,兀的大哭起来:“还不如不悟!你没了心没了魂,叫我守着你这个空壳儿,你好狠的心!”
  “花姨娘,怎的了?”外头的丫头听见了,忙问。
  袭人赶忙握住自己的嘴,平复了一下才道:“无事,你们离远些。”这下连哭都只小声抽噎了。
  宝玉眼中方泪光一闪,看过这则后又平静下来。
  袭人哭了半晌,他也不劝,直到落地钟锤铛铛敲了几下,时候不早了,宝玉方说:“你奶奶快回了,你擦擦泪罢。”
  袭人才恍然时候不早了,忙拿帕子胡乱擦了眼泪,往耳房自去梳洗。
  宝玉唇角微微勾起,心里连一丝波澜也没有了,只一心一意的淘澄胭脂膏子,制好了还随手点了个丫头叫她试一试。
  傅秋芳回房来就看到这一幕,原本带笑的脸就勉强了,直忍到夜里,夫妇两个睡下,傅氏才笑道:“只花姨娘一个助我,到底孤单了些,不如再提拔一个?和花姨娘凑个双数儿,也好听。只是抬谁好呢?爷这屋里的都是好丫头,倒叫我为难了,爷说呢?”
  宝玉闭着眼睛,随口道:“这里的事,都随奶奶的意便罢。”
  傅秋芳借着烛火观他神色,凑近了问:“麝月倒好,只是太老实了,怕不能服人——”
  今儿便是麝月试的胭脂,宝玉亲手涂抹在她唇上的那点艳色戳的傅氏的眼睛疼。
  眼见宝玉似要说话,傅秋芳忙又道:“我看秋纹很好,她也是这里的老人了,一贯用心,不如她罢?爷说呢?”
  宝玉已有了睡意,嘟囔一句:“随奶奶的意,睡罢。”
  说毕,已是睡着了。
  傅秋芳却只睡不着,到底唤了丫头点上安息香,直到东方微微亮了才迷糊过去。
  过了月余,宝二爷屋里多了一位与花姨娘打擂的秋纹姨娘外,傅秋芳禀明了贾母,将年岁到了的该放出去的丫头都一并挪出去了,有交由其父母自行婚配的,也有配给小子的。麝月、茜雪因是大丫头,有些体面,因此傅秋芳作情告诉了凤姐,叫她们父母领回去自己主张,这两家子自是千恩万谢。又几日,她们父母去求了凤姐的恩,原来竟都给外聘了去,凤姐也不肯为难,她本正烦恼家生子数目庞大,正要发卖打发一批,于是应请开恩给她二人消了籍。不肖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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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五月间,都中群花的花期已到末尾。可北地气候偏冷,越往北反而花开正好。
  云安、迎春、黛玉一路向北,正是繁花相迎。
 
 
第81章 告老
  黛玉年纪最小,  最晚出阁,却是大嫂。
  谢鲸、杜仲和宋辰三个成亲时都已及冠,却当属谢鲸最晚,  尤其晚。于是好兄弟家的娃儿都能遍地跑了,  谢鲸才得了他的长子。
  是长子,也是独生子。
  林黛玉幼时体弱,父母看的跟眼珠子似的,  这大户人家的孩子娇疼太过,就如那养在琉璃盆中的花儿一般,  便是开的再美,总归不如扎根土地上经过风雨的强壮健康。偏偏她又是个天生灵慧、心思敏感的人,在丧母还不得不远离老父北上投亲时郁结于心,着实伤了些底子。好在后些年着意调养强身,又有幸有了能倾吐心胸的姊妹陪伴,这身子骨才渐渐好了起来。但她身量娇小,  清瘦苗条,却并非是益生的体态。
  黛玉生子疼了一日一夜,  谢鲸陪守在暖阁外,都不知如何捱过的这有生以来最煎熬害怕的十二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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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中八年,林如海力辞禄位,  终于在外孙周岁前得以告老。
  请辞后仅十日,  林如海就离京北上,终于赶上了宝贝外孙的抓周宴。
  黛玉素来爱书,谢鲸宠她入骨,  铁凤城谢府的正房比那书宦人家上等的书房还好呢。小哥儿看惯了香香的娘亲手不释卷的样子,抓周的时候也抓来一本书——可把贡献了这本书的林大人乐坏了!连声大笑说要亲自给外孙启蒙。
  那册书还是老岳父大人的大作,精心准备了镶着鲜亮红蓝宝石的小匕首小弓箭的谢玉京能说什么呢?只得忍着酸奉承岳父,  夸儿子抓的好罢了!
  谁知麟哥儿压根不是给自己抓的,扯着那书爬的飞快,扑到黛玉怀里将肥肥的小手伸到娘亲眼前,却是要将书给黛玉呢。黛玉笑着接过来,这小子就把大脑袋往母亲肩窝里一靠,吐着泡泡歇着了。逗得云安、迎春一众女眷笑的了不得。
  麟哥儿尚小,可云安家的昭哥儿、迎春家的沁姐儿、澈哥儿,可都到了启蒙的年纪,林如海一下子就找到了乐趣!当年风采风流的探花郎,简在帝心的前阁老,从前多少才子王孙求着赶着想拜入他门下,可林大人从不肯松口,一个未收。这告老致仕之后,却呼喇喇收了四个进来,最小的那个还走不利索,最大的那个也不过将满五岁,更不提里头还有个女娃娃。
  林老大人镇日带着这些小不点点胡写乱画,不知多乐在其中呢!一日里不过一个时辰的功课,其余都随小毛头们在他那雅致宅子里疯顽儿,有林老爷也会的玩意儿就带他们一起,比如抓蛐蛐、打陀螺;有那种林老爷不感兴趣,这老爷子就将孩子们撒在眼皮子底下,他把玩着女婿孝敬的紫砂壶,悠哉哉的在花架子底下擎一卷闲书消磨。
  “林老狐狸忒奸猾!”远在千里之外的都中,王子腾没好气的将信纸一扔,咬牙切齿:“没安好心!”
  李夫人停下手里的针线,将那件已快缝好的青锦狐皮小袄叠整齐叫丫头用红缎儿包袱皮儿收好了,这才拈过那信看过。
  通篇的都是含饴弄孙的悠闲乐趣,林如海不亏是中过探花的,挑出的几件小事描述的极生动有趣,李夫人读的津津有味,看到一则还眼睛一亮:“唉哟,昭哥儿、沁姐儿都会拿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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