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畔的银杏叶已经泛黄，被萧瑟秋风一吹，纷纷扬扬从树上落下。
顾嫣坐在湖畔的石桌前，手上捻起一片掉落在眼前的泛黄银杏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飞鸢将买来的小吃放在她面前，“姑娘，你又在想世子了？算算时日，离世子回京的日子也不远了。”
顾嫣摇了摇头，见只有她一个人回来，便问道：“小瑾儿呢？”
飞鸢笑着回道：“公主和奶娘带小公子闲逛去了，也不知那公主到底是什么变的，跟个猴子似的，她跟着我们来京城一年多了，也不打算回去吗？”
“她既然喜欢在这里玩，那就随她去吧，横竖不过是多添一双筷子而已。”顾嫣淡淡回道。
白翎跟着她从东陵来京城确实已有一年多了，不过白翎没有回咕噜族，却还能在这里待下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咕噜族的少主也在京城。
虽然他们没有大张旗鼓，但顾嫣遇上过。恰好前世她见过咕噜族少主白陆入京拜谒慕容轩，白翎的个性虽然难以恭维，但是不可否认白翎长得还是很漂亮，作为白翎的堂兄，白陆自然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说起这位白陆，倒也是个非常有故事的人物。
白陆其实并不是咕噜族族长的亲儿子，而是族长的侄儿，听闻族长当年得到族长之位的手段不甚光明，原本那族长职位应是白陆的父亲的。也不知现任族长是出于什么心理考虑，并没有伤害自己兄长的儿子白陆，反而养在身边，当做继承人培养。
白陆心里装作不知，却在羽翼渐丰后发起政变，杀了抚养他多年的叔父，成了新一任咕噜族族长。
白陆手段强硬，吞并了周边不少部落，还曾一度想进攻东陵。不过东陵这块肥肉并不是那么好吞的，前世在顾嫣死之前，白陆也没能把东陵拿下。
不过现在白陆还未成名，知道他的人少之甚少，而白陆出现在京城的原因……顾嫣想，肯定与朝中的势力脱不了关系。
这大半年的时间里，顾嫣虽然没在脸上表现出来，但心里头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北境那边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
虽说她的重生改变了许多事情，然而也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与前世截然不同。变数多了，事态的发展也远不在顾嫣能掌控的范围内。
这种失控的感觉才是顾嫣最担心的。
其中最大的一个变数就是慕容轩。
顾嫣心中怀疑慕容轩也是和她一样，从前世过来的，只是一直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她也没法去找慕容轩验证。
如果慕容轩知道她是重生的，肯定会想方设法弄死她，顾嫣这一世还没有活够，觉得自己还是当谨慎为好。
顾嫣随手拿了一块小点心放在嘴里，也不知慕容麟何时才能回京。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和顾云早前做足了准备，还是因为慕容麟的参战，这一世的北狄退兵很快，这才半年的时间，就已退出了北境，回到北狄去了。然而在前世，她父兄整整打了两三年，才击败北狄。
事情发展得太过顺利，反倒让顾嫣越发担心，总有一种阴谋的味道。
前世让顾家军苦战多年的北狄军，并不是这么容易就退兵的。
不过，北狄军这次只是退兵，双方伤亡都算不得惨重，前世北狄是被打得再无还手之力，才被迫放弃进攻中原的计划。
北狄军是否会卷土重来尚且未知，目前的情况，双方稳住是最好的结果。
因为宫中的老皇上身体越来越不行，能暂且解决北境战乱的问题，无论对慕容麟来说，还是对生活在北境的百姓，都是一件好事。
夕阳渐渐西沉，桌上的糕点也吃得差不多了，顾嫣看了眼熙熙攘攘的街头，问道：“怀瑾怎么还没回来？”
“我去看看。”飞鸢道，白翎是个贪玩的，谁知道她会带着小公子跑去哪里玩儿。
“罢了，我也一同去。”顾嫣起身说。
白翎喜欢去的地方很好找，总共就那么几处，要么是吃，要么是玩。
果然，绕过东集市，便寻着了白翎的身影。
不过站在炒板栗店面前的只有白翎一人，顾嫣走过去问道：“怀瑾呢？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
“小怀瑾啊，刚才遇上了燕王，那个燕王殿下非常热情，非要抱一下小怀瑾，然后奶娘和小怀瑾……”
顾嫣面色一冷，“他在哪里？”
“哟！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吓人？”纵使白翎再怎么粗枝大叶，现在也看出顾嫣很不高兴。
“我问你他们在哪里？”顾嫣冷声再问了一遍。
白翎被她吓得一愣，不解道：“你干嘛这么凶啊？他们就在这醉仙楼上……”
顾嫣转身就去了醉仙楼，白翎拿起板栗，赶紧追了上去，“唉~等等我呀！燕王殿下又不是坏人，还给小怀瑾买了很多好玩的小玩意儿……”
顾嫣沉着脸，三步并两步走上醉仙楼，她太怕了，怕慕容轩对怀瑾动什么手脚，怀瑾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
顾嫣走到天字号包间，一脚踹开了包间的房门。
第82章
“娘~”
房间门刚一踢开， 里面便传来一道软糯的奶音，因为吐字不清， 反而使得这道声音更加软萌可爱。
“阿嫣的脾气可真大，可是谁招你惹你了？”
临窗而坐的男人锦衣玉冠，一派从容， 怀里正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见到顾嫣急匆匆踢门而入，也只是似笑非笑地朝门口看一眼，好似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
顾嫣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来，还好慕容轩没有将怀瑾怎样， 要是怀瑾有个三长两短， 她怎么和慕容麟交代？她已经失去过瑾儿一次了，可不想再一次失去怀瑾。
怀瑾安安分分坐在慕容轩怀里，是没有哭， 也没有闹， 只用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她， 向她伸手要抱抱。
顾嫣起身走过去，直接将怀瑾从慕容轩的怀中抱起来。慕容轩这次倒是难得的干脆，就这样让顾嫣把怀瑾抱走。
随后说了一句：“瑾儿确实非常乖巧懂事，我和他也非常有缘……”
“怀瑾，你怎么能这样随便跟人走？”顾嫣不想听慕容轩的诉说， 直接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因为心中那股担心还没有消散， 语气不免严肃了几分。
怀瑾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顾嫣的脸，最后像是听懂了一般，跟着点了点头。
看他这一副憨厚的样子， 顾嫣心中纵使有气，也被他这一副憨态弄得使不出气来。
“你现在听懂了？真是个小大人，话都还不会说，倒是先学会了哄娘开心。”顾嫣好气又好笑地说道。
“这足以说明小瑾儿绝非普通的小孩，从小就这么聪慧贴心，今后一定会成为天之骄子。”慕容轩接了一句。
顾嫣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借殿下吉言，我们就不打扰殿下了。”
“嗯，阿嫣才刚来，为何这么急着离开？不如坐下一起喝两杯，谈谈心……”
“多谢殿下好意，但是我和殿下好像并没有这么熟。更何况如今我已是世子妃，世子不在，我们不适合谈心，也没有什么心好谈。”顾嫣微微蹙眉说。
按理，她不该用这种语气和慕容轩说话，不管怎么说，慕容轩始终是当今的燕王，身份地位在那里。但是慕容轩一再触及她的底线，顾嫣也没有必要再和他装客套。
慕容轩轻轻叹了一口气，颇有一些无奈和失落，“阿嫣，你就这么维护他？”
顾嫣只觉得好笑至极，“他是我的夫君，我不维护他，难不成我还维护别人？”
“无论你怎么变，你还是这样傻。我原以为遍体鳞伤的你再也不会爱上谁，没想到你还是陷入了同样的情网……阿嫣，难道爱情从来不是从一而终？”
果然，慕容轩记得前世的事情，顾嫣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曾有自己这样的际遇，得到了一次重生的机会，也知晓了他们前一世的因果。
但是这一刻的顾嫣只感觉恶心透顶，“慕容轩，你是这世上最不配谈爱情忠贞的人！”
顾嫣说完，抱着怀瑾疾步走出包间。
慕容轩依然站在原地，他脸上的淡然渐渐被阴鸷的表情取代，最不配谈爱情忠贞吗？
是啊，是他背信弃义在先，他确实没有资格。
但是，他想要得到的人，前世他全都得到了，这一世也绝对不会例外！
“还是我来抱吧！”紫桐见顾嫣一脸严肃，赶紧接过怀瑾。
“哎呀！别生气了，我下次不给别人抱不就行了。我看那个燕王和你是老熟人，又声名在外，才让他抱的嘛。他堂堂一个燕王，难不成还会为难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白翎现在还觉得委屈。
“以后这种事情不用劳烦堂堂燕王殿下，还有，我和燕王并不熟。”顾嫣指正道。
“哪里不熟了？如果要论起辈分，燕王也算怀瑾的堂叔，难道不应该很亲吗？”白翎一脸无辜地辩解。
“在皇权斗争中的亲情，又能有几分亲呢？你和你叔叔很亲吗？”顾嫣反问。
“还好啊，虽说我叔父英年早逝，但在我记忆中，他待我极好，我哥对我也很好，就像亲哥哥一样。所以说，一家人干嘛要争来斗去？那些所谓的权势，也不过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还不如银子来得实在，至少能够买到吃的。”
顾嫣一言难尽地看向旁边的少女，白翎道：“你干嘛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难道我说得不对？不过你不说我也能够猜得到，你肯定也像他们一样认为我肤浅天真，只知吃喝玩乐。”
“你想多了。”顾嫣轻笑一声，“我只是很好奇，你父王到底是怎么把你养成这副天真样子？”
同样是出生于王族，同样是任性妄为，同样是被宠到大，但慕容钰和白翎还是有诸多不同。慕容钰很小就知道权势对皇族的重要，白翎却全然是一副憨傻天真的心态，不过也真是因为她这一份憨傻天真，才显得她的可贵。
“人各有志，天真一点难道不好？为什么非要你算计我，我算计你，活得那么累？”
“说的也是。但有的时候人是身不由己，如果有一天，你的哥哥为了权势杀了你的父王，你还能保持你现在的天真想法吗？”顾嫣问。
“呸呸呸！你可不要诅咒我的父王，我哥也不是那样的人，这种不存在的假设，我才不想花时间去想。”白翎不悦道。
“但愿这真是不存在的假设吧！”顾嫣喃喃说道。
阁楼上，一双深沉锐利的眼睛紧盯着远去的几道倩影，料峭的晚风迎面拂来，带着一股凛凛寒气。
就在这时，一道脚步声从帘后走来，“白兄，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可否说来听听？”
“殿下不请而入，难道这就是你们堂堂锦国的礼仪吗？”白陆冷嘲道。
慕容轩不以为杵，反而勾唇道：“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不需要这么生疏见外。”
“燕王殿下这话容易引起人误会，直说吧，找我是何来意？”白陆问道。
慕容轩眼神一凛，“本王要你派一路人马前去断了东平王世子的回京之路！”
“如今的慕容麟今非昔比，想要断他的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小王可不想去送死。”白陆直言道。
慕容轩的用意，他一目了然。咕噜族和东陵比邻而居，表面上咕噜族是荣国的附属国，两国的关系这十多年来一直交好。但这一份和平，是建立在咕噜族每年都会向荣国上贡的份上。
慕容麟是东陵王独子，如果由咕噜族行刺，大可以推断是咕噜族对东陵有所企图。
“我可以借你一支暗卫，助你一举成功。”慕容轩道。
“然而这门交易，我只看见对你的利，并看不见对我的利？这样一来，反而直接让咕噜族置身在风口浪尖上，我没理由答应。”白陆道。
“怎么会没有利？杀父之仇，夺位之恨，王子难道就此放下？”慕容轩故意慢悠悠地说道，好似生怕对方听漏掉。
白陆抿着唇，暗中握紧拳头，一言不发。
慕容轩又道：“你若把握得好，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把杀害世子之罪名嫁祸到你最恨的人身上，也可以撇得一干二净。本王若是你，再趁这个机会，以大义灭亲之名出师讨伐杀父仇人，夺走他的王位，向□□示好，以名正言顺继承咕噜族。”
白陆久久不语，只静静看着眼前谈笑自若的慕容轩。
“若是今后本王登基，本王还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收复被新月国夺走的领土，开启属于你的咕噜族历史。”
“咕噜族失去的领土，就不劳燕王殿下费心，你给我两千人马和万两黄金，这笔交易小王就接下，否则我们免谈。”白陆道。
慕容轩听后放声笑了出来，“万两黄金，白兄啊白兄，你的口味倒是不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一个贪图铜臭的商人。”
“燕王殿下误会了，东平王世子一命和万两黄金相比，我倒觉得是万两黄金轻了。”
“哦？原来东平王世子在白兄眼里这么值钱？”慕容轩奇道，“那东平王世子比之本王如何？”
“论心机深沉，自是殿下胜一筹；论治国之策用兵之计，天下无人能出慕容麟之右。”白陆道。
“很高的评价呀！”慕容轩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容，眼神却微微变了，他伸手摸了摸下巴，“可是据本王所知，慕容麟寡言少语，亦未曾有什么治国之策，至于用兵之计，白兄可曾见过？”
“燕王殿下久居京城，常年斡旋在宫廷斗争中，是时候该出去走走看看。离现实和苍生太远的人，注定是识不出真正的王者。小王还有别的事，燕王殿下请自便。”
白陆说罢，便转身离去，推门而出。
不远处画舫的丝竹声悠悠传来，街上人来人往，夜幕降临的京城升起万家灯火。
离苍生太远？真正的王者？
一个失败者有什么资格和他讨论真正的王者？
慕容轩微眯起眼，袖手一甩，也转身离开了客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