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面上带了点温和的笑,解释道:“我们这儿学生健康系统不是很完善,只有初高中有教育局统一安排的体检,小学还没普及到,那些都是城市里大医院过来帮忙义诊的医生。”
苏梨饶有兴致:“我们可以一起过去看看吗?”
“当然。”校长点头应下,“那里面还有几位跟你们一样是从京北过来的,或许能聊上几句。”
盛明澜一路和校长闲聊,走到操场中央的绿荫草地时,正好从她口中听到“明协医院”四字。
一旁苏梨兴奋拄她胳膊,覆她耳边道:“快看!小顾老师!你们这什么缘分啊,隔了四千里路,竟然能在离京北那么远以外的地方遇见!”
盛明澜也讲不来缘分这东西,毕竟她和顾老师做了这么些天邻居,作息调了又调,都没能成功和人在电梯间偶遇上。
昨天好不容易借着公事的名义去了医院一趟,又得知人去京华大学授课了。
盛明澜不得不承认,在少女思春时期,苏梨这样的话还是可以很大程度激发她内心的快慰与爽感。
一旁校长被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引去,整顿秩序。
盛明澜和苏梨往前走了两步,她脚步一顿,蓦地拉住了苏梨的手。
苏梨不解看她:“干嘛?不去跟人打招呼啊?”
盛明澜沉重地指了指自己的脸:“我今天没化妆。”
苏梨一怔,乐了:“谁让你周末早上那么懒的。”
虽然她脸上也只涂了隔离和防晒,但这不是没有男人的烦恼嘛。
盛明澜懊恼:“到这么热的地方带全妆才离谱吧,流汗了多难受。”
话音未落,好巧不巧有个带全妆的漂亮女人从她们正前方十米处路过。
盛明澜:“……”
苏梨:“……”
那女人从地上的纸箱里拿了瓶矿泉水,最后在顾清延的桌子前停下。
苏梨看到这幕微愣:“小顾老师到了山区依然艳福不浅啊。”
她说着看了眼女人身上的白大褂:“也不知道是哪家医院的女医生,挺漂亮。”
盛明澜淡声:“明协的。”
苏梨还没反应过来:“没事儿,回到京北后,人家哪有你近水楼台先得月……”
“等等。”苏梨话梢戛止,“明协的?”
“嗯。”盛明澜轻点下巴,因为渔夫帽压得很低,她需要抬高些视线才能把那边的视野看全,“霍绍秋,明协的网红医生。”
之前看过一眼证件照,印象深刻,如今见到本人,只能说没P照,是真漂亮。
“啊……”苏梨恍然大悟,“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印象。”
盛明澜没吭声,专注地盯着顾清延的动向。
顾清延正在给一名学生用听诊器听诊,边上霍绍秋十分耐心,等那名学生检查结束了,才将水递过去。
顾清延因为是坐着,所以抬头跟人说话时,脸廓微仰,精雕细琢的五官被斜侧的日光完美地勾勒出来。
接着也不知道霍绍秋说了什么,顾清延笑了一下,拧开水喝了一口。
盛明澜看得神情有些凝重,她在思考,在过去那些有限的交集中,顾清延有没有对她笑过。
M城地震共事的时候似乎是有的,但他压根不记得他们那时候有认识过!
盛明澜有点意难平地轻扯嘴角。
接着步子不受自己控制地朝前迈去。
“诶,干嘛去。”
苏梨猝不及防,但没能拽住她的袖子。
不过她这声成功引来了顾清延的注意。
顾清延只是随意瞥去一眼,远远看到逆光处绿荫边的两个女生,其中有个朝他走来的纤细身形过于瞩目,黑色帽沿下的一双眼睛仿佛冒着火。
女生不断走近,帽子下的五官越来越清晰。
顾清延看清后有片刻的出神,以为自己看错人了。
盛明澜几乎是问罪地单手拍在顾清延桌上,她屈下身,声线咬在齿间,压得很低:“不是说不要朋友的吗,不是说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吗,不是说没有谈恋爱交友的意向吗,你骗人!”
一个接一个反问抛来,顾清延迟缓地盯人看了会儿。
黑色的帽子把盛明澜肤色衬得很白,没涂口红,少了几分平日的气势凌人,看上去软软的。
但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像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还是只有点委屈的小狮子。
“哪儿骗人了。”顾清延道。
他当时拒绝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她竟然可以自己补充出那么多来。
盛明澜话梢一噎,差点就要冲边上的霍绍秋一指,大声指控说“你对她笑了”。
意识到自己反常的盛明澜嘴唇轻抿,抻在桌上的指骨微微收紧,缄默过后,开始为自己的莽撞感到懊恼。
顾清延只是对霍绍秋笑了一下。
她哪儿来的那么大脸上来质问人家。
排队在后面看病的学生因为队伍进度受阻,发出窸窣声响。
霍绍秋同样不解,试探出声问道:“清延,这位是?”
隔壁桌的齐清看抽血工作告一段落,绕过来拿血压仪,道:“没测血压的同学可以到这边排队,这边也可以测了。”
齐清喊了两步,注意到顾清延那桌对峙的场面,愣了愣,走上前,对盛明澜道:“……你怎么也来这儿了,找清延的?”
盛明澜收紧指尖,直起身,脑袋朝一旁撇开,看向操场外围的稀疏树木:“不是。”
霍绍秋看顾清延没答,又问道:“齐哥,你们认识?”
齐清连忙帮忙介绍:“这是明协理事长,盛明澜。这是我们整容科的医生,霍绍秋医生。霍医生非常厉害,她执业生涯做过上百起唇腭裂修复手术,帮助很多兔唇孩子恢复正常容貌,这次过来也是听说这边振兴村有个兔唇孩子,看看能不能提供救援帮助……”
盛明澜知道齐清鲜少夸人,能让他这么滔滔不绝介绍的,一定是真的优秀。
而她之前因为霍绍秋不断接电视节目,参加新闻采访,有过不少偏见,现下也不知道可以客套什么,跟人握了下手,说“自己还有点事忙”,便径直离开朝苏梨走去。
走的时候,眼神一下没跟顾清延交汇。
苏梨在边上看了大概,看盛明澜朝她走回来,没提会让她不开心的:“要去那边主席台坐坐吗,你皮肤不经晒,小心一会儿晒红了。”
盛明澜轻嗯一声,和她一块儿朝主席台下的阴影走去。
盛明澜在长椅上坐下,苏梨则去不远处的小卖部买冰棍。
喧闹的操场,灼热的塑胶跑道,天光也亮。
盛明澜怕晒地垂下脑袋,将外套衬衫地领子稍微往上提了提,盯着自己的鞋尖漫无目地乱想。
直到她的鞋跟前拓下一片轻晃的阴影,一道带了点夏日清凉的声线飘来。
“来找我的?”
第24章 【双更合一】……
顾清延停在塑胶跑道前, 离长椅有些距离,身子一半浸润在阳光下,一半陷在主席台的阴影里。
长风拂过, 白大褂微微向后扬起,光影的分割线随之晃动。
盛明澜知道顾清延的声音好听, 但夹在操场远处嚷嚷的人声中,平添某种难以言喻的时空停滞感,叫人耳根发麻。
她抬眸越过帽沿的阻挡向顾清延看去, 视线刚要与人对上,眼睫一顿,又飞快别了开去。
接着顾清延便看到盛明澜目不斜视地站起身, 从他身前走过,没有任何要搭理他的意思。
顾清延在原地静站片刻, 半侧过身,看向盛明澜走开的背影。
她走出操场,刚和她一块儿的灰色卫衣女人似乎从小卖部回来, 递她一只冰棍, 两人推搡说笑地沿校道走开。
顾清延沉默地注视两人消失在砖红色的墙线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盛明澜对待自己与他人时的态度反差太明显,他不由得较真地比对了下盛明澜起身前飞速扫向自己的那一眼。
所以他刚是被人翻白眼了吗?
长得好看的男人落单时难免叫人想要多看一看。
苏梨下巴轻抬,小幅度地往盛明澜身后的方向示意了下, 道:“小顾老师都来找你了,你还不理人家呀。”
盛明澜严肃地咬了口冰棍:“莽撞的错误可以犯一次,但不能犯第二次。”
“啊?”苏梨没太听懂。
盛明澜挽过她的胳膊,作势往前跑:“快陪我去车上补妆。”
苏梨一愣,顿时乐笑了,连忙跟上她步子:“不是吧, 你脑子里装的就这个?你这素颜吊打百分之九十九女生,怕啥直接上啊。”
盛明澜瘪嘴:“不要,顾老师长得太好看,我不带妆,多跟他对视一眼都感觉马上要自卑。”
苏梨乐得更厉害了,但又感到欣慰:“你这算哪门子自卑,分明是陷入爱河,开始为悦己者容了。”
盛明澜没说话,她在心里小声纠正,现在还不是悦己者呢,只是己悦者。
盛明澜和苏梨到晚饭的时间才回到食堂。
校长和几个老师正在食堂门口,帮大厨把卡车上的水果往内厨搬。
学校之前的中晚餐没有设水果,今天是特意为了给志愿者们加餐感谢,从镇上订了新鲜水果送来。
校长率先看到她们,招呼她们快去吃饭。
盛明澜和苏梨进去,下午的时候志愿者们都忙着,没注意到有别的新鲜面孔,这当儿突然看到两个漂亮却陌生的,不由侧目望来。
几个外院的男医生自然熟络地抬手招呼她们一起坐。
顾清延和齐清正说着话,他从盛明澜进来起就注意到了,虽然仍和齐清交谈,却一直用余光留意着。
头上的渔夫帽摘了,发绳也解了,头发有些长,也有点微微泛卷。
五官说不出哪里变得不一样,但总觉得下午时还有点绵软的模样,现下气场全开。
那只把他压在桌前、像受了气一样的小狮子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她无论到哪总是受欢迎的。
顾清延心想。
他们这桌还有两个空座位,顾清延站在客观角度思考了下或许一个医院的同事坐一块儿更自然合理些。
他想了想,对齐清道:“理事长来了。”
齐清闻言瞥去一眼,应了声“哦”,又转过头来继续刚才的话题。
顾清延:“……”
齐清讲起国内医学生现状有些滔滔不绝:“培养出一个合格的临床医生实在太难喽……当年我还在大学给临床医学生上外科操作课的时候,学生们课上聊天,十个里面有八个在讨论转业或者做副业,将来挂什么证好拿钱……”
霍绍秋接话:“确实。我之前有听肿瘤科主任吐槽,京华医学院的临床医学直博班每年在全国只招录80名学生,都是些状元高材生,但最后能熬到毕业的一半不到,别说到社会上淘汰竞争,在校期间就能刷下一批人。清延现在在京华代课,应该感触很大吧。”
顾清延听他们聊远,有些无奈,只好暂时把心绪拉扯回来,颔首道:“嗯,课间有挺多学生来咨询我,想转去耳鼻喉或者眼科之类轻松一点的专业。”
齐清道:“盛明澜不也京华直博班出来的吗。本来是个行医的好苗子,吴晟华老先生你们知道吧,她当年就是他老人家底下最疼爱的关门弟子,可惜啊,后来从师门退出了……”
顾清延下意识眼眸一抬:“吴老?”
齐清点头:“对啊,就是那个去年获得诺贝提名的科学院院士,在京华有不少实验项目组,你们应该见过吧。”
顾清延心想何止见过,他猜老人家口中那个“品味一般、纯粹爱玩”、还表示“金融可以动荡半个华夏,学医不能”、所以最后选择弃医从商的小徒弟应该就是盛明澜。
顾清延视线不自觉地移开,看向从窗口打完饭回来的盛明澜,她和那个同伴没过来,但也没选择和其他院的志愿医生合坐,反找了张其他空桌子。
霍绍秋对这些都不知情,不解道:“我入职以来一直没见过这位理事长,不过她既然是吴老的徒弟,现在怎么又不干这行、转做幕后管理了?”
齐清叹气:“我那时候拿到一个去M国学术交流的机会,不在医院,也是听同事说的。前理事长去世,盛明澜亲眼看着她母亲死在手术台上,你们干了那么多年,肯定也懂,在学校里对着大体老师解剖缝补和真正看亲人死在手术台上是不一样的,一旦有了阴影,好多医生都不愿意再从业了。”
边上输血科的医师小声补充:“其实理事长当时为了赶到医院见前理事长最后一面,还出了车祸,流了好多血呢。”
顾清延听到这儿,眼皮不易察觉地轻跳了下,看向对方。
齐清也看了过去:“怎么回事,伤得重不重?”
输血科医师被整桌子人注视,感到几分紧张:“理事长家里对这件事保密的很好,医院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不过我那天晚上值班,当时从血库调了好多血浆,具体伤到哪了我也不太清楚,但大小动过挺多次手术,后来听说去了国外,也是为了治疗。”
“啊……”齐清神情顿时怅惘,还有些懊恼。
在他为盛光惜的医疗事故顶罪时,曾一度埋怨盛明澜消失的一点踪迹找不到。
上个月被人找来时,也用了那样糟糕的态度。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一定都没事了。”霍绍秋看餐桌上的气氛稍稍凝重,活跃气氛道,“话说下午看到理事长时,我一个女的都惊艳到不少。对了,清延你和理事长熟吗,看你俩说话时,别怪我八卦一嘴,真挺登对的。”
顾清延没马上应答,他自认自己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但今天几次有些走神,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