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正当她研究怎么样修剪枝叶的时候,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如一汪甘泉,清越透澈,清凌凌流过石头,让人忍不住沉醉。
楚妗惊讶地抬起头,却看到盛开的桃树上,斜斜卧着一个男子,一袭白色镶金边锦衣,白玉金冠,正言笑晏晏地望着她。
楚妗呼吸一窒,实在是此人容貌清隽,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浸满了疏冷倨傲,偏偏眉梢微垂,本该凌厉的眼睛莫名带着一股慵懒,看着便有些桀骜不训。
第17章
阳光太盛,刺得人眼睛发疼,楚妗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低声喝道:“你是哪来的登徒子?竟敢躲在树上偷窥!”
顾沉宴眉梢微挑,兴致颇浓地俯视着楚妗,“你不认识我?”
今日早朝,周文序那个老顽固又联合其他大臣上折子,说他已及弱冠,东宫却无侍妾妃子,实属不该,嚷嚷着要让皇上尽快替太子选妃,绵延国祚。
建安帝态度也一改常态,变得强硬起来,让他今年年关之前务必选妃。
他脸上依旧是漫不经心地表情,皇上震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哪知他前脚刚离开皇宫,后脚皇上就赐了四个环肥燕瘦的宫女去了东宫。他吩咐长剑将她们扔出东宫,东宫弥漫着浓重的脂粉气,他心下嫌恶,便躲到镇远候府这来了。前些日子朝中事务繁多,他已经许久未曾好好睡过一个好觉了,今日好不容易在树上小憩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又听到树下传来嘀嘀咕咕的声音,怪聒噪的。
楚妗秀眉微蹙,细细打量了一下他,心里笃定她从未见过此人,这样的容貌,见过一眼便是绝不能忘的。她疑惑道:“我该认识你吗?”
不等顾沉宴反应,她继续说道,“此处是国公府,你还是快快离去吧,莫要被人看见了,到时候可是要把你抓去见官了。”虽不知道这人在这里待了多久,但出于好意她还是如是说道。国公府戒备森严,四处有巡逻的家仆,若是被人发现这树上藏了个人,定要拿他去见官的。她看他衣着华贵,气质不凡,瞧着也是有身份脸面的人,到时候被人抓起来,可是丢脸丢大发了。
顾沉宴被她的话逗笑了,这普天之下,有谁敢拿他去见官?
他垂眸,发现楚妗脸上确实是真真切切的担忧,记起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他每次不是在重重掩映的帷帐之后,便是戴着帷帽,楚妗是从未见过他的容貌的。
这倒是有趣的紧呐!
他起了几分捉弄的心思,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我若不走呢?你要拿我如何?喊人来捉拿我?”
楚妗被他的话一噎,自己好心劝说,他竟然这样不识好歹!可是她再生气,也不会真的喊人来把他捉走,她四下环顾了一圈,长乐苑本就偏僻,来来往往的人不多,而且这桃花树长得枝繁叶茂,花枝重重,若不仔细看也发现不了这里有人。
她折身去了石桌,决心不理这人,自己如今可没有闲工夫搭理他,这字还没有练好,她懈怠不得。
顾沉宴没料到楚妗就这样走了,他上次就知道,这小姑娘面上瞧着温软,可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当初知道他的身份,都能暗地里耍小脾气,如今自己一个品行不端的“登徒子”,她怕是要发作了。他还等着看她气急了的模样,没想到她就这样轻飘飘的走了。
他顿时有些无趣,摸了摸鼻子,默默地躺了回去,只是方才好不容易有的一丝睡意也顿时没有了。他手枕在脑袋下,偏头打量着楚妗。
楚妗背脊挺直,姿态端正地握着笔,一笔一划地在写着字。温暖的阳光打在她的身上,给她踱了一层淡淡的金边,黑发雪肤,般般入画。
顾沉宴眼神下移,落在摊开的宣纸上,看清楚她的字,顿时笑出了声,原来就是个花架子啊!
楚妗耳尖微红,听出了顾沉宴笑声里的嘲笑,她也知道自己的字不好看,但也没有到被人嘲笑的地步吧?她微恼,嗔道:“你别笑了!”
说完,她愤愤的将书本挡在自己的字上,瞪着顾沉宴。
顾沉宴难得见她恼羞成怒,颇觉有趣,不但没有收起笑意,反倒笑出声来,低低的笑声钻进楚妗的耳朵里,她莫名生出些痒意。
这人生了一副好皮囊,性子倒是顽劣不已,可真是讨厌极了!
楚妗背过身子,开始收拾桌上的书页,自己还是去屋子里,省得平白让人嘲笑!
顾沉宴看她没一会儿就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整理好了,手脚麻利,动作娴熟,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样子。他是太子,无论大事小事,都有专门的渠道获取消息,楚怀璟是建安帝面前的宠臣,能力卓绝,靠着自己的努力坐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且楚怀璟手段狠厉,雷厉风行,他也很是欣赏。他忽然告假去南地接回来了一个妹妹,他当初自然也调查了一番,是以他对于楚妗的身世多少也了解一二。
她自小生活拮据,自是没有银钱去私塾里读书认字,如今堪堪一个月的功夫,字能写成这样也是看得过去的,也说明她回了府也是下了功夫。只是他身为太子,书法师从名儒,眼光自然是严苛了一点,那样的字自然也是入不了他的眼。
他的笑意淡了下去,难得生出几分歉意,冲着离去的背影说道:“你方才写字时错误百出,这样自是练不好字的!”
楚妗脚步顿住,对于顾沉宴的话不置可否,但想到方才顾沉宴态度恶劣,眼里分明是明晃晃的戏弄,她可不相信他。
顾沉宴难得好心,却不料楚妗毫不领情,错愕之余又生出几分理所应当,若按照楚妗的性子,这样不理不睬才是应当的。
他随手折了一根桃树枝,一跃而下。
楚妗听到身后的落地声,惊讶的回头,发现顾沉宴已经从树上跳到了院子里。她被他忽然跳下来的动作吓到了,本想惊叫一声,想到顾沉宴的身份,怕惊扰了人,硬生生咽下到嘴的尖叫。
她又急又怕,这被人看到了她院子里多了个陌生男人,到时候她可是百口莫辩!她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做什么,不离开怎么还往院子里跑?若是被人瞧见你在我院子里,到时候我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你快走吧!”
顾沉宴置若罔闻,怕什么?就算被人看到了,他们又能拿他怎么样?他甩了甩手里的花枝,“教你写字啊!”
呵,她可感恩戴德吧,自己一国太子,身份尊贵,百忙之中教她一个闺阁小姐写字,她可是撞了大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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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脾气的太子又来了
第18章
顾沉宴微微仰着头,一双眼里满是自得。
楚妗犹豫了一下,抱着书往前走了几步,好声好气的说道:“你还是快点走吧!我自有夫子教导,不必要麻烦你的。”虽说他衣着华贵,瞧着身份就不简单,但她也知道,字如其人,心正则字正,心不正,写出来的字也是空有其表,是没有风骨的。如今一个趴在别人家树上偷窥的登徒子,哪里指望他写出多好看的字来?莫要误人子弟了。
顾沉宴看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心底的小心思,嘴上说着不愿意麻烦他,实则是嫌弃他没有能力。若说刚开始他还有些捉弄散漫,如今倒是彻底与她较上了劲儿。
他手腕轻转,单手握着树枝,就着松软的泥土,在地上笔走龙蛇,不一会儿,地上便出现了一行俊逸飘洒的小楷。顾沉宴的字里行间透着骄矜倨傲,一撇一捺,都带着高高在上。
楚妗一直以为自己哥哥的字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字了,如今看了顾沉宴的字,只觉得人外有人。
她震惊地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字,这,这真的是他写的吗?
顾沉宴收了力,手拄着树枝,看到了楚妗脸上的神情,心底隐约升上来一股愉悦之意,看走了眼吧?
楚妗只觉得顾沉宴的眼神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竟然方才还嫌弃他?若按照自己的水平,怕是练上十年都及不上他。
她呐呐道:“你……你的字真好看!”
顾沉宴抬了抬眉,顾沉宴看楚妗瞪着眼睛站在一旁,呆头鹅一般,好笑道:“不是要学写字吗?”他刚开始虽说是捉弄的心思,但是他一国太子,早就习惯了一言九鼎,便是说出口的话,自然是会遵守,何况只是教一个小姑娘写字罢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楚妗回神,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要教她写字,闻言,她舒展眉眼,感激地说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顾沉宴看她眼睛里满是真诚的笑意,一张芙蓉面挂着笑,明艳若霞,娇美异常,但听她的话,他不置可否,只是在心底不屑的嗤笑了一声,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倒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是个好人。
楚妗欢快地走到顾沉宴身边,顾沉宴只觉得鼻尖传来清雅的香味,沁人心脾,这好似是楚妗独属的香味,顾沉宴便是闻便各种各样珍贵的香料,也从没有闻过这种香味。
他一愣,自己何时还注意女子身上的香味了,当真是魔怔了。他沉下眉眼,只是他不喜女子近身,见此他皱皱眉,沉声道:“你离我远一些。”
楚妗依言往旁边移了几步,顾沉宴顺势也帮她折了根桃树枝,这一拽,满树的花瓣飘飘落落,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桃花香。
顾沉宴将树枝递给楚妗,楚妗伸手接过,桃枝上还有顾沉宴掌心的温度,楚妗垂眸想着,这人瞧着清冷乖戾,但是掌心的温度却是炙人的很。
她认认真真的握着树枝,照着顾沉宴的字,一笔一划的临摹。
“啪——”
顾沉宴在一旁看着,忽然用树枝不轻不重地甩了她一下,楚妗痛得捂住手,怎么好端端的打人呢?
顾沉宴看着楚妗手背迅速浮起一条红痕,楚妗皮肤皙白,稍稍一些红痕便显得格外狰狞,他眼神不自在地移开了,也没用力啊!他时常与男人混在一起,下手再重,他们都是受得住,怎么她就起了一条红痕呢!
他咳了咳,镇定的转移话题,他沉声道:“下笔的时候不要抖,手腕要稳,而且你的大拇指指节首端应该紧贴笔管内侧,小拇指要靠着无名指,不要翘起来!”也不知道国公府给她请了个什么夫子,这教导的都是些什么鬼?便是初学者都不会犯的错误,在楚妗这里,错误百出。
说完,他从地上挑了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扔给她,楚妗手忙脚乱的接住,顾沉宴继续说道:“你以后练字的时候把石头置于掌心,握笔需要留有一个鸡蛋大小的空间。”
“起承转合,勾连处不要太用力。”
……
楚妗一一点头,觉得他的话很是在理,以前夫子只会让她照着字帖练字,从未教过她怎样下笔,如今顾沉宴的一番话,让她茅塞顿开。她认真记下顾沉宴的话,顾沉宴自幼师从名儒,一直以一国储君的待遇教导成人,满腹经纶,文治武功,皆为上品,教导一个小姑娘不在话下。
不知不觉,地上的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小姐!”远处忽然传来丫鬟的喊声,楚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原来顾沉宴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去,自己太过于专注,竟然没有察觉。
楚妗攥了攥树枝,低头打量着地上的字,虽然这种东西不能一蹴而就,但是较之以前的呆板,多了些秀美。
她有些欣喜,自己的字确实好看了许多,若长此以往,自己未尝不可练出一手好字。她想要感谢顾沉宴,却忽然想起,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未曾问及。她怔然良久,直到屋子里走出一个人来,轻声唤她好几声,她才回神。
白露疑惑道:“小姐,方才奴婢喊您好几声呢,可是身子不适?”
楚妗慌忙将地上的字迹擦去,温声道:“无事,只是方才在想今日夫子讲的知识,入神了一些。”白露不疑有他,挽着楚妗回了房间,楚妗想了想,还是将那支树枝妥善的放好,然后状似无意地问道,“隔壁是哪家大人的府邸呀?我瞧着他们院子里的桃花开的极好呢……”
白露扶着楚妗回到房间,打了热水替她净手,闻言,回答道:“回小姐的话,隔壁是镇远侯府,镇远侯云策那可是咱们大燕的战神呢,战功赫赫,镇远侯守卫在边疆,如今府里只有小侯爷云澹。”
小侯爷云澹她前些日子远远的瞧见过一眼,不是这个模样。楚妗点点头,余下的话也没有细听,看来那个人是无意间来这里的,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见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楚妗:顾沉宴可真是个好人啊!
顾沉宴:是,我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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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而在墙的另一边,则是另一番景象。
顾沉宴逗了一番楚妗,心情愉悦,漫步在院子里,走廊的拐角处慌慌张张走来一个男子,宝蓝色锦袍,玉带束发,风流俊逸,细细一瞧,与顾沉宴眉眼间有三分相似,只是他长着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看人时,似有柔情百转,深情不已,而顾沉宴眉眼凌厉,矜贵倨傲,有些不近人情。
来人便是镇远侯唯一的嫡子,云澹,镇远侯是顾沉宴生母的哥哥,他喊镇远侯一声“舅舅”,云澹与他便是表兄弟的关系,他们自幼交好,一起长大,关系亲密,是以云澹说话,并不像其他人一般拘谨,很是随意。他衣衫凌乱的走过来,慌忙问:“哎呦,你这是去哪了?宫里来了人,皇上召你进宫呢!”
今夜顾沉宴心情沉闷,便来找云澹喝酒,云澹酒量不行,没几杯就醉了,迷迷糊糊睡着了,顾沉宴便独自一人去了后院,随便找了棵树就躺上去了,随后就碰到了楚妗。
云澹酒醒后,就看到房间里的人不见了,可把他急坏了,满院子地找人,没想到顾沉宴倒好,不慌不忙地从后院走出来。
“不去!你去回了,就说我不在,让他回去吧!”顾沉宴随意地绕开云澹,推开房门。云澹诧异不已,若是往日里,顾沉宴态度定然不耐,如今声音里带着点笑意,瞧着心情倒是好。
云澹疑惑不已,以为自己听错了,还要追问,可是顾沉宴不耐地将他赶出了房间。
云澹:……还是那个狗脾气!
他知道顾沉宴脾气不好,只能挠挠头,出去打发走那个公公了。
楚妗昨日解决了一大烦心事,睡得很是香甜,破天荒醒的晚了,直到丫鬟喊她,她才幽幽转醒。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青瓷瓶,昨日她让白露将桃花枝拿瓶子好好装着,今日一见,光秃秃的,倒是另有一股萧瑟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