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头,花香太浓郁了,他略有不适地眯了眯眼,透过繁簇的花枝,看到了不远处的屋子,轩窗半阖,露出里面的小书桌,上面摆放着一套精致的笔墨纸砚,微风拂过,桌上的宣纸沙沙作响。
忽然桌子旁出现了一双精致的绣鞋,绣鞋的主人像是很谨慎,一双脚不停地走来走去,偏偏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然后顾沉宴就看到一个雪肤乌发的女子,做贼似的从凳子下抽出一本册子,观察了一下周围,随即很是认真的看了起来。
顾沉宴撩了下眼皮,心下有了丝兴趣,呵,这楚怀璟的妹妹倒是个有趣儿的,不好生练字,把书藏在凳子下,背着夫子做些小动作。
他施施然斜靠在树干上,屋子里的情形看的更清楚了,楚妗看一会儿书,瞧一眼门外,很是小心谨慎。
他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顺手折了根树枝,往窗子里扔去,果然,楚妗像是一只炸毛的猫一样,杏儿眼瞪的大大的,偏生怕惊醒旁人,硬是动作缓慢而僵硬地咽下了到口的惊呼。
“呵……”他没忍住,忽然笑出声来。果然,心情不好,到这里来,心里一下子就疏朗起来。
楚妗动作迅速地将书藏好,然后拾起桌上的树枝,仔细看了一眼,起身探着身子往窗户外瞧去。
顾沉宴只看到阳光下一截细腻莹白的脖颈弯出优美的弧度,以及一张惊慌失措的脸,湿漉漉的眼睛余惊未消,颇像是只无辜的鹿儿。
他目光一紧,楚妗这双眼睛生的极美,像是未曾沾染尘埃的雪,清泠泠地,是他未曾见过的澄澈。
楚妗一眼就瞧见了树上的顾沉宴,褪去了惊吓,继而眼里漫上喜意,弯着唇朝顾沉宴笑开,霎时,整个春日都无法与之争光。
楚妗犹豫了一下,回首看了一眼隔壁的情形,女夫子闭着眼睛,睡意正浓。她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小书房,直直往墙根处走来。
“你怎么来了?”楚妗压低声音,眉梢都是笑意,刚才她还在念着他,没想到就看到他了。想到自己还不曾知道他的名字,迟疑了一瞬,问道,“你昨日帮了我的大忙,我却还不知道你的姓名,若是方便,可否告知我,那些谢意也好有处安放呀!”
顾沉宴一愣,心下有些微异样,原来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会用一种欢悦的眼神看他,无关乎身份,纯挚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好好保护那份心意。
“今日心情烦闷,四处逛了逛,就来了你这儿,你就唤我……”他说着,忽然收住了话头,他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称谓,第一次有些为难。
楚妗看他很是苦恼,猜测他身份多有不便,柔声开口道:“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便唤你先生吧,昨日里你教我书法,多少也算是我的夫子了,叫你一声先生也说得过去,更何况,我很是感激你,总想要将你放在尊崇的位置上,思来想去,我觉得先生便很受人尊敬……”
她仰着头,眼神里有些忐忑,像是怕他拒绝,顾沉宴低着头,目光直直与之相对,竟然破天荒有了一丝心软。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楚妗:今天成功的抱上了大腿,开心~
谢谢大家的地雷,抱走,嘿嘿嘿
第24章
“好。”
等他应了下来,才发现自己答应了什么。他别开头,觉得自己今日肯定是气糊涂了,他生性凉薄,如今这样无理的要求也答应了下来。他堂堂大燕朝太子殿下,如今自降身份,竟然跑到这里来当一个小丫头的夫子。
楚妗见他应了下来,心底漫上喜意,她这样做也是存了一些私心的,她见他昨日里虽然是随手教导了一番,但是比她那个女夫子教导了一个月还要强,她想着以后她要学的东西多着呢,若是他也精通其道呢,她还指望他提点一二,她喊他先生,到时候也有了合适的名头。出乎她意料的就是,到没想到顾沉宴竟然这样好说话,她刚开始也没抱希望,顾沉宴这个人,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清冷疏离,高高在上,她本就没有抱太多的希望。
“你方才在看什么书?”顾沉宴忽然问道,既然自己担了她一声“先生”,自己多少也尽一些先生的职责好了,适时敲打她一番,勤能补拙,平日里若是像她方才那样,偷懒耍滑,也怪不得字写得那样丑。
“嗯?哦,先生看到了啊。”楚妗疑惑了一瞬,继而解释道:“那是本插花的图册子,明日我要去参加赏花宴,届时要表演插花,我以前从未接触过插花,这几日便想着从书里学一些技巧,不至于到时候一窍不通,无从下手。”女夫子布置的课业特别多,而她向来严厉,不通人情,怕是不会让她看那些图册,于是她只能趁着她午间小憩的片刻功夫多看看,没想到被顾沉宴看去了。
顾沉宴偏头想了想,前些日子好像听云澹提过一嘴,说是华阳公主举办了一场赏花宴,邀请了京城大多数的贵女前去,云澹本性风流,想着借这个机会去一览芳颜,央着他同华阳公主要一张请帖,只是他向来对于这种女子聚集的宴会不感兴趣,也没有理会他。
“华阳公主不喜插花,你便是下了功夫也没用。”顾沉宴倚着树干,懒洋洋地说道。华阳公主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也便是他的姑姑,曾经在他年幼时曾经很是照顾他,她心疼他小小年纪便失去了生母,便将他接去公主府住了一段时间,在他的记忆里,华阳公主其实很是厌恶插花的。
至于京中为何盛传她喜欢插花,这恐怕是与她的驸马有关了。
驸马蒋泽川出身寒门,却凭着一身才学考取了状元,当时的蒋泽川,文采出类拔萃,长得又很是温润俊朗,状元及第那一日,高头大马,意气风发,惹得京中的少女芳心暗许,很是风光。
华阳公主一眼相中了他,芳心暗许,便向皇上求了赐婚圣旨,想要嫁给了蒋泽川,却不料蒋泽川入京之前,早就在家里人的安排下,娶了一位妻子,他与妻子青梅竹马,自是情深,对于圣上的旨意自是不从,金銮殿上公然抗旨。
华阳公主自小受宠,金尊玉贵,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整日里郁郁寡欢,茶饭不思。皇上震怒,摘了蒋泽川的状元帽,将他丢进了大牢。华阳公主虽然心痛,但她也确实真心爱慕蒋泽川,便劝说皇上,赐婚就此作罢,哪料得蒋泽川还没有出大牢,华阳公主就收到了蒋泽川那位妻子上吊自尽的消息,原是那位姑娘不愿意耽误蒋泽川的前程,以性命成全了他。
华阳公主本该死了的心再度跳动,她想着,自己若是用心去待他,便是石头也该捂热了,不顾旁人的劝说,最后还是嫁给了蒋泽川。
到底是少女心性,一片赤诚,对未来充满着希望,她甚至放下了公主的尊严,调查了蒋泽川的妻子,尽力学着另一个人,努力想要得到蒋泽川的爱。插花便是那个女子最喜欢的,华阳公主自幼受宠,古灵精怪,一向不喜欢这些文艺安静的技艺,可为了蒋泽川,她收敛性子,整日里待在屋子里侍弄花卉,举办宴会也是邀着大家一起插花,于是京中便流传开来华阳公主最喜插花。
可到底,她的所有努力都比不过那女子用生命作出的成全,他们成婚十载,蒋泽川敬她,护她,唯独不爱她。
楚妗惊疑不已,先生真是神机妙算呀,她都没说她是去参加华阳公主的赏花宴,他就知道了。随即她有些迟疑,华阳公主不喜欢插花吗?那她这些日子不就白费了?到时候楚蔷她们又有别的算计怎么办呀?
楚妗揪着细细的眉,很是沮丧,她什么也不会,比不得京中女子多才多艺,如今靠着“先知”学了插花,到时候若是要让她表演别的才艺呢?琴棋书画,她一样也拿不出手……
顾沉宴看着她如同一朵娇艳的花瞬间失了水分,变得蔫哒哒的,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耷拉下去,莫名有些可怜。他眸色一沉,忽然开口说道,“华阳公主不喜华服,明日你穿的素淡些,颜色不要太扎眼,安安静静待着就好,她人很好,不会为难你的。你不用顾及自己说话有口音,华阳公主听得懂。”
顾沉宴难得有耐心,提点了她一下。
华阳公主这些年性子大变,也不太喜欢热闹的场合,赏花宴也只是照着惯例举办的,华阳公主也疲于应对,宴会上应该只是赏赏花,便会打发了她们。楚妗全然不必担心。
楚妗抬起眼,目光怔然而无辜,这是在教她?
楚妗的眼睛当真是生的漂亮,秋水剪瞳,盈盈如春水,一双杏眼微圆,眼底映着他的模样,像是满心满眼都是他,顾沉宴觉得心底忽然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不疼,微微痒。
顾沉宴别过头,避开了她澄澈的目光,他忽然觉得周边的桃花香气太过浓烈,熏的他脑壳疼,有些话不自觉的蹦了出来,“若是可以,多带些甜味的蜜饯饴糖之类的零嘴儿……”说完,也不等楚妗反应,袖袍飞扬,竟是径直跳下了桃花树,花枝猛地颤了颤,扑簌簌落满了衣襟。
花瓣轻落落地洒在脸上,带着微微的痒意,楚妗嘴角勾起,本想着矜持一点,到底没忍住,吃吃笑起来。自己好像有了不得了的帮手……
作者有话要说: 楚蔷:我会插花!
楚妗:我有帮手。
楚蔷:我精通琴棋书画!
楚妗:我有帮手。
楚蔷:我在京城有一大群玩得好的闺中密友!
楚妗:我有帮手。
楚蔷卒——
楚妗:太子在手,天下我有。
第25章
——
次日,天光刚晓,国公府便热闹起来,各院打着灯,忙碌开来。
楚妗心里存了事儿,早早的就醒了,洗漱完便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丫鬟们端着衣裳,拿着首饰,围在楚妗身旁替她梳妆打扮,个个严阵以待。实在是这算是楚妗回了京城的第一次正式的露面,京城的夫人小姐早就知道,定国公府消失了十四年的嫡小姐找回来了,都很是好奇楚妗的模样性情,听说是乡下里长大的,都等着看定国公府的笑话。
楚妗第一次参加赏花宴,必定要盛装打扮,不能落了国公府的面子。霜降捧着一袭石榴红的金丝芙蓉折枝凤尾裙出来,道:“小姐,今日穿这身衣裳怎么样?”
楚妗瞧了一眼,摇摇头,“这件太艳丽了,今日穿得素一些,我记得哥哥前些日子送了一身鸦青色的云缎裙,就穿那件吧!”
霜降有些迟疑,犹豫道:“那件是不是太素淡了一些?这是赏花宴,届时各家夫人小姐都穿的鲜艳夺目的,小姐这样是不是落了下乘?”她还指望着将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到时候艳压群芳呢!
楚妗坚决道:“就那件!”既然顾沉宴说了让她素淡一些,那她就听他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笃定他说的是真的,顾沉宴瞧着就不是个爱玩闹的人,不会起坏心思害她。
霜降难得见楚妗对于衣着很是执着,处了这么些日子,霜降也知道楚妗的性子,瞧着温软,但是很是有主意,一般决定了的事,旁人很难更改,这一点倒是像足了楚怀璟。
霜降明白楚妗不是那种没主意的人,于是恭恭敬敬的应下,转身去了内室的衣柜翻找衣裳。
大概一盏茶后,楚妗便收拾好了。她望着镜子里的人,颇感觉有些陌生,一个月的时间,她竟然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她初来京城的时候,便是极美的,但那时明珠蒙尘,如今样貌却更是胜过以前,满身的贵女气度,肤色莹白如玉,明眸善睐,眼波流转间灵动秀美,本是削瘦的脸也有了些肉,瞧着健康许多。
为了搭配今日的衣裳,发髻是她只是简单的戴了几根银钗,画龙点睛般插了一根质地透亮的点翠步摇,微微颤颤的,像是荷叶上晶莹的露珠,惹人心怜。
夏至与霜降站在一旁,眼里满是惊艳与赞叹,由衷说道:“小姐今日真美,怕是这京中没有比小姐还要美的女子了……”
楚妗与她们也熟稔了许多,对于她们的赞美也不再羞窘,闻言,笑着说道:“就你们会哄我开心,这京中那样多的夫人小姐,比我美的女子到时候可是比比皆是,你们这话若是让其她小姐听去了,小心得罪人。”
夏至与霜降摇摇头,对于楚妗的话不置可否,虽然她们时常在内宅,但也不是没见识的人,她们曾经有幸见过京中第一美人周絮凝,说实话,她们觉得楚妗还要美一些,也不是说她们之间的样貌有所高低之分,京城第一美人周絮凝眉眼凌厉美艳,美得颇具有攻击性,高高在上,便有些距离感。而楚妗,眉眼偏向于清雅,如出水芙蓉,又如空谷幽兰,便像是岁月都温柔了下来,同她待在一起,总是让人心里宁静。
楚妗站起身,领着丫鬟往福寿院去,府里的小姐出发之前都要去老夫人那里听训,省得在宴会上不知分寸,做些有失身份的事情。
楚妗到的时候,福寿院里已经来了许多人,这倒是头一遭楚妗不是第一个到福寿院的状况,以往请安的时候,楚妗比谁都要积极,生怕来晚了耽搁了请安。
天光并未完全亮起来,福寿院的院子里点了几盏花灯,屋子里也是灯火通明,琉璃窗上人影幢幢,里面隐隐传出交谈声。
荷珠远远的见她来了,笑呵呵地朝她问安,“请二小姐安,夫人小姐们都到了呢,老夫人也起了,就等您来了,说完话就出发呢。”
楚妗点点头,温和地应了。
雨露贴心地替她撩起帘子,楚妗微微低头,从容地跨过了门槛,顺势冲雨露笑了笑。雨露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艳,二小姐当真是好看呢!
楚妗踏上柔软的地毯,甫一进屋,屋子里的欢声笑语顿时一顿,众人脸上皆是惊艳与讶异。这算是楚妗来到京城第一次上了妆,且举止落落大方,霎时十分的颜色都展示了出来,就是身上的衣服太过素淡,完全对不住她那张清滟娇美的脸。
老夫人皱了皱眉,手里的佛珠也不转了,声音有些愠怒:“二姑娘这是怎么回事?穿得这样寡淡,这是华阳公主的赏花宴,到时候参宴的夫人小姐哪个不是盛装打扮,认真对待?你这样去,到时候落个不敬公主的罪名!”她希望每个孙女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那些夫人们瞧一瞧,先留个好印象,到时候议亲也容易些。
楚蔷她们脸上挂着笑意,还以为楚妗是个聪明的,赏花宴这样的盛会,怎么也会想着靠赏花宴在京城崭露头角,没想到,衣裳都不会穿,果然是小家子气,瞧瞧,头上戴的是什么呀,可是不及她们一整套头面来得有面子呢!
楚静姝也放松下来,她方才还忌惮楚妗容貌过盛,压了她的风头,没想到她竟然自寻死路。
楚妗朝着老夫人微微屈膝,低声请安:“祖母万安!”她来之前就知道老夫人定会对她的装束不喜,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打算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