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宴看她特意在最后几个字加重了音,有些好笑,自己只是觉得等会儿劳作,消耗体力,让她多吃一点而已,她这般,倒有点此处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了。
只是他也不在意女子的食量,如今吃饱了,就该干正事了。
他将手里的书扔回多宝阁上,起身道:“既如此,那你就开始做吧!”
棠梨院有一个小厨房,只是以前这里无人居住,平时都不曾用过,里面也没有制作蜜饯的材料。楚妗进了小厨房,就发现这个小厨房只是一个摆设了,里面干干净净,一丝油烟气都没有。
她四处翻找了一下,很是为难,“这里没有材料,好像不能做呀!”
顾沉宴倚着身子靠在门框上,闻言,随手从外面指了个侍卫进来,“需要什么,尽管说,孤派人去买。”
楚妗想了想,一一列举道:“白糖,蜂蜜,甘草,盐。”蜜饯有许多制法,酸的甜的咸的都有,她想着味道多一些总是好的。
顾沉宴点点头,挥手让侍卫出去买材料了。
因为需要熬制糖汁,便要生火,楚妗自小做惯了这种活计,也就没有叫丫鬟,亲自取了火折子生火。
顾沉宴看着楚妗动作熟练的就在灶膛里生好了火,有些讶异,又想到她的身世,随即心下了然,她的身世他也了解,那时他只是觉得这世间命运弄人,明明是千金大小姐,却自小长在乡野,但他生性凉薄,对于她的遭遇也只当是听了一出话本子而已,一笑置之便是了。
如今却不知为何,想到她自小便要做着这样辛苦的活计,那双本该只要捏着绣花针,或是握着笔的手,砍了十四年的柴,烧了十四年的火,他的心底便泛着一层浅浅的疼意。
“咳咳咳!”楚妗摆了摆手,挥开眼前的浓烟,因为在屋子里,她帷帽碍手碍脚,便将帷帽摘了下来,如今被烟熏得满脸通红。
刚生起来的火,烟比较浓,楚妗觉得眼睛熏得难受,便小跑着出了厨房。顾沉宴只觉得面前掠过一阵风,楚妗便到了屋子外。
他偏了偏头,屋子里烟味很重,他金尊玉贵的长大,哪里闻过这般大的烟味,顿时也有些受不了,疾步出了厨房。
楚妗咳了几声便好多了,一回头却看见顾沉宴掩着唇,离厨房很是遥远,那样子感觉厨房像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避如蛇蝎。
她没忍住,悄悄扬了扬唇,觉得如今的太子殿下倒是有些孩子气。
顾沉宴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就看到楚妗弯着眉眼,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他的心忽然狠狠的跳动了几下。
这烟也太难闻了,都让他身体都有些不舒服了。顾沉宴如是想着,手揉了揉胸口,压下那股燥意。
他视线忽然凝在楚妗的脸上,因为刚才她砍柴生火,手里沾了灰,捂唇咳嗽的时候,脸上也就沾上了灰,此刻夹着星星点点的红疹,莫名有些滑稽。
顾沉宴勾了勾唇,呵,真丑!
“红疹上沾了灰,到时候伤口更加严重,你真的是不要这张脸了吗?”他淡声道。
楚妗一愣,随即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脸,只是她的手上本就沾了灰,一摸,脸上更是灰迹。
她茫然地眨眨眼,真的有灰?
顾沉宴忽然直直往她这边走来,楚妗一惊,以为方才顾沉宴看到了她偷笑他,如今生气,便是来责罚她的。刚打算逃开,可是顾沉宴步子迈得极大,几步就走到了她身前。她避无可避,害怕地闭上了眼。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柔软的触感,
她震惊的睁开眼,却见顾沉宴手中拿着一方锦帕,替她擦着灰。
“果真是没脑子,越擦越脏!”顾沉宴冷声道,愚蠢,那么脏的手,可不是越擦越脏吗?
楚妗呆呆地仰着头,有些不知所措,顾沉宴的声音里带着狠意,手里的动作却很是轻柔,显然是怕用了力,弄破脸上的红疹。
顾沉宴低头,不期然撞进一双秋水剪瞳,里面像是蕴着一汪水,莫名有些勾人……
作者有话要说: 顾沉宴:孤怀疑你故意勾引孤!
楚妗: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
作者最近快要考试了,考试那个小妖精死死抱住了我,所以最近更文有些没有规律,但是我是不会断更的,我能行!当天若是没有发,后面也会补上。所以太晚了没有看到更新的话,大家也不要等哦,第二天就来了。啾咪,爱你们哟~
第33章
因为方才在屋内烟熏缭绕, 楚妗的眼睛也沁着一层水雾,顾沉宴的手顿了顿,忽然觉得楚妗的目光像是一张网, 丝丝缕缕, 勾缠着他的心神, 让他避无可避。
不,只是一时兴趣罢了, 切不可迷恋。他如是想到, 退开了几步, 蓦地将手帕盖在她的脸上, 寒声道, “自己擦。”
楚妗只觉得眼前落下一片黑影,她的眼睛被锦帕盖住, 她手忙脚乱的将锦帕接住,敏锐的感觉到顾沉宴态度忽然冷沉下去。
她捏着锦帕,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是太子忽然拿着手帕替她擦的, 她还觉得这个动作太过亲昵,想要拒绝的,话还没开口,他又自己扔了帕子。
果真是喜怒无常, 脾气怪异。
她拿着手帕,轻轻地将自己脸上的灰擦拭干净。
顾沉宴大步走开,撩袍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一只手轻缓的敲打着桌子,不知在想什么。
他眸色深沉如墨,仔细思考着自己近日来的举动,先是答应了楚妗那做她夫子的无理要求,后是原谅她的莽撞闯入,甚至为她请太医,让她睡卧榻,如今更是同她在这里共处一室,举止暧昧。
他平生第一次生出了追悔莫及般的苦意,一开始便是错的,他不应该因着那双眼睛澄澈如镜而对她有了恻隐之心,也不该多管闲事地出手教她写字,更不该因为因为一些甜食而与她在这里过多纠缠。
他忽然停下了手,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般,淡淡说道,“这些甜食做完,你便离开吧。”离得远远的,莫要再出现在他面前,只要她少露面,他对她的那一丝丝兴趣,也该消失殆尽了。
他与她,便如同那千千万万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只有擦肩而过的缘分。
楚妗闻言,点点头,这些水果要做成蜜饯,需要三五日的功夫,等那时候,她脸上的红疹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她也是时候该回去了,虽说华阳公主是好意,但她也不能这般没脸没皮的赖在公主府呀。
顾沉宴见她毫不犹豫就应承下来,莫名有些堵心,就好像是这公主府没有她留恋的地方,她很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
他站起身,想要离开,恰好刚才被派去买东西的侍卫回来了,手里抱着一大堆东西进了院子。
顾沉宴让他将东西放到小厨房摆好,侍卫依言,将楚妗要求的东西都放在灶台处,霎时,方才还空荡荡的灶台,有了些许烟火气。
楚妗见顾沉宴像是想要离开,忽然记起来自己未曾问过他的口味,只知道他嗜甜,但甜也分好几个程度,也不知道到时候合不合他胃口。
“殿下,您还未告知您的口味呢,我怕到时候做出来的蜜饯不合您的心意。”楚妗连忙喊住他。
顾沉宴脚步一顿,沉默了一会儿,复又回身往回走。
这些蜜饯他可是要天天吃的,若是不好吃,那不是浪费了吗?
楚妗不清楚他的口味,若是他在一旁看着,时刻注意味道,总会好一些,做出来的蜜饯也最是合他心意。
只是在一旁看着而已,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更何况,反正她做完了蜜饯就离开了,与他日后再无交集,这一会儿功夫也没甚影响。
楚妗看顾沉宴去而复返,松了口气,心底那一丝顾虑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她率先进了小厨房,屋里的浓烟都散的差不多了,楚妗将手上的灰尘擦拭干净后,就将锅加了水,静静等着水烧开。好在水果送来之前,顾沉宴就让人处理好了,是以楚妗只要调制味道即可。
不一会儿,水沸腾了,她一一将佐味的材料放入锅中,屋内慢慢弥漫出浓香的甜意。顾沉宴斜斜倚着身子,抱臂靠在一旁,屋内蒸腾着热气,楚妗的脸隐在白雾后,瞧不真切。
他微微眯了眯眼,空气里的甜蜜气息让他心情舒朗了许多,他看着楚妗忙前忙后,心下很是安宁,颇有一种两人已经生活了许多年一般,楚妗为他洗手作羹汤。
楚妗一边估摸着时辰,一边小心翼翼地搅拌着锅铲,糖汁被煮的收了汁,只剩下一层晶莹透亮的糖膜覆在果皮上面,她拿筷子挑了一块,冲着顾沉宴甜甜笑道:“殿下,快来尝一尝,看看是否合心意?”
顾沉宴走过去,看着她手里的蜜饯,这黏腻腻的还没有烘干,他有些嫌弃,袖着手站在一旁。楚妗着急控制火候,想也不想就握住了顾沉宴的手,将手里的蜜饯放到了他掌心。
顾沉宴看着手里还冒着热气的蜜饯,本想下意识的扔开,又看到楚妗满怀期待的眼神,紧了紧手指,将蜜饯置入口中。
入口酸甜,还带着甘草的津甜。
他满意的颔首,道:“味道刚刚好。”单纯的糖与蜂蜜味道有些单薄,加了甘草,就添了一分不一样的味道。
楚妗得了话,就知道自己的分量是合适的,她将蜜饯盛入另一个大碗中,打算放到外面去风干。
只是……
她看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锅,若是她走了,糖汁一冷,便要凝结成块了,这锅中的糖汁就要浪费了。
她捧着碗犹豫不定,“殿下,您可否帮我喊一个丫鬟?我这有些腾不开手。”
顾沉宴闻言,沉吟了一下,问道:“需要做什么?”说着,竟是将自己的衣袖一层层挽好,看样子是要亲自帮忙了。
楚妗惊慌不已,她哪里敢差遣太子啊?
她摇着头道:“不必,您千金之躯,怎么可以做这些粗活呢?”
“为何你能做,孤就做不得了?”顾沉宴扬眉,道。
楚妗愣住,这怎么能一样,太子是一国储君,身份尊贵,十指不沾阳春水,而她,这些活她从小做到大,她习惯了的。
她喃喃道:“不一样的。”
“没有什么不同的,孤身份尊贵,你也身份尊贵,定国公府的嫡小姐,大理寺卿的亲妹妹,你与孤一样高贵。”顾沉宴忽然认真道,语气里带着肯定,嗓音很是温和,“是以,你不必轻贱自己,不必讨好别人,做你自己便是,活得开心便是。旁人艳羡你,也该是旁人讨好你才是。”
楚妗愣住,眼里隐隐有酸意,她忽然有些想要落泪,她自打回了京城,国公府的人虽然嘴上一直同她说,她身份尊贵,是府里的嫡小姐,可是他们待她,总是带着嫌弃,嫌弃她学识,嫌弃她礼仪。她努力学着怎样成为一个大家闺秀,渐渐收起自己的脾气,谨小慎微,连楚蔷她们的挑衅都不敢反抗,只能尽量避着她们。
她做了十四年的农家女,忽然面对那些话本子里才能听一回的国公府,自是畏手畏脚,惶然不知所措。
可如今,有人同她说,她不必这般,她应该享受着别人的艳羡与讨好,她只管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她与太子殿下,与楚静姝,与这些天之骄子,并未有何不同。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一阵热流包裹,很是熨帖。她这些日子太累了,如今顾沉宴的话,无疑是让她觉得这世间,还有一个人真心想让她活得有尊严,活得有意义。
顾沉宴只觉得楚妗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像是要哭出来,他不自觉有些心慌,自己方才说的话,是发自内心的。
他上次便发现,楚妗活得很是谨慎,南地的淳朴民风使得楚妗纯稚善良,回了京城以后,太过在意亲人,便变得失去了自我,她隐忍克制,害怕失去,便变得小心翼翼。
以他的性子,很是难以理解,他向来行事恣意,做事随心,若是有人让他不爽快,他必然要让那人更加不爽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报复回去便是,隐忍不发,不是他的做事风格。
他念在两人相识一场的份上,提点至此,只希望楚妗以后能够活得自在一些,不必看人脸色行事。
楚妗压下心底的暖意,笑道,“那您将这些蜜饯在外面拿簸箕晒开便好,很简单的。”楚妗将手里的大碗递给顾沉宴,蜜饯晒得干一些,保存的时间也越久一些。
楚妗看顾沉宴抱着碗,一动不动,想了想,猜测顾沉宴可能不知道簸箕是什么。她心下失笑,到底还是没吃过苦,做过活,农家用来晾晒的工具也不知道。
她心下了然,装作若无其事地从角落里端出一个簸箕,脆声道:“殿下,您将蜜饯摆放在这上面就好了,要我帮您拿出去吗?”
顾沉宴总感觉楚妗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似乎对于他了若指掌,他不自在的咳了咳,伸手夺过簸箕,道:“孤当然知道怎么晒,用不着你教!”说着,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小厨房。
楚妗没忍住,捂着唇咯咯笑起来。
清甜的笑声随着风传入门外的顾沉宴耳中,他手里正抓住蜜饯,小心翼翼的一一排开,他本该生气,可是眼底情不自禁漫上笑意。
——
入夜,楚妗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坐在小杌子上,等着丫鬟替她擦药。
沈嬷嬷是华阳公主身边伺候的,是宫里的嬷嬷,当初华阳公主建府的时候便跟着华阳公主一起出了宫,随身伺候了许多年,一直是华阳公主最是信任的人,如今被她拨给楚妗,足以看出华阳公主对楚妗的喜爱。
如今沈嬷嬷端着一盒玉白色的药膏进来,楚妗连忙起身,有些受宠若惊,“嬷嬷,怎的今日是您亲自来替我上药了?”沈嬷嬷在公主府也算是德高望重,华阳公主平日也是对她敬重,一般都不会让她做活儿,如今来亲自伺候楚妗上药,让楚妗很是惊讶。
沈嬷嬷脸上露出一个慈蔼的笑,“老奴是奉主子的命令来的,楚姑娘不必惊讶。”
楚妗感激地笑道:“倒是麻烦公主记挂了,只是起些红疹罢了,如今还麻烦嬷嬷来替我上药,明日我可要好好感谢公主。”
沈嬷嬷笑了笑,没有说话,这主子可不是公主殿下,而是那素来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她想到今日她都要准备歇息了,太子殿下忽然出现,扔给她一盒雪肤膏,说是让她好好替楚妗抹上。
沈嬷嬷作为华阳公主的心腹,自是知晓太子殿下平素是个什么样的性子,骨子里最是清冷高傲,如今却深夜亲自来一个奴才的屋子,还细细叮嘱她定要好好看顾楚妗。
雪肤膏,那可是好东西啊,便是装药膏的盒子都是玉石打造的,千金难求,是宫里珍贵的祛疤药膏,便是再严重的疤痕,用了雪肤膏,都能恢复光滑细腻。便是华阳公主,都只得了两盒,平日里也用的很是小心,非大的伤口不用,如今太子殿下却是大方地给了整整一盒,用来消除这红疹留下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