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宴似有所感,撩了下眼皮,本该暖融融的眉梢在转向顾清河的时候,一寸寸冻结起来,仿佛是终年不化的雪山,冰冷凛冽。
顾清河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敢直视,狼狈而仓皇地避开了顾沉宴的视线。
顾沉宴懒洋洋地收回目光,眼尾微垂,带出一抹笑,轻声夸赞道:“真厉害!”
……
楚静姝的回门宴结束后,热闹了许久的定国公府也终于可以消停一会儿了。
宫中的钦天监夜观天象,推演许久,后呈给了建安帝一个宜嫁娶的好日子,七月七。
这个日子恰好便是七夕,更是寓意美好。
建安帝龙心大悦,便拍板下来,那日便是太子的大婚之日。
一眨眼便到了七月份,定国公府这些日子里,人人可谓是忙得脚不沾地。
这次的准备工作,较之楚静姝的婚礼还要盛大隆重。宫里派了许多内务府的人来帮忙,毕竟是太子的大婚,需要记入史册,马虎不得。
两人其实也是不能比,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世子妃,虽然都是嫁入皇家,成为皇家儿媳妇,但是两人身份上便是天壤之别。
太子妃日后若无意外,便是要成为垂范天下的皇后,而世子妃顶了天也就是王妃,皇后为君,王妃为臣,王妃见了皇后便需要三跪九叩,毕恭毕敬。
迎亲的前一日,定国公府的祠堂大开,阖府上下皆行至楚家祠堂。
楚妗在长乐苑焚香沐浴之后,换上了燕居冠服,衣裳是红罗大袖长裙,上锈凤纹,头上戴着的是双凤翊龙冠,珠翠宝石,华贵异常。
楚江涛一袭黑色镶金边的国公常服,玉带金冠,威风凛凛地候在门外。
楚妗在楚江涛的指引下来到了楚家祠堂,向祖先行礼,祭奠。
行礼完毕之后,楚妗饮下杯中酒水,小心翼翼地挽好衣裳,屈膝跪在楚江涛身前。
眼前巍巍颤颤的双凤衔珠,闪耀着夺目的光彩。
楚江涛神色有些恍惚,他眉眼复杂地望着身前姿容绝艳的女子,心里生出一抹愧疚,自己好像从未尽到一个父亲的职责,她便要嫁到那入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了。
他难得有些伤感,眼眶微红,语气里满是郑重,嘱托道:“尔往大内,夙夜谨慎,勿违君命。”
楚妗垂首,“小女恭听父亲之言。”
王清荷目光落在楚妗身上,同样是伤感,她心底还有一丝遗憾,自己到底是等不到楚妗的原谅了。
她温声道:“尔往大内,夙夜躬勤,勿违君命。”
楚妗应道:“女儿受教。”
楚妗随即在女官的搀扶下,直起身,一路拖着华贵的衣裳回了长乐苑。
祭告祖宗之后,便只要静候翌日的亲迎礼。
亲迎这日,定国公府天不亮就起了身,热闹不已。
各个院子都灯火通明,满是进进出出的丫鬟其中长乐苑尤其忙碌。
无论是内室还是院子外,挤满了人。
内室是满目亮眼的红,喜庆非常,楚妗坐在梳妆台前,换上了正式的太子妃冠服,外罩大红色的霞帔,上面的金色丝线在烛光下流光溢彩。
女官有条不紊地上了妆,整理好服饰后,亲自扶着楚妗去了前院,老夫人与众位长辈都候在那里,楚妗进去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后,凝神听长辈训话。
女子嫁人,长辈都会说一些为人处世之道,便于女子嫁到夫家之后,能够与婆婆和夫君好好相处,绵延子嗣。
老夫人眼里满是激动,尽量挑了一些重要的话说,毕竟这大婚讲究良辰吉时,一点也耽误不得。
随即楚妗便拜别长辈。
由女官搀扶着回了长乐苑,静静的等候迎亲的队伍。
太子妃冠服沉重,一趟走下来,楚妗只觉得脖子酸痛,她端坐在大红色喜床上,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掌心满是冷汗。
不知等候了多久,外面传来爆竹声,夹杂着礼乐声,喧闹不已。
门外的丫鬟压低声音,但是楚妗仍能听到其中的激动。
楚妗心下一跳,下意识握了握手,她便知道,顾沉宴来了。
她眼睫微颤,心底忽然涌上紧张与茫然,她微垂着眼,心底暗道,她要嫁人了,要嫁给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自此以后,她不再是楚妗,她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女子,入主中宫,垂范天下。
她脑海里闪过过往的点点滴滴,她本该灰暗的人生仿佛就是因为他的闯入,而变得明亮起来。
女官望了一眼桌上的沙漏,俯身上前道:“太子妃,时辰到了,您该去前院了。”
楚妗头上顶着沉重的太子妃凤冠,背脊挺直,闻言只是微微颔首。
女官弓着身,小心翼翼地将楚妗扶起来,楚妗步伐缓慢,踏着稳重的步伐,迎着温暖和煦的阳光,一步步踏出了长乐苑。
外面传来敲敲打打的礼乐声,女官搀扶着楚妗往前院走去,一路上,丫鬟皆跪在地上,恭声道:“太子妃万福!”
楚妗一路行来,那些或善意或不善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忽然油然而生一丝真实感。
那些人恭敬的喊声,让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太子妃。
距离前院越近,前院的动静就越发清晰,楚妗甚至能够听到众人朝着顾沉宴行礼的声音。
楚江涛今日穿着最正式的朝服,他见到顾沉宴,得先向太子下跪行礼,然后才听到礼官在一旁高声唱喝道:“皇太子奉制行亲迎礼。”
楚江涛站起身,躬身立在顾沉宴身后,跟着顾沉宴与众位礼官走完了整个流程。
楚妗从侧门进入,隔着八折云母屏风,静静的等候顾沉宴,云母屏风并未完全阻隔视线,楚妗能够模模糊糊的看到另一旁的顾沉宴,俊朗风仪,气势沉沉。
终于,最后那个悠长的声音唱道:“礼毕!”
顾沉宴视线从屏风上收回来,恋恋不舍的觑了一眼屏风后身姿绰约的影子,到底是按照流程,先行出门。
待到顾沉宴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丫鬟才将云母屏风撤下去,女官引着楚妗跟上顾沉宴的步伐。
定国公府的大门外停着一驾凤鸾车驾,红纱掩映,精致奢华。
女官小心翼翼地扶着楚妗上了车,随即一声高喝:“起!”
车驾缓缓移动起来。
太子大婚向来是城中的焦点,京城宽阔的街道上挤满了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迎亲礼完成以后,车驾缓缓驶入午门,午门外皇太子和太子妃需要下轿走路。
宫人降轿入宫,楚妗手心一紧,车轿外明明热闹不已,可是楚妗仍是听清楚了顾沉宴沉稳的脚步声,一声声,像是踩在她的心头,让她无端期待。
顾沉宴上前,轻轻地揭开帘子,沉暗的空间内霎时间被人带入一道光,楚妗下意识抬起眼,明亮耀眼的阳光,带着温暖,洒进了她的眼底。
楚妗第一次见这般盛装的顾沉宴,他一袭玄色太子礼服,广袖上镶着金边,阳光下流光溢彩,他头上的九旒冠带着玉白色的珠帘,轻轻晃动,楚妗一眼便对上了他深邃而冷沉的眼眸。
楚妗的心忽然像是小鹿乱撞一般,激烈的跳动起来。
阳光这般热烈,夺目得让她生出了一丝恍惚,仿佛他们回到了三月微暖的午后,顾沉宴斜斜躺在花枝繁茂的桃花树上,慵懒地俯眼望着她,言笑晏晏,带着春日的光与暖,那般强势地闯入了她的世界。
自此,她与他仿佛命运一般,纠缠在了一起。
当年的因,如今便成为了果。
她要嫁给他,成为他的妻,自此,荣辱与共,祸福相依。
顾沉宴缓缓伸出手,眸光温暖,带了一丝鼓励。
楚妗目光澄澈,黑白分明的闪过一丝坚定,缓缓将手置入顾沉宴的掌心。
顾沉宴掌心温热,他触碰到楚妗被汗液浸湿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楚妗顺势直起身,踏出了轿鸾。
一旁的宫人以帷幕遮之,太子妃下轿。
顾沉宴搀扶着楚妗下了轿,便松开了她的手,背脊挺直地站在了楚妗的右手边。
两人肩并着肩,相携往金銮殿走去。
正午时分,阳光照耀在汉白玉台阶上,热烈耀眼。红色的地毯铺陈开来,鲜艳如血。
楚妗一步步走上台阶,长长的裙裾在身后展开,宛如盛开的牡丹,雍容华贵。
顾沉宴与她步伐一致,一步一步往金銮殿走去,汉白玉阶旁侍立着宫人,皆屏息俯身,不敢直视两人的身姿。
两人雍容前行,如登九霄。
前方是望不见尽头的阶梯,仿佛她以后的命运,楚妗心底忽然生出一丝不确定,她手里握着玉圭,下意识望向一旁的顾沉宴。
珠帘轻晃,她看不清他的神情,顾沉宴似有所察,侧首望过来。
他轻轻动了动唇,无声道:“别怕……”
楚妗心底忽然生出一丝说不出的感觉,仿佛自己的命运便是再困难,听到这一句“别怕”,便会生出无穷的勇气。
第96章
两人相携来到了宜庆殿, 宜庆殿作为皇家举行重大典礼的宫殿,修葺得很是庄重奢华,太子的婚礼是国礼, 今日宜庆殿中挂满了红绸, 煞是喜庆。
殿内候了许多礼官, 见了二人,先是跪地相迎, 随即为首的礼官高声唱喝道:“礼始!”
首先一旁走上前来两个女官, 手上端着几份不同的肉食, 顾沉宴先夹了一块, 随即楚妗伸出手, 夹了一块,夫妻二人共同吃下同一种肉食, 意味着夫妻二人从此以后成为一家人。
随即女官将肉食撤下去,另外走上前来两位女官,手里端着两个红色的葫芦瓢,瓢内同时盛有酒, 顾沉宴与楚妗浅浅呡了一口酒,然后宫人将瓢做了交换。
楚妗看着眼前的瓢,想到方才顾沉宴饮过其中的酒,她脸上忽然涌上一丝热意。
但是表面仍旧不动声色, 她接过瓢,小口喝了一口酒,最后女官接过, 将它们合二为一,象征着夫妻二人以后可以同甘共苦,永结同心。
最后,顾沉宴与楚妗两人相对而立,互相拜了拜。
礼官见状,适时拖着声音,唱喝道:“礼毕!”
一旁走上来几个太监宫女,引着他们回了东宫。
楚妗从步撵上下来的时候,望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宫殿,阳光下,红墙绿瓦,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楚妗看着朱红色的大门,生出一抹恍惚。
几个月前,她曾趁着夜色来过几次,那时她一心记挂着东宫中的牡丹花。未曾想过,这才几个月的光景,她就要成为太子妃,名正言顺的住进来。
宫人推开大门,精致的陈设缓缓进入她的视线,楚妗油然而生一丝庄重,这里,便是她今后许多年的住所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拾步而入。
绕过假山流水,宫人引着她往正殿而去,那里是她与顾沉宴要举行洞房的地方。
楚妗惊喜地发现正殿门口候着四个她熟悉的身影,原是她身边的四个大丫鬟。
四人见到她,眼底绽开光,恭恭敬敬地屈膝道:“太子妃万福!”
楚妗嘴角翘了翘,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
夏至脸上满是笑意,她上前一步,搀扶着她入内,借机悄声问道:“太子妃,您还好吗?”
楚妗心底一暖,知道夏至他们真心实意的关心她。
自己身上的太子妃冠服煞是沉重,外表华丽,镶嵌各式各样的珍宝,光是这一身太子妃的礼服,就里里外外七八层,更遑论身上所佩玉饰以及头顶上那顶价值连城的凤冠,行动间像是背着一座山。
楚妗摒退宫人,只留夏至四人待在殿内。
楚妗坐在喜床上,动了动酸痛的脖子和腿,刚打算让丫鬟替自己卸妆,外面传来宫人们恭敬的行礼声。
“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随即是顾沉宴轻淡低沉的声音,“起吧!你们都退下吧,去总管那里领今日的赏钱吧!”
宫人顿时喜笑颜开,高兴的应是。
随即是轻微的推门声,楚妗下意识提起心,紧张地攥着衣袖,心底不知道是期待还是害怕。
顾沉宴不紧不慢地踏入内室,入目是一片夺目的大红色,而他心心念念的人此时正端坐在大红色的锦被上,眼波如烟,让他心醉。
顾沉宴不知为何,忽然停下了脚步,愣愣地站在屏风旁。
夏至四人见状,颇有眼色地看了一眼两人,屈膝退下。
屋内霎时只剩下顾沉宴与楚妗二人。
楚妗一袭大红色的太子妃冠服,姿容绝艳,她瞧见了顾沉宴,黑白分明的眼底闪过一抹羞涩与紧张,随即她抿了抿唇,绽出一抹笑,轻声细语,“殿下,您回来了!”
那般平淡的一声问候,仿佛她说过许多遍一般。
楚妗明明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却让他恍惚生出一抹错觉,她仿佛在这里待了多年,只为了等他一人。
楚妗见顾沉宴神色恍惚地站在原地,心底有些不安,她眼睫微颤,怎么感觉他有些奇怪?
楚妗想要站起身,只是方才她休息了一下,整个人都卸了力道,一时之间,竟被沉重的冠服压的站不起身。
屋内霎时一顿环佩碰撞出来的叮当作响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楚妗小脸微红,颇有些尴尬。
顾沉宴挑了挑眉,收敛心神,忽然加快了步伐,行至床边。
楚妗被他忽然接近的身影吓了一跳,杏眼微瞪,带了一丝懵懂地望着顾沉宴。
顾沉宴一只手轻扶着楚妗的凤冠,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将钗饰卸下来。
楚妗一惊,下意识挣扎道:“殿下,这种事情让丫鬟来就好了,不劳您亲自动手……”
顾沉宴轻笑了一声,懒洋洋地说道:“别动,小心扯到头发。”
楚妗动作一顿,僵硬着身子任由顾沉宴在她头上动来动去。
只是顾沉宴这种事情许是第一次做,许久不得其法,扶着凤冠,观察了许久,不得其法。
楚妗心底有些担心,不会到时候她的头发会被扯得一团乱吧?
好在顾沉宴动作轻柔,楚妗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折腾了半天,顾沉宴才将凤冠取了下来。
楚妗乌发如瀑,柔软的青丝霎时飞散开来,带着幽幽的香味。
楚妗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一轻,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她偷偷抬眼,看了一眼顾沉宴,却意外的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