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公夫妇面前,李佼最喜欢摆架子端规矩了。听徐夫人这样说,李佼立马就回她道:“住在贵府这数月来,最后这半个月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他脑袋瓜转得极快,立马就能抓住徐夫人话中漏洞,然后加以攻击。
“什么乡下来的不乡下来的,依本公子看,她可比长安城中那些所谓的名媛闺秀可规矩多了。至少为人至善,待人至纯,不至于会藏了去害谁的心思。”
李佼这番话,自然内涵的是徐家大娘徐良娣徐妙芝。
徐夫人听出来了,但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还是徐公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才默不吭声的又坐了下去。
眼下只要太子能把小公子带走,能把部署在碧波兰亭四周的东宫暗卫都撤走,还他徐家一个安宁,比什么都好。至于挨几句训斥,也都不算什么了。
那边李邺也没斥责儿子的“无礼”,只又对徐夫人说:“雁奴这数月来,还是要亏了夫人的照顾。徐良娣如今肚子越来越大,想必也十分想念娘家人,夫人这个月可多去东宫陪徐良娣几次。”
按宫里的规矩,怀有身孕且品阶在正三品以后的妃嫔,娘家女眷是可以每个月入宫探望一回的。东宫既设在宫城内,一应规程也自然按着宫里的来走。
不过,太子是东宫之主,若是他开了口,东宫妃嫔自然也可有格外开恩的时候。
这算是莫大的赏赐了,徐夫人忙行礼道谢道:“臣妇拜谢太子殿下!”
那边,李邺则又说:“既然雁奴和府上杏娘子交好,夫人届时过去,不如把这位娘子也一并带上。”
第18章 第18朵杏花
对于能带着徐杏入宫,徐夫人自然是很高兴的。所以,这个要求于她来说,也可以说是额外的恩赏,她忙应下。
如此,太子父子便也没有再继续留下来的道理了。父子二人告辞,徐公夫妇自然要亲自送二人出去。
行至隔壁沁芳小筑时,李佼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再和徐杏道个别时,院子里,姚嬷嬷拎着个三层的食盒走了出来。
向父子二人和徐公夫妇请了安后,姚嬷嬷对李佼说:“方才娘子一直在忙,总算是在公子您离开前忙好了。这个食盒是娘子差奴拿过来给公子的,里面置有三种点心,都是公子平日里最爱吃的。”
李佼高高兴兴的亲自伸手接过,又问姚嬷嬷:“杏娘呢?她怎么不出来?”
姚嬷嬷忙又替主家告罪说:“原是该出来请安的,只是娘子说,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而她出身卑微,怕就这样冒冒失失过来请安会冲撞了太子殿下。”
“她出身才不卑微呢,在本公子眼里,她可比谁都善良、都要好!”李佼有些激动。
见自己伺候的主子能得东宫公子这般赞许,姚嬷嬷也很替主子感到高兴。
“能得公子这般夸赞,乃是娘子的荣幸。今日公子这一席话,奴定会转告于娘子知晓。”说罢,姚嬷嬷又朝李佼行了个礼。
李佼又再次提醒徐夫人说:“徐夫人,可别忘了你答应了我父王什么。”
徐夫人忙应道:“公子放心,太子殿下的嘱咐,臣妇有铭记在心。”又说,“幸娘也是我的女儿,公子能待她这样好,臣妇心中也很高兴。便是没有太子殿下和公子的嘱托,臣妇也定会好好待幸娘的。”
李佼却轻哼出了一声,冷道:“她可不是你亲生的女儿,只是你的义女罢了。你自己亲生的闺女一个如今在东宫做良娣,一个则住在你跟前呢。关她什么事?”
李佼就是不喜欢徐家的每一个人,就是觉得他们夫妻父子无论做什么,都是处心积虑的。他平时和杏娘相处的时间最多,他最是能知道杏娘快不快乐了。
但凡这府上真有一个是真心待杏娘的,她都不会是那个样子。
“好了雁奴。”李佼还欲说,却被太子拦住了。
太子说:“时间不早了,一会儿回去后还得去给你祖父祖母请安。”
想起这个,李佼这才作罢。
李佼一直都亲自抱着食盒在怀里,很是依依不舍的和徐杏道别:“我阿耶和你阿耶阿娘说了,等下回你阿娘进宫,你也可以去。到时候,你记得要来找我玩。”
徐杏一直有关注外面的一切,她悄悄的躲在竹帘边上偷看院墙外面的人。李佼和她道别的话,她自然也听到了。忽然的,她鼻头一酸,就有些想流眼泪。
被感动的。
以真心换真心,让她感受到了温暖。至少可以证明,这世间的的确确还是存有真情在的。
只是她和徐家众人没有缘分而已。所以,前世即便她再努力,也未得到过什么真心。而如今,她不过也就是和小公子相处了半个月的时间,竟就能得他如此相待。
由此可见,她和徐家之所以处成这样,不是她的问题,是徐家人的问题。
徐杏还是挺坚强的,她不想哭。她很不喜欢哭哭啼啼的自己,她还是喜欢遇事可以冷静、能够乐观的自己。
所以,等太子父子彻底走远了、再也看不见了后,徐杏差了婢子端了热水来给她洗脸。
徐妙莲最近一直都有盯着徐杏。虽然她没有主动和自己的婢子交代过什么,但每回婢子打探了有关沁芳小筑的人和事来向她禀告时,她也没说不让婢子再去打探。
所以,方才沁芳小筑院墙外上演的李佼和徐杏道别的这一幕,自然很快就有人传去了徐妙莲那边。
徐妙莲听后,面上一如往常,并没有什么异常,但其实心里是又好奇又有些妒意的。
甚至,她更加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幸娘真的并非她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单纯无害、不争不抢。她回来后一直都安安静静的,父母安排什么她就接受什么,即便是觉得委屈她也不说出来……并不是她真的觉得这一切都无所谓,而是觉得自己根本无力和父母抗衡,所以面上装着和善妥协,但背地里却始终在一一步步策划算计着什么。
但她在算计什么呢?
而她又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她又为什么要去靠近、拉拢东宫公子?
她不该不知道阿姊在东宫的处境的,阿姊和那位小公子是注定不会和睦相处下去的。她如今这般费尽心思去讨好小公子,到底目的何为?
若是以前,徐妙莲心中但凡有个什么事,都会选择去和母亲说的。但如今,情况不一样了,很多时候她也会把一些话憋在心里。
虽然徐府对外称幸娘是姨侄女,是徐府的养女,但徐家上下却是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的。
母亲本来就因为这件事情觉得对不起幸娘,若是她再去母亲面前指出对幸娘的疑虑,想来母亲的心会更渐渐从她这边偏去幸娘那边。
徐妙莲觉得,这样做实在很没必要。
有些话倒是可以和二兄说,只是二兄乃男子,不常呆在府内。何况,幸娘如今的隐忍、退让,所谓的“懂事”,也让本来对她十分抵触的二兄也渐渐觉得徐家愧疚于她。
虽他不止一次的和自己说过,在他心中,只她才是自己最亲的妹妹。但“最”这个字,其实也暴露了他的心理的。
只有两个都是亲妹妹,才有“最”之一说。而如今他可以由最开始的对幸娘的抵触,变成如今接受但只是态度冷淡,日后必然也能发展成在他心中,幸娘的地位是超过她的。
徐妙莲知道自己不该去争这些,毕竟的确她才是徐府的真千金。可是,之前十五年她也从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啊。她一直都以为自己是徐家的亲女儿的。如今却告诉她不是,这种心理的落差和转变,她也难以接受。
都说幸娘可怜,可难道她就不可怜吗?
给了希望又让她失望,登了高处又生生让她坠落平地。而如今,她还得承受着对徐幸的歉疚,且她的日后几十年都得牢牢记住这个歉疚。
她这一生都得烙上这块烙印。
谁又能站在她的立场去想一想呢?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的话,她宁愿十五年前没有抱错一说。这样她没有登过高处也就不必畏惧有一天会跌落,也更是不必怀揣着歉疚之心过一辈子。
徐妙莲想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但又怕找。
所幸父亲母亲都没再提这事,她也就没问,此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徐夫人虽然没有把十五年前徐妙莲亲生父母换婴一事牵连至徐妙莲身上,但徐夫人心里肯定还是恨他们二人的。所以,当时从温嬷嬷口中得知当年很有可能是有预谋的换婴后,就直接求了徐国公,让他派人去查那个村子。
只是一来事隔太久,二来那个村子离长安也不近,查起来定然需要些时间。
徐夫人虽然心里还一直记着这事儿,但却也不至于把所有的心思都牵挂在这件事情上。日子还得照常过,她平日里也很忙,所以渐渐的,她也就把那些不开心的事给淡忘了。
若不是徐公差出去的人回来了,徐公又来亲自和徐夫人提起后,徐夫人都要忘了。
“这么说,当年二娘那生母,并非那个村庄里的人?也没人知道她是谁?”徐夫人记起来这件事后,不免又揪心。
她怪那个女人,也恨那个女人。若不是她可恶的换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幸娘如何能流落至那种地步?
徐国公却觉得这件事情查到这里就可以了,他安抚妻子说:“当时天下大乱,流民四起,百姓为了谋一口吃的,到处流浪。是外乡流落过去的,也不奇怪。”
“好了夫人,幸娘既然回来了,也还算是老天有眼。虽说她在外头吃了些苦,但从此之后便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也就很好了。”
又说:“至于别的,你也别多说。二娘总归是你我养在膝下十五年的孩子,没有生恩,却有养育的情分在。二娘这个孩子是个好孩子,她母亲造的孽也不该报应在她身上,你我还是该一如既往的好好待她才是。”
在对待徐妙莲这件事情上,徐夫人和徐国公的意见还是很一致的。
徐夫人说:“父母之过,原也不该由孩子来受。二娘是我看着她一天天长到这么大的,便不是亲生的,也胜似亲生的。对她,我的心是从未变过的。”
又想起她的终身大事来,徐夫人忙说:“我和王夫人私下里有透露过彼此的意思,王家对二娘也是非常满意的。我想着,先把二娘的亲事定下来,然后再忙幸娘的。”
徐国公仰面望着帐顶,似有一瞬陷入了沉思般。他有听到身边徐夫人的话,不过,他过了有一会儿才回说:“二娘议亲一事不急,你先忙幸娘及笄的事吧。”
“也行。”徐夫人觉得这样也好,反正二娘和王家的亲事,也的确是不急在这一时的。
第19章 第19朵杏花
徐杏的及笄礼自然没有徐妙芝徐妙莲姐妹当年的排场大,徐家只是匆忙的给徐杏筹办了一个简单的。大多数观礼者都是自家人,请来的外宾也就是王家一家。
请的王家老夫人当的正宾,也是王老夫人帮徐杏梳头加的笄。
整个流程都是做了简化的,所以,徐杏并没有为此受多少累,徐家也没有。简单走完整个过程后,就一个个过来和徐杏道喜,恭贺她已及笄,并且送上为她准备的贺礼。
徐杏有细细想过,她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必要去刻意避开王九言。不说王徐两家之后的相处如何,但就目前来说的话,至少是交情十分深厚的。
再说她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呆在徐家后院不出门,等行完及笄礼后,她总得是要跟着徐夫人多出门走动的。只要出门,多多少少的,都是会有和王九言相遇的机会的。
她也不可能每次出门都去算计一下能不能碰上王九言吧?
那得多累。
所以,既然是迟早都要遇到的,那早遇晚遇都一样,她也就实在没必要刻意去躲了。
所以,当轮到王九言过来给她送上及笄礼时,徐杏依旧如接受别人的礼物一样,大大方方笑着受了王九言的礼。接了后,也同样道了谢。
“多谢王公子。”
本来徐杏在行笄礼时,王九言远远瞧着她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总觉得此女子瞧着甚是面善,仿若之前有在哪里见过一般。
原只以为是自己糊涂了。可方才听她开口说话,这嗓音分明也……
因心中好奇,王九言不免就要沉默着多注意徐杏几分了。但他还算知道收敛,自然不会盯着人家小娘子看得太过分。只是若是有时刻关注他一言一行的人的话,自然能看出来,他是有在认真打量今天的笄者的。
而恰巧,徐护徐妙莲兄妹二人这会儿正好注意力就都落在王九言身上。
徐护看了后眉头直蹙,脸也崩得很紧,脸色十分不好看。徐妙莲则是表面上看起来并未怎样,但其实心里却还是很在意的。
徐家的几个孩子,包括徐妙莲在内,无疑徐杏是最像徐夫人的那个。徐夫人的母亲当年在长安城内是出了名的第一美人,徐夫人姐妹也是完全继承了其母的美貌,到了徐杏这里,徐杏比起外祖母、母亲和姨母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加上风月楼多年的调-教和栽培,徐杏虽然生性不风流,但一言一行上,多少也是沾了些风流韵态的。
这样一个容形俱佳,又正值芳年的女子,很难不惹人的眼。
徐妙莲虽然知道王家三郎不至于是这样轻浮的一个人,但他只要多看她一眼,徐妙莲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徐护看出了妹妹的不对劲,等徐杏的及笄礼彻底结束大家都散了后,徐护则喊了徐妙莲到一处去说话。
“还记得之前我和你提过的,我拽了九言一道逛风月楼的事吗?”徐护说,“那天我去了风月楼后,有特意叫了楼里妈妈喊了幸娘来见我。而当时,九言就坐在我旁边,他自然也看到了。你也知道,他这个人从小就机敏聪慧,他方才多看了幸娘几眼,并不是因为她的美貌,多半是觉得她看着眼熟。”
“嗯,我记得。”徐妙莲情绪冷清,兴致并不是很高的样子,“那天晚上二兄回来后,有和我说过此事。我记得,我当时还恼了二兄。”
徐护笑道:“你从小和大娘一起在母亲身边长大,母亲请的都是在长安城内德高望重的师者来教养你们。论品行才德,名声威望,全长安又有几人能及你二人?”言外之意就是,你和她争这些,便就是自己降了自己身份。
实在没必要。
“可是这一切……原都该是属于她的。”徐妙莲苦笑,“是我抢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