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时静默没出声,只是侧眸去望着徐杏。
徐杏想无视太子突然投过来的目光的,但无奈他注视自己太久,她想忽视都不行。
所以,徐杏只能问:“是妾哪里说错了吗?”
太子说:“这段日子郑夫人领郑四娘频繁出入东宫,又频繁过来你这里。杏娘,你就不怀疑什么吗?”
郑家的意思,徐杏还真的是猜出了一二来的。
如今她以徐氏女的身份入了东宫,徐妙芝又育有一子在,在郑家人眼中,她自然就成了固宠争权的。所以,郑家不免要着急。
郑家有意送郑四娘入东宫做续弦太子妃,但苦于不知太子心意。所以,郑夫人这些日子便频繁领郑四娘出入她的丽正殿。
美其名曰是来看雁奴的,但其实是想在她这里遇到太子。
郑夫人对她如此利用,徐杏倒不生气。东宫迟早是要有太子妃的,与其是别人,徐杏觉得不如是郑四娘的好。
至少她和四娘相熟,而四娘又性子率真,不至于日后为难她。
不过,这还得看郑四娘自己的意思。
若是她自己不愿的话,谁也强求不了。
徐杏其实并不介意郑四娘入宫做太子妃,但眼下太子此问,明显是希望她介意的。所以,徐杏也不可能傻得明知故犯。
那她就介意一下吧。
徐杏说:“郑夫人说是来看雁奴的。但我觉得,像是来偶遇太子殿下的。”
太子起身,挨着徐杏坐过去了些,目光含情又温柔的看着人。
“你介意吗?”他问。
徐杏倒没直白回答,只问:“妾介意有用吗?”
“你若介意就有用。”太子说。
徐杏无奈:“好吧,那我介意。”
太子却蹙了眉,追问:“好吧……才介意?”明显是听出了徐杏话中敷衍的意思。
徐杏却笑了起来,忙又重新说了一遍:“我是真的介意。”又解释说,“但我觉得,太子殿下该不会有这个心思,所以,便没怎么放在心上。果然,殿下是的确没有这个意思的,还存了心要给她指婚。”
但太子却明显没那么容易被蒙混,他起身走过来说:“伤人的话已说出口,几句简单的解释是抚平不了孤心头的伤口的。”
“那殿下想如何?”徐杏心中暗骂他矫情事多。
太子静立沉默,居高临下垂目望着人,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想试试在净室。”
徐杏:“……”
一段日子相处下来后,徐杏已经默默收回了昔日对他的评价。什么温和有礼,什么君子端方,什么冷情寡欲……都是骗人的假象,他就是个文雅的流氓。
外面再是衣冠楚楚,脱了衣裳,去了床上,也就半点斯文的样子都没有了。
不过好在,对这种事,她也并不排斥。
今日开饭有点晚,雁奴结束一天的课业,又洗香香换了干净衣裳过来时,不但丽正殿这边晚饭还没开始摆,连杏娘和父王的人影都不见。
平时就算父王忙,过来得迟,但这会儿杏娘不该也不在啊。
于是雁奴问婢子:“徐良媛呢?”
那婢子如实答曰:“回公子,良媛在净室。”
雁奴点点头,觉得没毛病,但转念又问:“我父王还没过来吗?”
婢子正要回答,走出来一个嬷嬷。嬷嬷朝那婢子使了眼色,然后她老人家过来陪雁奴说了会儿话。
和他说这会儿太子殿下和良媛有要事在谈,要他先稍稍一个人等一会儿。
对于父亲和杏娘之间有越来越多自己不知道的小秘密这件事,雁奴虽然难过又不服气,但渐渐的,倒还算能接受。
反正杏娘亲自做了什么好吃的,有父亲的,就一定有他的。杏娘还会和他一起练字,陪他下棋。他有在心里默算过,每日爹爹都很忙,还是他和杏娘在一起的时间多些的。
所以,雁奴这样多想想,也就不生气了。
从净室出来后,徐杏直接回了内室。雁奴只看到父亲没看到徐杏,就伸头朝父亲身后望了望。
还是不见杏娘跟在阿爹身后出来,雁奴好奇问他爹:“良媛呢?”
太子这会儿早已换了身清爽的家居常服,身上还留有淡淡的刚沐浴完的皂豆香味儿,早已衣冠楚楚,人模狗样。
面对儿子的这个疑惑,他只抬眸看了儿子一眼。
并未作答,太子只是弯腰于一旁坐了下来后,对儿子道:“听教你马术的师父说,你近来骑射进步得很快。作为奖励,过几日为父带你去郊外骑马。也正好,看看你骑术到底如何。”
雁奴一听,立即忍不住喜上眉梢。
还是太子眼锋压了他一下,雁奴才算稍稍收敛一些。
但喜悦之情还是难以自制,他亮着双眼问:“真的吗?”
“为父何时骗过你?”太子反问。
雁奴心想,你骗我的还少吗?说好了杏娘进东宫是给他做阿娘,是陪他一起读书玩闹的。说的好听,真实情况又是怎样的?
勒令不准他再喊杏娘闺名,只准他尊称“良媛”二字。
杏娘明明是为了他才来东宫的,可如今,父王倒是日日往丽正殿跑,恨不得比他跑得都勤。
知道计较也没用,所以这些他都懒得计较了。
见儿子忽然沉默不再吭声,太子一扫他的脸,就知道他此刻心中在想什么。
于是太子故意严肃问:“你在想什么?是不想去了吗?”
雁奴惊醒,立马摇头:“当然不!我想去。”但又小心翼翼的笑嘻嘻说,“良媛也一起去吗?”
“当然!”太子绝情道,“说起来,你是沾的她的光。”
雁奴:“……”
好的吧。反正他和杏娘都去就好。
隔日,太子亲自登了一趟郑家的门。
那日郑夫人回来后,自把太子说的那些话一字不落全告诉了郑国公。或许郑夫人当时没有反应过来那个郎君是谁,但回家后和郑国公一起分析,不免也能猜到。
所以,这会儿郑国公自然是已经知道了太子的打算。更是知道,太子已经知道了他们夫妇的盘算,并且已经直接礼貌拒绝。
太子再平易近人,那也是太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储君。郑国公可不糊涂,他从不会恃宠而骄,仗着太子对郑家的厚待和照顾,就目中无人,不知天高地厚。
这会儿见到太子,郑国公十分恭敬和谦卑。
到底是做了揣摩君心的事,郑国公做不到坦然。
但太子对郑国公还是如从前一样,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
“岳父的心思,孤是能明白的。”太子此来目的就是和郑国公敞开心扉的,所以也就没有兜圈子,直言道,“但岳父此举,的确是欠考虑了。”
二人既是翁婿,但也是君臣。
见太子有批评之意,郑国公忙起身抱手,摆足了谦卑和恭敬。
“臣洗耳恭听。”郑国公说,“必会将殿下教诲牢记心中。”
太子亲自过去,扶了郑国公坐下。
之后,太子才又继续道:“你们为了雁奴,就想牺牲掉四娘一生的幸福。是对得起雁奴了,可对得起四娘?又可对得起蕙心?”
蕙心是郑家大娘的闺名。
郑国公惭愧的垂着头,也不抬。太子字字如刀,直戳他心窝。
太子望了郑国公一眼,语气倒是和软了不少。
“蕙心若泉下有知,她也必然不会答应。她在世时,最疼爱的就是她这个四妹妹,又怎舍得她做出如此牺牲。”
“何况,便是四娘入宫,若是她日后有了孩子呢?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后,还能对雁奴这个外甥一如既往吗?”
“这……”郑国公显然还没考虑得这么长远,被太子一问,倒是问住了。
太子则继续说:“还是说,你们希望四娘如常氏一样,只空有一个虚名?”
太子道:“孤早在五六年前就和你说过,无需送女子入宫照顾雁奴,雁奴是蕙心拼了命保下来的,孤如何能不疼着护着?可你不听。我想,这些年岳母去东宫,该是没少听常氏的哭诉和抱怨。可孤能如何?当年是她自愿入宫的,孤给过她机会,但她自己坚持不肯。”
“如今受冷落了,哭闹又有何用?”
太子说这些话的时候,虽语气平和且面上毫无波动,但字字珠玑,句句敲打。
说的郑国公醍醐灌顶。
太子的意思,他明白。若他们家坚持要送四娘去东宫,太子拗不过,也会答应。
但四娘日后的日子,就是如今常氏的日子。
并且太子说到做到,他不是那种会念着些旧情就勉为其难去睡哪个女人的人。
郑国公一时面色煞白,忙又起身说:“是臣僭越了,也是臣考虑不周,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这才面上松了下,笑着说:“当年承蒙岳父岳母看得起,把掌上明珠嫁给小婿。如今虽然蕙心不在了,但既有这个缘分,便一辈子都是翁婿。”
“是,臣必牢记于心。”
太子让他坐,这才又提起齐王来。
“岳父觉得齐王如何?”
如今心里彻底放下那个执念后,再谈齐王,郑国公自然是一百个满意。
“齐王殿下英武不凡,乃是众郎君的楷模。”
太子笑:“老四性躁,凡事沉不住气,易冲动感情用事,没你说的那么好。”又说,“不过,既然岳父愿意的话,那这门亲事,孤就管到底了。”
郑国公这下倒高兴的作揖说:“臣遵旨。”
太子想亲自保这个媒,但他又不想使暴力手段逼迫。所以,便有趁着这几日稍稍得闲的空挡,打算带着几个孩子去城郊的避暑山庄住几天。
“一会儿你起了后收拾一下,孤带你和雁奴出城住几天,午饭后出发。”
雁奴藏不住好事,这事他那日扭脸就告诉了徐杏。所以,徐杏这会儿听到太子这话倒不惊讶。
“好。”徐杏应下后,继续帮太子穿早上去上朝的朝服。
垂眸望着面前这个忙来忙去,安静又细心的女子,太子忽然握住她手,问:“杏娘,你过的可开心?你觉得如今的生活,是你想要的样子吗?”
第60章 第60朵杏花
徐杏其实不想谈这些,注定谈不出什么结果的事,谈了作甚?
她若说不开心,太子会放她走,让她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显然是不能的。
既然不能,徐杏觉得,她也没必要和他敞开心扉说这些。除了徒增烦恼,激化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外,又还能有什么?
所以,徐杏闻言也只是停顿了一小会儿,而后则细细柔柔笑着道:“只要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我便会开心的。”
太子认真注视着她的脸,怕错过了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但面前女子笑容和软如春风细雨,声音又轻柔,言语措词间,皆是对他的倚赖……他实在看不出她脸上有任何不开心的痕迹。
所以,太子便愿意相信她此刻的话是真的。
“你放心,孤答应你的,绝不食言。”
他答应过她,哪怕她入了宫,她也能得到她想要的生活。而非她所想的那样,一入宫门就深似海。
一个月一次,带她出宫游玩。这样的事,他是绝对能做到的。
“若有什么不开心的,但说无妨。”太子也不让她帮自己整理朝服了,只是搂过她细腰,将人整个拥在了怀中,他下巴微抬,正好顶着她头尖。
太子继续温声道:“也别拿这里当皇宫,就当是一个家。孤是你的丈夫,雁奴是你的孩子。你就当我们是普通人家的一家三口。但凡受了任何委屈,或是哪里觉得不舒服,都要说出来。”
太子会做让她感动的事,也会说让她感动的话。所以,对于这一点,徐杏会予以回报。
徐杏窝在他怀里,也伸手去环上他腰。她贴在他胸膛,乖巧点了点头,轻声“嗯”了声后说:“你放心,我一定会。”
太子便顺势在她光洁的额上落了一吻,又说:“时辰尚早,你再去睡会儿。嗯?”
徐杏想了想,用力踮起脚尖够过去,吻了吻男人下巴。
太子倒笑了。又不舍的抱了会儿人,见时间实在快来不及后,这才松手离开。
等太子走后,徐杏又直接缩回了被窝继续睡。
等再次睁眼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想着一早太子对她说的话,这会儿徐杏洗漱完又用了些吃食后,就开始着手准备起来。吩咐了下去,让婢子们看着收拾几件衣物细软。
有她的,有太子的,也有雁奴的。
不管怎么样,想着马上就可以出城去玩了,徐杏这会儿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又见时间还算够,所以,徐杏又亲自进了丽正殿内的小厨房,亲手做了几样糕点带上。
郑家那边,郑国公谨遵了太子旨意,暂时没有向郑四娘透露丝毫。
太子给郑四娘下了一道口谕,说他要带着徐良媛去郊外别苑暂住两日,而徐良媛在京中也就和她交情最好。所以,太子特赦,准她也一并跟着。
郑四娘是最爱玩的性子,得了这样的旨意,她提前两天就把什么都收拾好了。
太子这次出发,是便装出发,没有什么仪仗。身边随从婢子只带了屈指可数的几个,更多的是隐身在暗处的暗卫。
除了徐杏雁奴和郑四娘外,太子也把卫王齐王都给带上了。
带着齐王,是太子有意撮合他和郑四。而带着卫王,一来是不想让郑四一开始就猜测到他的意图,有拿卫王做幌子的意思,二来则是,卫王自幼体弱,平时都靠药养着,难能自主独自出一趟城。
这会儿带上他,也是想趁天还不算太热,让他跟着一道出城热闹热闹,顺便透透气。
几人在城门口汇合,郑四和齐王当然是当仁不让的要纵马前往。但太子却迁就着卫王,同他一道乘坐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