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毛爸很坚持这个,长辈的想法也要顾及...
“那样真是使不得——真想感谢我,就借我几本书吧。”孙继东提议道,“你那天和卫南聊天,你是有不少书?”
这个时候各种小说被认为是毒.草,特别是一些外国小说,更是冠以了资本主义毒.草的称号。不少人去抄家,首先抄的就是这些书籍,不知道毁了多少!此时,很多公家图书馆都封闭了,那些‘封、资、修’的书全都不许人看了,怕毒害国人。
但是,这种东西又怎么禁的住呢?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依旧在私下传阅这些明面上不让阅读的书籍...这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毛思嘉并不觉得孙继东这个提议奇怪,实际上这个时候青年人、孩子之间传阅小说非常正常,大家都疯狂地寻找各种途径,弄来能看的小说——这和后世相反,后世大概是精神生活太充实了,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大家反而没有了那种劲头。
这个时候,如果谁的手上有几部好书,立刻能成为小伙伴中的红人!
“当然可以!”毛思嘉大包大揽:“你自己来挑,想看什么看什么!”
第22章
这个时候孩子们之间传递各种书籍,特别是小说,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乱’!很多孩子的书一旦借出去,就很难收回来了。这就像是好学生的作业,借出去之后肯定会被转几道手的,严重一点儿,最后找不见了都有可能。
但借作业这种事,始终限制在一个班级,一般还是丢不了的。这个时候的小说就不一样了,大家谁都借,有的时候还不分大人孩子。中途被截个几次,怎么都找不着了的现象不在少数。
不过,即使有这样的问题,借书依旧非常活跃,很少有孩子敝帚自珍。
一个是,这些书大多不是这些孩子本人的,而是来自家长,或者来自社会上...不是自己的书,是很难有那种爱惜之情的。另一个,北京孩子也讲究一个面儿,好朋友来求借书,还能不借?张不了这个嘴嘛。
而且,别人找自己借书,自己也可以找别人借书,总体来看也不亏。
这倒是像现在的自行车铃了,一般来说,孩子是不会偷自行车的。偷了之后没法和家里人解释,就算是送废品收购站销赃,也是有风险的,这个时候可没有那大的地下市场。
但是自行车铃大家敢偷,事情没那么大,又好销赃。
如果哪个孩子的自行车铃被偷了,立刻就能去卸别人家的。等到别人家发现自己的自行车铃被偷了,一般也会选择再去卸一个——大家完成了一个另类‘内部循环’。
在这些孩子中,毛思嘉可能算是很敝帚自珍的那一个了...她的书几乎从不外借。
之所以这样,一个是这些都是她自己的书,分外爱惜。另一个,她不想给自己、给家里惹上麻烦。普通孩子那样随便流通书籍反而没事,因为每个人手上留的书并不多,也不是很重视的样子。她不同,她手上精心保存着不少书呢!要是真有上纲上线的,多少有些麻烦。
会和孙卫南这个不熟的孩子聊起自己的书籍,正是因为两人不熟!真要是熟悉,是一个圈子里的孩子,就免不了借书,免不了更多接触,甚至会导致毛思嘉的藏书情况泄露了...
毛思嘉请孙继东自己来挑书:“您自个儿选就是了!”
于是孙继东就进了毛思嘉的房间...真实情况当然没什么,毛思嘉的房间门开着,毛爸毛妈就在客厅里,但孙继东还是站在了门口,就没再往里走。
毛思嘉的房间挺小的,其实是从客厅里隔出的一个房间,但在这个时候已经算很好的房间了。
孙继东是大院子弟出身,住的是楼房,他那样的住房条件比胡同里可好多了!而胡同里的住房情况么,家里孩子能男女分开住就不坏了!很多人以为胡同家庭住房情况,这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才开始严峻起来,其实并不是,首都的住房实际上就没好过!
只不过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进一步恶化,那个时候其他人能和夫妻分开住,这就算是了不起了!
毛思嘉之所以能有单独的房间,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她家人口少。
当初她爸妈结婚分房,分了两间屋子。稍微大一点儿的这间成了客厅,稍微小一点儿的那间就当成卧房。后来不是流行自搭小厨房么,就在客厅前面靠着搭了小厨房,这也弄的她家客厅采光一直不太好!不过这个时候的人并不太在乎这个。
等到毛思嘉有四五岁了,在她强力要求下,毛爸把客厅隔了一截出来,就成了她的房间。
房间真不大(从毛思嘉的角度来说),六个平方出头,里面搁了一张一米五宽的床(毛思嘉强烈要求下更换的,小时候她睡的是更小的单人床!她宁愿其他的生活空间小一点,也不肯睡觉的时候翻个身都难)。
另外,后窗下搁了一两头沉,又放了一把椅子。再加上床头柜,以及门后一书架,将整个房间填的满满当当,再无什么活动空间。但是这在现在,已经是绝大多数的北京孩子不敢想的房间了。
别说胡同里,就是大院儿孩子也少有这么好的房间。
毛思嘉的书并不在书架上,她的书架上放着一个又一个的纸盒子,存的是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底下一层半则是鞋子——这就是当衣柜用。
她的书用木头箱子装好,收到了床底下,这样平常就是有亲戚朋友来她房间,也不能发现这些书籍。
这些木头箱子都是在废品收购站弄来的老樟木箱子,旧社会这都是姑娘家装陪嫁的箱子,本身也是重要的陪嫁品。如今从废品收购站弄来,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主要是这是用得着的废品,得花钱,好在毛思嘉从来不缺钱。
这些箱子一般做的又阔又深,是非常能装的。然而就算是这样,毛思嘉的收藏也有满当当的四个大箱子。她拉出了其中一个,打开了给孙继东看:“继东哥喜欢哪个作者?有没有想看的书?”
孙继东过去当然没进过毛思嘉的房间,他从来不知道毛思嘉的私人空间会是这样的——和这个时候大多数人一样,都是很朴素的风格,但是孙继东还是看出来了一些不同。
床单的颜色、床头柜露出的很老派的深棕色,还有台灯,和一般居民的台灯不太一样,是简单的郁金香造型,看的到亮锃锃的铜色——这是毛思嘉很久以前在旧货市场淘的,估计是民国时期的台灯了,还是名牌货。
这在那时当然卖不上价,但毛思嘉买这个也不图将来能升值,图的就是颜值高。虽然以这个时候很多人的审美来说,这并不比现在产的台灯颜值更高...
孙继东并不意外能看到这些,毛思嘉从来就喜欢漂亮,讲究好看,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了。
他虽然不是什么老派的人,觉得这些品质太资产阶级趣味了,但也从来不觉得这是多好的事。只是因为是毛思嘉喜欢这些,他就通通接受了...她怕苦怕累、爱臭美、胆子小,他都知道...可他就是爱她。
房间里有淡淡的香味,并不是某种香水的味道,这个时候的北京可没地方买香水。这是毛思嘉用的香皂、雪花膏、洗发粉、洗衣粉混合起来,再加上屋子里半开的水仙,以及箱子樟木的味道。
香味很淡,很好闻,让孙继东想起了毛思嘉穿白裙子时的样子,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她。
就在他家里,毛思嘉站在他家花瓶旁,花瓶里插着新换的花。当时他们那大院儿流行添置花瓶,用塑料假花还不行,还得用鲜花。那个时候首都也没什么花店,楼下花坛和边上的植物园、公园就遭了殃。
那天用的花就是白的,是非常纯洁的百合花。而毛思嘉穿着白色的裙子,一双白色的高跟皮鞋,就站在旁边...她比花朵更纯洁。
人是会被迷惑的。
“嗯?”回过神来,孙继东指了指箱子最上边的一本《静静的顿河》:“这本《静静的顿河》能借吗?”
这一箱主要是俄国作家和美国作家的作品,这个时候国内翻译俄国作品很多,所以读者能看到的也多,《静静的顿河》就是其中一部杰出作品。
在孩子们中,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普希金这些人的作品似乎比较常见。《静静的顿河》显然不属于其中,但这不妨碍这部作品和以上这些作者的作品一样,位列杰作的第一梯队。
“能借啊!”既然都打算借书了,毛思嘉当然不会再在这个时候小气,非常爽快地把这本书拿了出来,又挑了一本普希金的诗集,一起放到了孙继东的手上。
她心里是有自己的小盘算的,如果孙继东借书不还,这书就算还人情了。如果能有借有还,就等于是多了一个书友,这也蛮好的。能在这个时候这样借书的人,估计也有自己的渠道搞书的,毛思嘉还想找人借书呢!
书都找好了,毛思嘉又要把箱子推回去。装满了书的箱子很重,之前拉出来就看出来了,孙继东放下了两本书,挽起了袖子:“我来吧。”
嘴上是商量的语气,实际上已经上手了。毛思嘉之后侧过小半步,手扶在了两头沉的写字台上。
“谢谢哦...”
不同于毛思嘉的困难,那一箱子书在孙继东手上就像是没有重量一样,轻轻松松被推回了床底下。
“继东的书借好了?”毛爸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孙继东重新抚平了袖子,又把两本书放进了公文包里,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一眼毛思嘉,迅速地收回了视线:“毛叔叔,我这就走了,今天真谢谢您和金阿姨,还有思嘉...的书。”
“谢什么!该谢你才对!”毛爸看着这站着比自己还高的小伙子,就像看到自家孩子一样亲热:“过两天,过两天我就去老首长那儿,到时候还得谢谢老首长!”
第23章
学校里非常热闹...因为今天是期末考试公布成绩的日子。
“思嘉,你怎么都不着急的!今天还来这么迟!”于欣今天没有和毛思嘉一起同路上学,因为最近大家的日程安排都和各种排队有关,很难凑到一起去。但她没有想到,今天这种日子,毛思嘉会这么晚来学校。
天气冷,毛思嘉一路骑车来学校,整个人都快冻僵了。这个时候慢吞吞地走向了座位,又慢吞吞地摘下了口罩,呵出一口白气:“有什么好着急的,你们来早了还不是干呆着。”
“可是早点儿来可以提前看到分数啊!”于欣理所当然。
别看这个时候孩子大都不爱学习,在学习上花的心思少之又少,但到了公布考试成绩的时候还是很在意的。这和学习无关,纯粹是好胜心发作。当然了,也有不少孩子连这也不在乎,只要成绩不至于差到‘蹲班’就行了。
真要是‘蹲班’了,家长面子过不去,到时候谁都免不了一顿剋!说不定还意味着不能过个好年,连买炮的经费都蹭不出来。
“那你看到成绩了吗?”毛思嘉当然不会太在意这个时候的成绩,反正她肯定是不错的——来自学霸的自信...【她一点儿也不为自己吊打初中生而羞愧呢...
“看到了!”于欣比划着说起刚刚在老师办公室看到的成绩单:“思嘉你第一名,所有科目都是满分儿!我外语和工业基础知识都差了两分才满分。”
“那你是第二名?”毛思嘉顺势问。
“不是。”说到这里于欣撇了撇嘴:“是孟新民第二,就语文扣了两分。”
孟新民是班上的数学课代表,据说父母都是老师,在大环境不看重学习的情况下,他的父母抓他学习抓的还很紧。毛思嘉和他说过几句话,因为在学校有表演活动的时候,孟新民和她都是给舞蹈队配乐的。
孟新民是小提琴,她是手风琴...毛思嘉之所以会手风琴,这真是一个无独有偶的故事。上辈子,奶奶想让毛思嘉继承衣钵,所以毛思嘉学跳舞。这辈子毛爸想让漂亮闺女搞文艺,所以从小让她学乐器。这个时候手风琴多火啊,毛思嘉就被送去学这个了。
毛思嘉并不是真小孩,领悟力和专注力在小孩子中算很好的了,所以一路学下来很顺利。
不过现在毛思嘉也没有再学了,因为她很明确地告诉了毛爸,她是真的不想搞文艺。如果按照她爸想的,她最好进文工团,那她还不如从小把上辈子的舞蹈捡起来呢!这可比从头学一门乐器有竞争力的多!
毛爸虽然真的很想让她进文工团,但更在意毛思嘉本人的意见,于是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哦哦,孟新民成绩是挺好的。”毛思嘉一点儿也不意外。
过了一会儿,老师就过来宣布成绩,顺便警告班上的学生,冬天玩炮仗的时候得小心,别伤了自己、伤了别人。这个时候还是北京城内允许放烟花的好日子,会有这种警告一点儿毛病也没有。
另外,发了‘五好战士’的奖状和笔记本,然后就散了...这一点可能会非常令后世学生羡慕,这个时候真没有假期作业!
毛思嘉和于欣都有‘五好战士’的奖状,其实这就是‘三好学生’,只不过现在学校里很多称呼都改了,为了适应形势,所以‘三好学生’也改呗。
对于毛思嘉拿了‘五好战士’的奖状,却是有人不服气的。比如刘妮,大家散了的时候还说呢!
“她旷课多少天了,还是‘五好战士’?‘五好战士’又不是只看成绩的,还有各种品质呢!”只可惜她的抱怨没什么人听。
毛思嘉确实有一段时间没上课,但不是旷课,而是请假。在当初‘鹞子’的事情之后,她实在心烦学校里很多人议论她,再加上那段时间学校里各种不太平...她干脆求毛妈给她从医院里弄了一张条子,拿去学校给请了假。
这倒不是毛爸毛妈娇惯毛思嘉,而是学校的乱他们看在眼里,确实觉得毛思嘉在学校也没什么意义。当然,也是因为毛思嘉这些年来一直是乖宝宝,学习上进,在家听话。这种情况下,她说去学校不好,毛爸毛妈才会觉得她不是找借口偷懒,而是事实如此,愿意帮她。
毛思嘉之所以要从医院弄条子请假,而不是像班上一些孩子那样,直接旷课。倒不是图好名声,而是担心旷课太多,被送去学习班。
学习班的人来源很杂,有的是班上的坏学生,送到这里强制学习的,这还好一点。但有的不是,而是一些小痞子,他们犯了事被送进派出所,但又不至于送去劳改什么的,就给发配到学习班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