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爱抽我家周山的烟...也对,你们开长途汽车的都舍得抽好烟!平常该抽大前门、光荣这些吧?”说到这里,她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又说:“该不会常抽红双喜吧?”
如果关系真的那么亲,这种玩笑口吻还过得去。然而实际上毛爸这个妹夫和大姨姐真不熟,平常接触机会就不多,大姨还和毛妈关系差,毛爸就更没有机会和大姨有正常的亲戚往来了。
所以这个时候毛爸也只能生疏地笑了笑:“大姐这话说的,我平常就抽北海,好一点儿给客人抽的烟也才香山、红叶...我这是——我这是小嘉在呢,小嘉的肺不好,闻到烟味容易咳嗽。”
“那还真挺娇惯的...家里这么多孩子,也没人像思嘉一样。”大姨哼哼了一声,也不纠结这事儿,而是抓着毛爸打听:“你们汽车公司最近是在招工吧?”
毛爸谨慎地点了点头:“听说是有这回事儿。”
“那可好!”大姨一拍手,连忙朝一边的大女儿招了招手:“小玉,你过来!”
等到大女儿过来才说:“毛铮,你看看你大侄女儿,哪里都好!然而比她差的人都找到正式工作了,为什么?不就是差了点儿关系么!你如今在汽车公司做组长,多少有点儿关系,把小玉招进汽车公司工作吧!”
毛爸原本正从毛妈手上接过一缸子茶,这会儿差点儿洒了。护住了茶缸,连忙给放下了,这才哭笑不得地摆摆手:“大姐,你这话说的,我是组长,又不是汽车公司领导,这个事儿根本就不归我管!”
大姨却只当他是在推脱,有些不高兴地道:“毛铮,你是不是不当我家是亲戚?你受你们领导器重,又是组长,招工上面给管这事儿的人说说,怎么就没用了——我和你姐夫也是厂子里上班的,这种事儿能不知道?”
确实,内部有人帮着说话,总是有些用的。
但毛铮真不想帮这个忙,要知道,汽车公司招工,名额并不多。首先最想要的肯定是司机,但这个是真的难!这个时候考驾照,绝对是一件难事,从开始准备到最后成功,再顺利也得一年半载,考试也很难...而且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学车,这得得到批准。
相对的,一旦拿到驾照,就再也不用发愁出路了。
毛铮是新中国第一批司机,因为他原来在部队的时候就是解放军中很少见的汽车兵。
可以说,当时他刚刚加入汽车公司的时候,甚至算是公司的宝贝。不只是自己开车做骨干,还得帮着培养司机。
周小玉不存在机会做司机,那就得应聘公司其他岗位的职工了,像是后勤什么的。
汽车运输公司的效益好,所以待遇是很不错的,听说这里招工,多少人想要塞人进来?就毛铮知道的,就有一个修车厂的厂长想要送女儿过来,一个纺织部的科长想要送自己对象过来。
其他凡是走人情的,基本上也不会比这个差。
确实有些名额会通过公开公正的方式流入社会,只是周小玉竞争不过那些人,不然也不会请托到毛铮这里了。
参考这些就知道了,塞这个侄女进去,这可是要花大人情的!人情这种东西有限,这次用了,下次单位分房子、提工资、升官什么的,就没说话的地方了——这是大家的潜规则,除非你有天王老子做靠山,不然不能让一个人把全部的好处占了啊!
如果这不是大侄女儿,而是自己亲女儿,毛铮肯定不会吝啬这个人情!甚至,如果两家亲戚关系非常亲密,没有如今的生疏,他也能帮这个忙。所谓亲戚,就是你帮我,我帮你,大家彼此照顾呗。
但问题是,毛铮平常虽不在意女人间的那点儿小摩擦,却也不是瞎子。知道大姨姐不喜欢自家老婆孩子,也不是一个能记住人好的人!这个时候还帮忙,他又不是贱皮子,非得做这买卖!
只是这话不能直说,毛爸只能摇了摇头:“这事儿难办,大姨姐,是这样的,我们公司这几个月可能有机会提工资...您看...”
第27章
“这事儿难办,大姨姐,是这样的,我们公司这几个月可能有机会提工资...您看...”
一听这话,大姨立刻柳眉倒竖:“好你个毛铮!你也太自私了吧!这可是你大侄女儿一辈子的事儿!难道不比你一次提工资的机会重要的多?”
毛爸这下就不说话了,按照他的想法,这是自私没错!但是话说回来,谁不自私呢?如果两家关系足够亲近,那还好。可是两家就这关系,这样还想让他‘发扬风格’,这就纯粹是在做梦了。
这话不好听,但是实话向来不好听。不好听的话不好说,说了更得罪人,他干脆就不说了。
一旁的毛思嘉也觉得自己这大姨真是在想屁吃...两家关系到底怎么样,难道心里没点儿逼数吗?就这咸不咸淡不淡的关系,还想别人给自己搭这么大人情,这是怎么想的?
而且吧,这件事不能是临时起意,都打听到汽车公司招工了,心里就应该早有成算了才对。这种情况下,今天难道不应该态度好一些,从一开始就软和说话吗?那刚刚挤兑她,还对她妈妈那种态度,算是怎么回事?
毛思嘉有的时候真的觉得不能理解这个大姨的思路啊...很迷啊。
大姨见毛爸不说话了,还想要同他争辩,这个时候一家之主的姥爷清了清嗓子,非常严厉地看了她一眼:“说的是什么话?毛铮还得养家呢,当然得为自己工作考虑!帮衬亲戚也不是这么帮衬的...你这什么规矩?”
姥爷一惯如此,重男轻女...他就是认为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女人不能去为难男人。特别是大姨这算是踩了个雷——她希望毛爸牺牲自己的工作上升空间帮助自己的女儿,这在姥爷看来,简直就是‘荒谬’,简直就是狗屁不通嘛!
如果不是老思想里,新年要和和气气的,他能训得这么大闺女哭着跑出去!
“...你说,是不是很奇怪?”毛思嘉走在马路边,对孙继东说起了过年时姥爷姥姥家发生的事。
人家说‘交浅言深’,有些事情家里发生的,反而不好和太亲近的亲朋说。因为一个圈子里的,容易有流言蜚语,也因为彼此认识,有一种太八卦了的感觉。反而是不那么熟悉的,能够放开了吐槽...反正对方也不认识人。
孙继东点点头:“是奇怪,不过天底下奇怪的人多了去了——”
说到这里,孙继东打开自己的包,递出一本用《人民画报》包起来的书:“上回的书还你。”
用东西把书包起来,算是这个时候的一种保护了,免得被人看到封皮就联想到什么。
这本书当然不是《静静的顿河》,又或者《普希金诗集》,最初借给孙继东的书,早就还回来了,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于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孙继东又多次从毛思嘉这里借书,两人就是这样,成为每个月见两三次面的朋友。
不只是借给人书,毛思嘉偶尔也会从孙继东那里借到书...这些书大多都敲着一些图书馆公章。考虑到如今的图书馆早把这些‘封资修’的书给封了起来,书籍的来历显然是可疑的。
但毛思嘉一个字也没问,这年头总是有一些人思想上保持了独立,又有门路——这个过程或许合法,或许不合法,但都没有问的必要。
“刚刚说天底下奇怪的人多了去了...你快要学工去了?”这事儿毛思嘉刚刚提过,孙继东不放心地看了毛思嘉一眼:“工厂里人多,更难相处。”
这其实就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工厂里都是社会人,学生相比他们,其实是相对单纯的。
毛思嘉早就知道了,新学期老师公布的,这个学期他们班的学工,等到下个学期则要拉到北京郊区学农——大家听说了这个消息,大部分人都暗自窃喜。
一到十排得这个学期学农,下个学期学工。这个学期学农就意味着得夏天去!夏天正是农忙的时候,真的得抢收抢种!稍微懂一点儿门道的都知道这会有多辛苦。十一到二十排下个学期学农,则是秋天了。虽然农事依旧辛苦,却只是一些杂活,劳动强度和夏天无法相提并论。
“学工我以前是学过的!你可别小看人了!”毛思嘉歪头去看孙继东,然后有点儿沮丧地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差:“你好高啊,我就是个小矮个儿,什么时候能长的更高呢?”
毛思嘉并不算矮,营养充足、锻炼得宜,她现在的身高大约在164cm左右,就算女生普遍发育的早,她在同龄女生中也算是长得高的了。只是相比起孙继东来说,就差的太远了。
她觉得孙继东快一米九了...实际上也没错,孙继东上次体检,身高186cm。他的比例又比一般的男生要好,看起来有拔高的效果,而且曾经的军旅生涯更是纠正了弓背的习惯(很多长得高的人都有这个毛病),有这种感觉并不奇怪。
从孙继东的角度来看,能看到毛思嘉的睫毛在轻轻颤动,仰起头的时候,微微阖上了眼睛,于是他就看到了阳光下睫毛投下的一小片阴影。
很快,他就挪开了视线。
“你会长得更高的。”这不是孙继东的安慰,而是事实。
他印象里毛思嘉还能再长四、五厘米...之所以印象会这么深刻,是卫南和他说过。有一回他们单位组织去看舞蹈团的演出,舞蹈团的老师一看到毛思嘉就惊了,说她没有当舞蹈演员实在是太浪费了!
从身体条件、外貌条件来说,都太合适了!
她的净身高大约在169cm左右,腿长,腿特别长!比例比绝大多数舞蹈团的舞蹈演员还要棒!关键是她走路,甚至坐着时的姿态,都和普通人不一样,舞蹈团的老师当然能看出来,这应该是曾经学过舞蹈的人才有的状态。
一看就气质出众,落在普通人当中,就像白天鹅掉进了鸭子堆。
这没办法,普通人的仪态大多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高低肩、驼背、前倾...等等等等,只不过大多数人都不严重,至少不到要矫正的地步。
学舞蹈之后,这些毛病大都会得到克服...所以别人说学舞蹈的女孩子仪态出众,这不是没有理由的。
在舞蹈团的老师看来,毛思嘉应该是小时候学过舞蹈,后来又放弃了。
然而这么好的苗子放弃了...实在是可惜啊!
毛思嘉对自己长高也还蛮有信心的,上辈子她长到了一米七零,按理说不该和上辈子有不同才是...但这话也没法肯定,毕竟身高这种事情,先天占绝大部分,后天却也是有影响的。
“说到你以前学工,那都是小学时的老黄历了。”孙继东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小盒子给毛思嘉:“小学时学工都是去街道工厂,你是糊纸盒,还是钉作业本儿?”
“你怎么知道?”毛思嘉当时确实做的这些,她在一家街道办的火柴工厂学工,每次都做糊火柴盒的工作。
学工也是这些年首都学生的一个‘特殊课程’,大家去到工厂里,做一些简单的工作...有点像后世的实习生。实习生也是工资很少,是便宜的劳动力么。学工的学生在这一点上尤甚,是不要工厂出钱的。
对于工厂来说,成本仅仅是次品率上升...毕竟是学生,而不是厂子里的熟练工人。
小学时学工很简单的,就像每周的劳技课一样,跟着老师做做手工而已。
“都是做那些。”孙继东不太在意,又抬了抬手:“拿着啊——中学学工是另一回事,一次得一个月,吃饭都在厂子里,工作也和普通学徒工没什么差别。”
毛思嘉把孙继东手里的小盒子给接了过去:“这是什么啊?能打开吗?”
“新年礼物,你不是送了我字帖?我也送你一个。”孙继东收回了手。
年前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毛思嘉在给孙继东的两本书里夹带了一本字帖,算是新年礼物——孙继东有提起过,他现在在公安部坐办公室,常常要给领导写文稿,钢笔字差了一些,还受了批评。
毛思嘉送这个礼物,也算是‘急人所需’了。
这是一个细细长长的小盒子,拆开之后毛思嘉迅速抬头看向孙继东:“这是真货嘛?”
说完自己先觉得自己问错了...这是一只派克钢笔,看样子有年头了。这个时候可不是后来,这种老东西都有人仿。此时能拿出来,基本上就是真的!
“这哪来的啊?”毛思嘉惊讶了,这种派克笔估计都是建国前后的东西了,那个时候也只有文化人和政要有这个。
“和别人换的...现在也不是谁都看重这个。”孙继东轻描淡写。
这话也没错,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就算不提‘文化越多越反动’这种思潮,就算是前几年,光景还好的时候,也有日子困难的家庭将一些老东西拿出来交换更实用的日用品。
这样一支旧笔,甚至不如那些被极大低估,但多少还有些人认可价值的古董。运气好的话,确实能以很低的代价淘换到。
“我猜你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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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毛思嘉确实很喜欢这支老派克钢笔,从她理想成为翻译家,以翻译文学作品为职业就能看出来了,她至少是一个很‘文科生’的人。一支有年头的派克钢笔,简直有文化到家了!
以前的毛思嘉,连各种手账、文具都不能拒绝,现在当然也没办法拒绝这支钢笔。
对于这件事,毛思嘉的心理负担并不算重...礼物这种东西,有来有往就好了。
之后她就开始频繁使用这支钢笔,不得不承认,这支笔保养的很好,这些年也没有损坏。镀金的笔尖、流畅的出水,把毛思嘉去年买的新笔完全给比下去了,于是理所当然地成为她的‘独宠’。
感觉上用这支笔做笔记,自己身上的文化气息都增添了不少呢!
然而,不管多文艺,该进工厂当工人的还是得进工厂——开学之后一个月,他们班就被通知安排上学工了,去的工厂并不是学校自办的,而是和学校对接的一家食品加工厂,主要生产各种点心糖果什么的,厂址在广安门附近。
“学工?这么早?”毛妈有点儿意外,但也没太当回事。这是学工,又不是学农!学农要离开家,在农村扎扎实实生活一个月,做真正的农活呢!学工其实和上学差不多,只是把学校搬到了工厂,学习的内容由课本上的知识变成了生产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