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留城归留城了,留城之后怎么安排却是另一回事了!出路不同,今后的日子也是天差地别——当然了,之前的留城问题堪称是‘生存问题’,现在的出路问题只是‘生活问题’而已,烈度不可以相提并论。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的气氛只是紧张活泼,而不是焦虑沉重。
这个时候大家的出路仔细说来就三条,即所谓的‘工、农、兵’。
不用上山下乡,那就pass‘农’了,剩下的工和兵,全社会都崇拜军人,想要入伍的人不要太多!不过部队要的人有限,再者说了,他们这些初三毕业的学生,如果是正常读书,基本上就是十五六的年纪,也不够当兵的...
所以‘兵’也不用太考虑,基本上大家准备着当工人就可以了。当然,也有极少数人会转为服务人员,这里面有好有坏不好说,但总的来说工人还是主流。
就毛思嘉所知,学校会把学生分配到各工厂。
同样都是工厂,不同的单位是完全不一样的,大家在意的也是这里。
其实这个时候的工厂工资其实差不多,即使是‘央’字当头的大国企,也不会比街道办工厂的工资高到哪里去。同级工人工资能差个两块吧...即使是这个年代,也不算多大差距。
但是各个单位的福利差的太远了...哪家工厂年轻人结婚给分配房子,哪家工厂的效益好,食堂补贴多?哪家工厂会给生育费、妇女补助?甚至小到哪家单位的冬季取暖补助给的多,这些都是差距!
看起来零零碎碎,实际上一个人的生活水平就是由这些决定的——基本工资都差不多,这决定的只是大家共同的生活基础,而在这之上的其他东西,就看各个厂子的不同条件了!
大家都想去大厂、去效益好的厂子!只是这不由自己决定,一切都要听从组织安排。不少人这个时候就动了心思,想着走谁的后门合适。
当然,也有的人关系硬,根本不用走后门,回头家里就自己联系了工作单位,人家工作单位自己来学校要人...这种也有,虽然只是极少数情况。
“不管是什么厂子,我现在只想快点儿上班!”于欣满脸梦幻。
毛思嘉歪了歪头:“就这么想上班?我可是听人说过,等到真正上班了,就会想念读书时候了。这个时候肩头没担子,可以没心没肺地傻玩儿!”
“谁乐意傻玩儿啊!”于欣白了她一眼,然后兴致勃勃地说:“工人有四十多的工资呢!就算要给家里拿钱,也有一笔钱可以自己支出!我早就想要随自己乐意买东西了...四十多块呢!我姐在燕郊农场,一个月才十几块!”
为什么大家都想要当工人,既是因为城市里相对优越的生活,也是为了工人的高工资!农场里一个月十几块,就这也不算少了!而城里,工人的工资完全不在一个水平上。这样一看,他们这一届的运气是真的很好了。
毛思嘉提醒她:“不是一开始就四十多块的,得过四年呢!”
一开始进工厂是所谓的‘学徒工’,三年学徒工,工资只有十几二十来块。直到第四年转正式工,这才升到三十出头。等到第五年,也就是工作四年后,转为二级工,工资就来到四十出头。
这也是绝大多数工人的工资,至于还想涨工资,那就得提高自己的级别,这个时候工人的水平是可以‘考级’的——后世常说什么‘八级工’,那就是传说一样的存在了,别说厂长了,就算是本地区的行政长官看到这样的工人,那也得毕恭毕敬!
在普通人中间,级别上升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也就只有一级到二级是工作一年就行,没有别的门槛。
“四年就四年!四年才多久啊!那时候我们二十都不到呢!”于欣想的很开,年轻就是资本,现在的她只想着快点儿参加工作。
时间啊,快点过吧!这种情绪和之前忧虑留城问题时是完全不同的。
小伙伴这么开心,毛思嘉的情绪也变得高了起来。她之前对此其实没有太大的激情,毛爸毛妈最近想要把她弄到展览馆一带一家合作社做售货员,那里有毛爸的一个熟人,而且最近正好要人。
根据毛爸的说法,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事实上,就算成功不了,家里也准备有其他的备选方案。这样那样的工作,最坏还有毛妈纺织厂托底...总归坏不到哪里去,在时下的人看来,她的前途一片光明。
只是,对于毛思嘉来说,她有自己想要做的事,只是暂时不能去做而已。所以现在的工作对于她来说都是临时性质的!干一行爱一行,要有职业道德的道理她都懂,但这上面的心情也不可能完全理性控制...
她会好好工作的...但要说内心充满激情,这就真的做不到了。
“难道真的要去做售货员吗?”毛思嘉鼓了鼓脸颊,把一个鞋盒装着的小人书都拿给了孙继东。
鞋盒里装的是整整一套的《三国演义》的小人书,这是五十年代上海那边的单位出的,伴随一代孩子的成长。不过这种小人书一般都是一边画一边出,所以很收集了全套的人反而是少数。
这是给孙继东的,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孙继东也经常给毛思嘉弄一些小玩意儿来着。毛思嘉觉得无理由收人家的礼物不好,但那些东西又实在合心意...最后就经常礼尚往来了。
“和别人换的!用了一套《基督山恩仇录》呢!”毛思嘉笑眯眯的。
《基督山恩仇录》这部小说虽然是名著,但总体套路是爽文来着,从这个角度来看也不怪人家能红。那些优美的、深刻的文学名著很好,可是最易于阅读,能够引起读者兴趣的果然还是《基督山恩仇录》这部书。
所以这个时候偷偷流传的书籍中,《基督山恩仇》极端受欢迎。因为这部书在传阅的时候‘供不应求’,很多人还手抄了这部书,可以说是相当厉害了。
毛思嘉在一熟人手上看到全套的、而且保存的特别完好的《三国演义》小人书,拿《基督山恩仇录》和对方换,对方几乎是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了。
“继东哥不是说小时候特别喜欢这一套《三国演义》,结果被家里弟弟给输出去了?”毛思嘉看到这部小人书的时候,就想起了孙继东和她说过的这件事。
这个时候的孩子都调皮,而且社会上的各种东西,无论好的、坏的都学了去。小小年纪,玩的各种游戏里常常带有赌性!孙继东弟弟,就是孙卫南,读四五年级的时候和人玩儿弹球,输上头了,把孙继东那套《三国演义》给了出去。
毛思嘉代入孙继东的心态,自己都觉得撮火...自己喜欢的东西就这么输了出去,干这事儿的弟弟人还小,根本不能怎样...简直要疯了!
“你不想做售货员?”孙继东这是在明知故问。他的手摸了摸鞋盒子里的小人书,都是同一印次的书,当然和他过去那一套没有任何分别。
他和毛思嘉不太一样,毛思嘉对于书籍总有收藏的欲.望,他没有这种想法。当初卫南把他的《三国演义》给输了,他是生气,但并不是因为书没了,更多是因为卫南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动了他的东西。
实际上,如果弟弟问他要这套连环画,他也不会不给。毕竟那个时候他都是高中生了,早就不看连环画了。
喜欢这套《三国演义》?他小时候是真的喜欢,这一点他没有和毛思嘉撒谎。但要说现在还喜欢,这却是没有了,最多就是有点儿怀念小时候的时光...当时之所以会聊到这个,还是因为说起了《三国演义》(文字版的)。
毛思嘉记得这件事,这反而是他最在意的。
孙继东很清楚,毛思嘉看起来对谁都很好,实际上却是一个很无情的人。她的无情具体表现为,如果不是她在意的人,对方的一切她都是不关心的,即使两个人之前还聊的很好的。
‘熟悉的陌生人’,毛思嘉自己是这么形容这种关系的,在这件事上她倒是很坦诚。
很遗憾,孙继东曾经就归类在这里面。所以关于他的种种,她从来都不记得,甚至一次生日,还是卫南的提醒。
“也不是...售货员应该比进工厂轻松吧?”毛思嘉的表情很天真...她这个话既是政治不正确,也毫无道理。但没办法,谁让她根本不了解情况呢。
孙继东是不会介意她的不正确的,只是轻轻颔首:“那...你想去哪里工作?”
毛思嘉表情茫然...她当然有想做的事,但关键是现在做不了啊!而其他的工作,再好对她来说也只是将就。好一会儿,她才徒然地趴在桌上:“算了,随便了!去合作社当售货员也挺好的!”
孙继东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头,完全是情不自禁的,手伸到一半才发现不太对,收了回来。欲盖弥彰地转过了头:“你们学校分配的结果最近就出来吗?”
毛思嘉‘嗯’了一声,因为是趴着说话的,所以声音瓮瓮的:“大概学校也想让大家早点儿平稳下来吧...最近人心浮动哦。”
孙继东并不担心毛思嘉的工作问题——当然不是什么售货员,不是售货员不好,只是这份工作显然不是毛思嘉所喜爱的,而她真正的工作,至少是现有的选择里毛思嘉所能得到的最好的了。
能让她一展所学,接触自己想接触的东西。
毛思嘉几乎已经接受自己会去做售货员的事实了,毛爸带着毛思嘉去拜访了他那个熟人。这个过程也没什么事,对方和毛爸差不多年纪,对于毛思嘉来说是不折不扣的长辈。
人家温和地问了她几个问题,毛思嘉一一作答,对方虽然没有说好或者不好,但看的出来,毛思嘉的回答是没有问题的。毛思嘉觉得稳了...主要是对方对她形象真的很满意,一开始就说了。
“形象很好啊,做售货员的话,形象只要整洁利落就好了。但是如果形象好一些,肯定更好。”
事实上,无论哪一个年代的职场,长得好看都是有优势的。
这件事没有立刻说定,因为熟人也要回头和别人商量,他也不能做一言堂。不过估计商量的结果不会有变化,这可是他推荐的人,既然他肯开这个口,就说明他是有这个面子的。
为了毛思嘉用这个面子值不值得呢?其他人卖他这个面子可是人情!
是值得的,至少他本人觉得值得,他又不是白做好事!毛爸这可就欠了他一个大大的人情!
毛爸毛妈都为这件事高兴,毛思嘉自己倒是悠哉游哉,全然不放在心上。回头该睡觉睡觉,该上学上学。
来到学校,就听到同学们又在说工作分配的事情。好像是有同学去工宣队那边办事,所以看到了每一个人的分配去向,虽然这件事还没有彻底定下来,不到最后总有变故的可能...但基本上也就这样了。
这件事足够大家议论纷纷了。
“你去哪个厂子?”“光华,做五金配件的...你呢?”“不知道!哪能人人都记得呢!你说我要不要溜进工宣队偷偷看一眼。”
“于欣,你知道你分配在哪个厂子吗?”有同学见毛思嘉和于欣进来,立刻凑了过来。
于欣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看着她:“是哪个厂子?”
“北京乐器厂!这个厂子...好像还不错啊!”其实这个人也不知道这个厂子是好事坏,只是凭直觉说的。
其实这个直觉也不算错,北京乐器厂肯定比不上某些牛逼哄哄的大厂的,但它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小厂。至少那些街道办、小型厂是比不上它的。大概是‘北京’这个前缀给了这个同学感觉吧,至少不是街道办...街道办不可能用北京这个前缀。
对此有一点儿了解的毛思嘉连忙道:“北京乐器厂很好的,我的手风琴是星海牌的,就是这家乐器厂出的。”
于欣紧张地心脏怦怦跳,听到毛思嘉这么说眼睛都发亮了。她有这种反应一点儿也不奇怪,这个时候工作分配是事关一辈子的事情,而且所有人都活在体制之内,就算是想走另一条路,找找别的机会,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想想几十年后的孩子是怎么紧张地等待高考分数的,这个时候等分配的孩子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的吗?真的吗?北京乐器厂在哪儿?”于欣立刻紧张地打听起来,并且决定今天放学就去看看。
那个报告情况的同学好奇地看着毛思嘉和于欣说过,眨了眨眼睛:“思嘉,你一点儿不好奇自己分配到哪儿吗?”
这个反应和班上同学们的反应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毛思嘉想了想,觉得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所以实话实说:“我爸妈已经给我找到单位了...”
同学秒懂,立刻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这就好...这样就好...之前我还有点儿不敢跟你说呢。这次分配吧,你的单位不是特别好。不过你自己有了单位,学校分配就不重要了。”
毛思嘉无所谓地摊摊手:“随便吧...不过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吧?”
她这是好奇问的——这个时候是很讲究出身的,她的成分好,这个时候初三的学生一起分配,她平常又没有惹事犯错过,怎么分配都应该在上位圈吧?
“谁知道分配是怎么回事儿...”同学撇了撇嘴。分配的事情就是这样,大体上是‘有规律可循’的,但是总有那么几个例外。至于这个例外是单纯的运气坏,还是人为因素在其中,这就得看具体情况了。
“你的那个单位啊...叫什么‘东方修理厂’,好像是修车的,听人说效益很差的。”同学补了一句。
其实分配街道办并不是最坏的,因为街道办也有办的红红火火,甚至全国皆知的。这就像是后世的集体企业,也有不少出头的,反过来压倒了一大批地方国企呢!任何一个企业,甭管是什么企业,只要效益不好,都不会好过!
都说公有制不在乎盈利,反正再怎么也不会让工人无处可去...这个话不能说错,但也绝不能说对!就算是央企,效益差,既不能赚钱,也不能花钱了,该死会的还是要死会!即使是在这个年代,不兴工人下岗,福利也会落后一大截!
既然这个同学特意说了效益很差,估计是真的很差吧。
毛思嘉随口和这个同学闲扯了几句,礼貌性地询问对方的分配单位——看对方满脸笑容就知道了,单位应该不错。
果然,对方听了她的询问,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明明很想炫耀,偏偏还要克制:“没什么、没什么,还算可以...二七机车车辆厂,你们知道吧?”
毛思嘉笑着点点头:“知道,厂址在丰台那边对吗?听说这是很大的老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