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也知道劝服不了爱丽丝了,只能最后再挣扎下:“让我陪下你,好吗?”
爱丽丝摇了摇头:“不好,我想引出一些家事,不大想你听到。你先回去吧,不要让我为难好不好?”
奥德里奇没办法,只好看着爱丽丝离开。他只能寄希望于爱德华不会一下子和陌生人乱讲事情。
唉,等爱丽丝这次离开了,他一定要联系爱德华说清楚一切,两个人一起商量个出路。
爱丽丝很快走了回去,梅奇居然还在门口那边等,她有点感动,走上前去道:“大人,您一直在等我吗?”
梅奇眨了眨他那卡伦家族统一有的冷漠蓝眼,无语道:“别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和我父王干巴巴地见面而已。”
爱丽丝:“……”好吧,她果然不够了解她的弟弟。
“进去吧。”梅奇招呼道。
爱丽丝深深看了一眼楼上紧闭的窗户,默默跟上梅奇的脚步。
出乎意料地是,楼上的爱德华居然在收拾行李,他一副要把整间屋子搬空的姿态,似乎要把女儿仅留在世上的痕迹全部打包带走。
“父王。”梅奇愣了愣,小步跑到爱德华身边,疑惑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回去。”爱德华生硬道,但他也硬不了多久,没几秒就重重地瘫坐在地板上,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我的爱丽丝,我的爱丽丝……”
可能就因为爱德华真的打算要走了,这一次他的情绪波动变成最大的状态,根本喊不了停。
梅奇看了就头疼,根本插不上话,小心翼翼地后退一步再看看,结果被爱德华忽然抱住走不了了。
“梅奇,你的姐姐死了,你的姐姐死了。”爱德华终于和梅奇在爱丽丝的事情上有了沟通,但却是这样的沟通。
梅奇浑身僵硬,脸色迷茫,显然根本无法体会爱德华的沉重心情,爱德华抱着他哭了半天,也感受到梅奇的冷漠,哭得更痛心了:“你太小了,还不懂,你的姐姐死了,你的姐姐死了。”
梅奇这年纪,其实并不是不懂,只是没有那个感情基础,但偏偏爱德华就是看不破。
“父王,我有事和你说。”梅奇犹豫了下,还是开口说道。
爱德华什么都不想听,就是一昧地难过:“我的爱丽丝,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已经失去一个最爱的人,现在又夺走了一个?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我每天辛苦地做好一个国王该做的事,时刻为儿女的未来做打算,我坚持了那么多年,从不轻易懈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在这一刻,爱丽丝侧过头,没有再看。
她曾经最亲近的父王的声音在这狭小的房间里回荡,也在她的头脑里回荡。
是啊,他的确每天都在努力着,所以她虽然经常骄纵,也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她的父王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
他明明那么完美,可是为什么要往她的心口上插刀呢?为什么插了一刀,还觉得自己毫无错误呢?
爱丽丝想讨说法,想要父王体会她的痛,可到了现在,她又明白了一些道理,那就是不管他们之间的血缘多么接近,他们的羁绊多么的深刻,他们的痛苦还是不共通的。
就好像她此刻的心在为委屈和不受理解而阵痛,她的父王在为女儿的死亡而精神崩溃,而她的亲生弟弟,在迷茫又焦虑地看着天花板。
爱丽丝也想和她的弟弟一样离开这个地方了,太累了,太孤单了。
可惜她一转身,梅奇终于又意识到了她的存在,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梅奇努力摇晃着如大山一样高大的爱德华的身体,竭力在爱德华的哭喊声中找到自己的声音:“父王,父王,那个人知道姐姐的一些的事情,你快问问他,那个人见过姐姐很多次!”
他那还算稚嫩的声音终于穿透了爱德华的哭嚎,爱德华像被冰冻了一样,停止了全身的抽动和哭泣,僵硬地望向了爱丽丝所在的地方。
然后,屋内所有人都吃惊地看到,爱德华像是快溺亡的人终于找到了救命的漂浮物一样,痴狂又珍惜地快步到了爱丽丝面前,他弯着腰小心翼翼地问:“你知道我心爱的爱丽丝吗?”
爱丽丝的喉咙动了动,还没有反应过来接下来做什么,爱德华就立刻又对旁边的仆人喊道:“把客厅的长椅放回原样,我要待客。”
他欣喜又卑微地拉着爱丽丝去坐了长椅,想催又不敢催,红着眼问:“你说吧,什么都好。”
他只想听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爱丽丝都做过了什么,什么都好,因为那些平常时被他忽视的点滴,都已经是不能再看到的奢望。
爱丽丝近距离看着父王脸上的复杂表情,生了怯,嘴巴和思维都迟钝到像个动物一样,只能磕磕绊绊地不过脑地说道:“我第一次看到爱丽丝小姐,是给她送午餐的时候,她点的是面包。”
“只有面包吗?”爱德华难以置信地问道。
爱丽丝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地方打断,愣愣道:“对,只有面包,黑面包。”
爱德华的眼泪无声地流下:“对,她以为她是穷人,我的小爱丽丝长那么大,过得这样苦。我本来还等着她以后变好了,每个月叫人送食物给她,因为她太挑剔了,可能吃不惯这里的食物。可没有那一天了,这些日子她根本没有条件去吃爱吃的东西。”
他又陷入了难以克制的痛苦之中,爱丽丝也不知作何反应,倒是远处没有多少情绪的梅奇能够冷静。
梅奇无奈地靠近了爱德华,拍了拍爱德华的背部,说:“父王,你让别人说完再哭啊。”
梅奇明明才是个孩子,但在此刻,爱德华反而像个无措的孩子了。
爱德华沉默了一下,用手背粗糙地擦了擦眼泪,道:“不好意思,你继续说。”
爱丽丝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僵硬地点了点头,继续脑子混沌地说道:“小姐她……”
爱德华不受控制一样再次打断:“叫她公主。”打断完了,他才意识到不好,又带着歉意僵硬地扯动了下嘴角,说,“不好意思,只是小姐那个词比较刺耳。”
爱丽丝默默深吸了一口气,出神地想:原来他也知道刺耳,那他是不是也在后悔当初那样对她?
哪怕是后悔一点,他自己想到的后悔一点点,她也不至于这样苦怨了。
她回过神,仔细盯着爱德华的面部表情,继续说道:“公主她经常一个人生活,我在门口把东西给了她,本来要走,她忽然叫住了我,问我家庭关系怎么样。”
说到这里,爱丽丝表现出一丝说得艰难的情绪,于是可以顺理成章地停顿,好让爱德华思考。
爱德华没有催促,但是却是因为他思考不了了,他没有想到爱丽丝在纠结这样一个问题,纠结到居然遇到个送饭的陌生人也要问,他眼眶又红了,喃喃自语:“我们的家庭关系很好,爱丽丝,家庭关系很好的,不要怀疑自己。唉,爱丽丝,你要相信父王,父王最爱你了。”
他说得太肯定了,而且什么爱啊爱啊,搞得好像是爱丽丝不懂爱一样。此刻的爱丽丝忍不住一股气就升起:“是吗?可是那位公主很痛苦的样子,说自己被抛弃了。”
“假的,”爱德华痛苦地闭上眼睛,“你不懂,她也想不到,都是假的,我只是想让她学好才这样,我怎么可能不爱她呢?我从她出生看到她长大,为了保护她,从不让她轻易离开王宫。下定决心让她学好的时候,我整夜整夜都睡不着,怕她哭,怕她生病,可又硬逼着自己不去想,因为她总该是要长大的。”
爱丽丝听得更受不了了,爱德华的话里话外都是他的付出与努力,丝毫没有一点一滴对她的愧疚,而且认定她只能这样才能变好,觉得她本人无可救药,她难以克制地语气尖利了些:“国王陛下,我也听说过你们的事情。可是,既然以前一直好好爱护着,为什么不能选个温和的方式对待公主呢?把人贬为平民也就算了,还硬逼着嫁给乞丐,那真的是让人成长吗?”
爱德华不为所动,深沉道:“高处做巢的鸟儿,总是要面临被大鸟狠心推落的危险,才能学会飞翔的。”
爱丽丝没想到他原来是这样的动机,呵——原来这样的类比,就决定了她的命运,她咬牙说道:“是,可是有些鸟鸟学会了,有些不是死了吗?而且小鸟羽翼未曾丰满的时候,大鸟也不会去推啊,推就是去让小鸟送死。您这样对待公主,有想过失败的风险吗?公主很多次就有说不想活了,每段日子都过得浑浑噩噩,甚至有段时间因为生活上连番的打击,让她觉得意外死掉也挺好的。所以她对神明祈求,让她意外死掉算了。”
这倒是真的,爱丽丝以前过得很好,从来没有死亡的想法,也觉得要和父王好好地生活,可是被连番的打击的时候,觉得生活没有希望的时候,她的脑海里是迸发过死亡的想法的。
不过她没有实践,死亡这种事情,实在是太便宜那些她讨厌的人了,她就要活着,给她讨厌的人添堵。
她也并不是彻底没有希望,她还有个盼头,就是过得风风光光的,在年老的时候穿着最好的衣服和首饰,变成鬼魂也好,星星也好,天使也好,反正要美美地去见她心爱的母后。
爱丽丝正发散着思维,努力调整不稳的心态,但爱德华突然呼吸困难,眼泪大滴大滴地掉落,难以置信地说道:“她去向神明祈求意外死亡?!”
意外死亡这个词,是爱德华收到的爱丽丝的死因,爱德华连“面包”、“小姐”这样的词汇都觉得刺耳,更何况“意外死亡”这个词呢?
“是因为她不断祈求才会这样吗?可是为什么要答应她?她不懂事的……她不知道那些磨难是假的啊……”爱德华震惊了,彻底崩溃了。
他自以为算好了一切,自以为狠心在磨练人,自以为忍痛在付出,却原来是在给他心爱的女儿最大的灾难。
爱丽丝,他一直保护的爱丽丝被他害死了,以后他怎么去和变成鬼魂的妻子交代?
他忽然想到自己的一个表弟,那个表弟也有个心爱的女儿。
表弟喜欢把女儿抛起来又接住,有一天没接住,女儿就死了。
他当时听了,觉得表弟实在是愚蠢至极,然而现在才知道,他自己原来也是一个愚蠢至极的人。
他没有看清楚的危险的地方,想当然地为女儿好,然后像表弟一样,亲手摔死了自己的亲生孩子。
可是再愧疚与不安,爱丽丝都回不来了。
他最美的孩子,最疼的孩子,最爱的孩子,本该灿烂地笑着,享受最好的一切,舒舒服服地在他的努力下活着,可是被他亲手从高处抛下,重重地摔死了。
记得表弟哭着说,表弟的女儿死的时候哭都哭不出来,那他自己的爱丽丝呢,哭了那么久,也等不到他来救。
他这个父亲,当得比表弟还无药可救。
可是一切都是他害的,和爱丽丝毫无关系,为什么要报复在无辜的爱丽丝身上?她从来都没有做过坏事,从来都没有的。
第69章
爱德华很难自责,但一旦自责,一切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回想自己的人生,真的是什么都留不下,什么都握不住。
而且本来可以不是这样的,但却因为他变成这样,他怎么能不陷入自厌的情绪中呢?
“爱丽丝……”他把女儿的名字念了又念,闭着眼睛在发抖。
温暖的、体贴的、热烈的情感,其实一直都是女儿和妻子带给他的,所以当这两人离去,他的世界只留下了冰冷和黑暗了。
“我错了,父王不是故意的,你回来好不好?”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像是快要死了一样,“只要你回来,你想做什么父王都努力去做到。”
变成什么性格都好,他会包容她,耐心地引导她,甚至抽很多时间陪伴她,爱护她。
他越想越多,越想越没有原则,脑子里也开始隐隐约约忽然想到旧往听到的一些话,不自觉地开口说了出来:“你母后说要我好好对你,温和地教你,不许生硬地骂你,我为什么忘记了呢?为什么呢?我死后怎么面对你啊,怎么面对你母后啊。温莎,对不起,我太差了,我没有做好。”
本来他就已经被爱丽丝的“死亡”扎了一刀,忽然想到曾经是最深伤痕的爱妻的叮嘱,他痛得难以自已,直接晕了过去。
爱丽丝本来听到母亲的名字,也是心中一痛,如今看到父王晕倒,瞬间脸色也发白了。
她是想要父王难受,可并不代表要父王出事啊。
“医生!”她连忙一边大叫,一边扶住了父王。
她吓到了,声音都忘记了隐藏,格外尖利,但因为破了音,现在也无人去思考她的怪异地方,所以并没有人发现她差点暴露的证据。
爱德华有带最好的卡伦医生来帮检查爱丽丝的死因,因此爱德华很快就得到了最好的诊治,不久就清醒过来了。
只是清醒的爱德华脸色灰败,像是随时可以变作幽灵一样。
“国王陛下,”爱丽丝勉强维持颤抖的声线说道,“对不起,其实我骗了你。”
她还在后怕,有点回不过神。
爱德华的眼睛动了动,没有愤怒,只是死气沉沉地说道:“你是说爱丽丝没有对你说过那些话吗?也是,她从小就不是那种和陌生人放心说话的人。”
说完这句感慨,他就不说话了,倒是旁边的梅奇瞬间脸色变冷:“你没事乱撒谎做什么?”
“梅奇,”爱德华平静地说道,“虽然爱丽丝没有说,但这个人可能接触过爱丽丝,猜得也有道理。是我的错,我误以为我在让我心爱的女儿展翅高飞,却是砸向深渊。我明明没有承受不好后果的能力,但我最恶心也最恐怖的地方在于,我偏偏想不到。我怎么可以想不到呢?我为什么那么粗心呢?我就不该把爱丽丝放心地交给……”
爱德华正要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梅奇和爱丽丝都能猜到他要说的是奥德里奇了,可是突然奥德里奇冲了进来,大喊“卡伦国王”,阻止了这一切的发生。
“你怎么来了?”爱德华虽然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但这并不妨碍他排斥奥德里奇,因为谁知道奥德里奇有没有过度发挥,私下给了爱丽丝不可承受的压力呢?谁知道奥德里奇是不是厌恶了爱丽丝,要弄死她毁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