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铁路队虽然人员陆续返回,民兵队里却还挺空的,楼岚抽空出去找队长说了声,就得到了一个腾空的毡房用以安排两位女同志。
也是此番,楼岚才得知了其他人更具体的近况。
大概是从别处听说了什么,离开红星坡知青点后,老大姐吴成梅虽然还是难改当日的利嘴刻薄,对周红菊跟汤兰芳却多有照顾。
特别是性子软、适应能力也不太强的汤兰芳,刚去那会儿就被爱捏软柿子的人给盯上欺负了。
是吴成梅发现后二话不说将人堵在房间里一顿指天画地的利嘴直削,把对方说得狗血淋头不敢吭声。
“吴姐姐可厉害了,一个脏字都不带就说得那人臊得满脸通红,其他女知青也都不敢吭声。我跟兰芳之后干活的时候都轻松多了!”说起吴成梅,周红菊满脸红光,汤兰芳也是掩不住的目露崇拜。
楼岚倒是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发展,不得不感慨一声世事难料。
说起吴成梅,自然就随口提到了另外几位前辈的事。
钟援朝说祖光全占便宜没够,踢到铁板被人给整了,大冬天的去挖茅坑里的粪坨子,“其实那哥们儿还是挺好的,至少没让祖光全夏天去挖,冬天挖起来也没啥味儿,还是一坨一坨的,挖起来方便快捷。”
“咦——”两位女同志一脸嫌弃地看着钟援朝。
她们也不是真娇气到不能听五谷轮回到事,可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具体啊!
又说起胡丽丽谈对象的事,根本不知道当初红星坡知青点最后一夜发生的事,周红菊跟汤兰芳还有点儿担心彭五湖,就问彭五湖心情是否有所恢复。
钟援朝脸色古怪,回头瞅了楼岚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干咳一声,含含糊糊说:“还好还好。”
不但没有伤心,还在听闻消息的时候对那位未曾谋面的男同胞抱有深切的同情。
本来当初彭五湖跟胡丽丽的事,就没说清楚,只是默契地被认为是一对儿。
后来分开了,胡丽丽过来找了彭五湖两回,见彭五湖态度冷态,眼神里还带着审视,在这方面十分敏感的胡丽丽就自觉避开,没再来往。
这个年代,感情的事本就颇为隐秘含蓄。加上周红菊跟汤兰芳都是自己还没谈过对象的单纯小姑娘,认知里就是两个人在一起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哪里能想到还有胡丽丽这样的操作啊。
看见胡丽丽与其他男同志频繁接触时,两个小姑娘可很是忧愁了一段时间,犹豫着是否要给彭五湖那边透个气。
透一个吧,这又是别人的私人感情问题,外人本就不好干涉。
不透吧,眼睁睁看着彭五湖被那啥,好歹大家也是有过一段艰苦奋斗的战友感情的,心里始终过意不去。
所以说后来胡丽丽正式谈了对象,两人反而松了口气,在与钟援朝通信的时候试探着将这事儿给写了上去。
“现在大家都过得挺好的,至少比留在红星坡那里好。”
“对,相信以后肯定也会越来越好的!”
“我去年没请到回家的假,请的人太多了,今年有了经验,一定要提前写申请......”
“我也是,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说起来现在也就只有李大哥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了......”
“嗨,想知道?这还不简单?农场就在这边儿。”钟援朝往手掌心上画了画,“只要咱们回去的时候绕一下路,就能拐过去看看他。”
又问楼岚李海洋是不是没回去。
几个人里,只有楼岚还跟李海洋保持着直接的联系。
楼岚点头,钟援朝就迅速敲定了回去时要拐个大弧线,顺道看望李海洋的计划。
楼岚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三个是憋了一个冬天,憋得难受,想趁现在还没开始忙的时候四处走动走动,也就没说路远行难的话,只让他们注意安全。
化雪后没多久,安静了一个冬天的边疆大地上,蚂蚁似的人们脱下一层棉袄走出房门,重新忙得热火朝天。
年中的时候,铁路队完成了在这里的隧道工程,继续往西南方向推进铁路铺设的工作。
同时楼岚也顺利接触到铁路队里一位品德高尚的老工程师,有空的时候都会跟着学习,成为铁路队里一个特殊的存在。
——职务在民兵队,不出意外,未来百分百能进铁路局单位,并且往工程师这个人人艳羡的方向发展。
九月份,楼岚写信告知家人及安茴,自己顺利转入铁路队,跟在张工身边继续学习。
“这个点,307号。”图纸上用红笔画了个圈,记下。
“承重点......岩石层结构......”
嗡嗡一声闷吟,一股气浪无形中骤然荡来,隧道口中段处跟着师父复盘的楼岚未曾往巨响来源方向看一眼,尖锐的危机感让他浑身紧绷,不及思考,就第一时间大喊一声“卧倒!”
同时侧身将身旁的师父扑倒在地,护在身下。
几乎就在那瞬息之间,嗡嗡声化作轰隆隆一声巨响,热气荡开,火舌在身后喷薄,地动山摇间,头上碎石如雨下。
第一声爆炸过后,楼岚眼看情况不妙,几乎是将身体本就不好的师父整个儿托了起来:“快出去!快出去!”
爆炸声在隧道中形成了聚拢放大的音波,本身就在里面的人直接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暂时失去了听力,根本听不清楼岚在喊什么。
可大家也不是傻的,也知道此时此刻应该怎么做,立即脱着发软的双腿往外跑,脑子里一片空白,能看见的只有代表安全的出口处那片光亮。
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及学生扑倒弄得懵逼的张工也反应过来,顾不得去捡自己的眼镜,被学生拉扯着往外跑的时候还一个劲儿伸手去扯没反应过来的愣头青。
九月二十八日,某铁路队于1062施工路段遭遇山体内瓦、斯爆、炸,死伤惨重,具体爆炸原因,正在追查中。
一如往常,领了饭盒就与其他同事一起坐在收音机旁收听节目的安茴乍然听闻这条插播新闻,总是灵活清明的大脑有一瞬的停滞。
1062这个数字在脑海中反复回荡了数十次,终于一个激灵,安茴瞬间反应过来,顿时眼前一黑,头晕目眩间手上的饭盒摔落在地。
“怎么了?”这动静吓了其他人一大跳。
安茴也勉强缓过神来,动了动唇角,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深吸一口气,安茴突地站起身,越过摔了一地的饭菜,冲回帐篷里取了惯常用的军绿色挎包,一阵风似的钻出来,又冲进领队教授所在的帐篷。
其他人正看得纳闷,不多时,就又看见她眼眶带着些红,却目标明确地奔向拴马处扯了缰绳,牵出队里那匹最强健的黑马,翻身上马,一挥马鞭,哒哒哒溅起一阵黄沙,转眼间就跑远了。
同事们正自疑惑,领队的帐篷门帘被掀开,一位中年男同志走出来,脸上带着些担忧地看着一片黄沙中远去的身影。
有人询问,这人叹了口气,只说:“安茴的一位朋友,在铁路队。”
无须多言,联想到刚刚收听到的那条新闻,众人多少有了些明悟。
至于具体是哪位朋友?能让安茴这么紧张的,必定是那位正在升华革命友情的男同志。
爆/炸事故啊,也不知等待安茴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第171章 S《边疆知青15》 明明一个呼吸的时……
等待她的结果会是什么?安茴也在想这个问题。
前几日地质队转移到沙漠附近, 安茴正欣喜着距离楼岚所在的位置只有半天的路程,正自打算着等忙空了过几日要突然去看他,给他一个猝不及防的惊喜。
却没想到惊喜没安排成, 反而收到了这样一个等同噩耗的惊吓。
人最怕的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饶是理智积极如安茴,一路上也忍不住在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可能, 平白惹得自己险些几度落泪。
*
铁路队很忙, 很乱。
“不行, 现在里面情况不明,还不能进去救援......”
“......必须进去, 里面的人还等着我们去救......”
“去附近牧民家求助......”
“快准备防护服......”
“不知道......”
“......去不去......”
“......里面......”
“......老赵他们......不会是违规......”
人声嘈杂, 人心惶惶, 好在很快队长那里就争吵出了一个结果,指令迅速传达下来。
民兵队数人策马四散,去往附近寻求本地牧民的帮助,带队的队长打电话寻求最快的医疗支援,同时队里也安排在外没有被波及到的人在领导的安排下竭力协助抢救里面伤员。
谁也不知道隧道深处为什么会忽然发生瓦/斯/爆/炸, 谁也不知道第一波爆/炸过后是否还会发生后续爆/炸。
同样,谁也不知道尚且还未彻底完善结构支架稳固的隧道是否会出现坍塌。
可是想到里面或许正在强忍痛苦等待救援的同事,同在一个铁路队的同志们无一不是选择沉默而快速地听从领导的指挥安排, 竭尽全力进行抢险救援。
楼岚等数人因为所在的路段比较靠外沿, 又在第一次爆/炸起浪冲过来的时候及时卧倒自救,大部分人都没什么事, 只是因为落石受了些皮外伤。
其中最靠里侧的一位同志因卧倒稍微迟缓,背部一个方向收到了热浪卷冲,头发卷曲焦糊,后脖颈处没有防护服保护的小片肌肤有烫红的轻微灼伤。
他们已经是靠外沿,爆/炸推出来的气浪居然都带着这样可怕的高温, 可见在更里面的同志情况不太理想。
张工有得意学生在身边及时保护,除了本身就不太好的腰背受了些轻伤外,并无大碍。
在冲出隧道后第一时间被人安排到帐篷里稍作休息,不过几分钟,张工就坚持走出帐篷,协助救援工作。
楼岚是队里出了名的身手矫健,早在出来的同时就自请加入临时救援队,换上更高级的全身防护服,同迅速挑选出来的几个人率先进入隧道探明目前里面的情况。
明明并不是没有杀过人,不提在古代武侠世界里杀过的恶人匪首,便是妖魔鬼怪也杀过不少。
进入隧道深处的楼岚却依旧有种心底发颤背脊生凉的触感,偶尔也会同进来的同志一样,恍惚间以为自己误入了恶鬼地狱。
高温几乎是无所不溶的,人也同样。
溶化有别于焦炭状态,人体如同蜡化,呈现出扭曲怪诞之感。
一开始还能发现因为防护服而存活下来的同事,再稍稍靠里,遇到的几乎就都是半溶半炭化、已失去生命特征的人。
进来的人沉默地第一时间将人搬上担架,争取早些把人送到外面。
楼岚有医术在手,可在隧道里,防护服是绝对不能脱下的,隧道内空气里依旧有股不详的高温。搭配着内劲有点穴按揉,好叫伤员减轻痛苦保住一口气的手段,楼岚也无从下手。
第一批次的人冒险进入,将呼吸尚存的重伤人员转移出去,哪怕队长再心痛,也不得不强自按捺着把控全局,稍后再选择第二批次的救援。
——说是救援,其实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第二批次的,已经是进去为往日同志收敛尸首了。
楼岚没有再进去,而是去了队医那里帮忙。
队医郝医生那里已经忙作一团,小队配置的医生平时顶多就是看个头疼脑热擦伤扭伤之类的,这一下子送来的几乎全是重伤人员,已经人过中年精力有所下降的郝医生带着两名跟在身边学习的菜鸟医护忙得满头大汗。
发现楼岚会些中医的按压止血等手段,郝医生没有吭声,只是给了两个学生一个眼神,而后默默给楼岚安排了更需要他发挥作用的工作。
七三年的华国,还处于文化动/荡的年代,别说中医了,现在外面的人早已吓得连个古人传承下来的成语都不敢轻易使用,若是必须,都得斟酌千百遍才敢小心翼翼地用。
似楼岚这样掌握着一手中医医术,却从未显露过的人,大有人在。
若不是这次意外,怕是他也不会用。
郝医生本身就是为了躲避那些事才走了路子申调来边疆铁路队的,自然最清楚其中的无奈。同样,也正因清楚,对楼岚的赞赏更甚。
伤员的情况真的很糟糕,两位跟着学习的小医生哪里看见过这样的,好几次都差点儿吐出来。可现在没有时间给他们适应,所以在郝医生的呵斥下,两人硬着头皮把反胃的酸涩咽了回去,含泪努力集中注意力对伤员进行能力范围内最大的抢救。
说来话短,只因众人都在争分夺秒。可惜这里正处于戈壁深处,距离最近的绿洲城镇尚且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一直到三个多小时后,才有最近的部队率先派来援救队。六个小时后,远城方向的医护队携带医疗资源顺利抵达,接手了所有重症伤患,并陆续将伤患转移过去。
从事情发生,到伤患转移离开,已经过去了足足六个多小时。高强度的援救工作掏空了所有人的精力。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众人才有时间去回忆,去后怕。
楼岚也少有的浑身汗湿神情倦怠,因为在医疗队抵达之前,为了护住重伤人员丹田处那一口回旋的气,楼岚频繁动用内劲。
已经很久没感受过这种累到眼睫毛沉得抬不起,太阳穴疼得突突直跳的感觉了。
就他这样都算是好的,郝医生还好说,强提着一口气等到医护队抵达后交接完毕才一屁股坐到地上。
另外两个人早就在听见外面的人喊医护救援队来了的时候眼睛一翻,噗通昏倒在地,差点被医护救援队当成另外两名需要抢救的病患一起给抬走。
队上也理解他们的情况,立即安排他们回毡房休息。
拒绝了两位同事要把他抬回去的举动,楼岚让他们去抬其他人——除了楼岚,铁路队民兵队牧民们也都有人来队医这里帮忙。
自行走回去,几乎倒床的瞬间,楼岚就坠入了昏睡中。
睡之前,不知为何,忽然有种通透的顿悟感。
或许很多人都会在看到、听到、遭遇到与同种族相关的重大事故时,都会产生这样的通透明悟——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把握眼前的一切,过好人生的每一天,珍惜身边还能珍惜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