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感一来,绷紧的神经就略有松懈,强行压制许久的倦怠感也随之涌来。
赵云昆让小二哥有什么吃的就上点,若是不麻烦,再能洗个热水澡自然是最好的。
秉持着店小二也是高人前辈的人,赵云昆对楼岚很是尊重,吩咐完自觉为难人,还给足了小费。
楼岚拿了足有二两的碎银子,喜得笑容灿烂,连声表示不麻烦:“后厨炉子上一直备着热水呢!吃的也有一些,马上就给您送上来!”
受小二哥满足喜乐的笑容影响,赵云昆也露出了些许笑意,道了声谢,便关上门去查看小师弟伤势。
至于自己身上的伤,哪有时间跟精力去在乎呢。
现在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小师弟,除此之外,就想好好吃点热乎的,然后倒头睡他个昏天暗地。
放心大胆地睡大觉也只是想想罢了,赵云昆还不敢真地完全放松。
虽然今日有高人前辈将白楼杀手震慑退走,自己的行踪却依旧好找得很。
或许不消一日,就会有更多人找到这里。
思及此,吃过饭泡在热水中的赵云昆强打起精神,加快悉数动作,想要尽快寻到高人前辈本人。
若是能求得庇护自然再好不过。
可若是高人前辈执意不肯沾染是非,赵云昆也不能强行留在此地,平白牵连了如小二哥这样无辜的普通人。
小二哥说明日他就要与掌柜家女儿成亲了,以后还会与娘子一同伺奉年迈的岳父岳母。
江湖中人,并不如何介意世俗中的什么入赘不入赘的,赵云昆只想着小二哥说起此事时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眸子,就不忍自己的到来破坏了对方的幸福。
以前总想要闯荡江湖,遇到不平事,拔剑大喝一声,便是行侠仗义。
可经此一事,赵云昆才领悟到以前师父常挂在嘴边的平淡是福。
年轻人少不更事,总希望自己的人生过得跌宕起伏,充斥着波涛汹涌的刺激危险。等到真遭遇了巨大变故,却只希望一切只是一场梦。
梦醒了,就能回到过去。
楼岚做好本职工作,回耳房继续“值夜班”,心里却在发愁。
上次见到,这赵云昆就身受重伤,似乎在被人追踪。
再见就是被人追杀围攻。
明显是身上有大麻烦的人。
现在人已经住进来了,也不知追着他屁股咬的麻烦会不会一堆一堆地找上门。
还是要尽快把人送走才行。
要不然就换个装,假装他口中所谓的前辈高人,将人送得远远的?
可他又不放心客栈这头的安危。
这不行,那不行,楼岚抠头,都没办法继续安心入定等着天亮成亲拜堂了。
正自烦恼中,就又听到某位应该好好睡觉的客官转到后墙来,重新开始嘀嘀咕咕演独角戏。
“前辈不知是何方来历,是否顾虑着晚辈身上的麻烦......晚辈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想我天山派祖师爷于千年冰雪中领悟到寒风雪花的真谛,于灵光中创下《三十六路雪花剑法》......”
絮叨还在继续,已经从一开始的苦衷到后来的诉苦。
而楼岚还在默默吐槽过于随便的剑法名字。
如此一个人在外,一个人在里,赵云昆独自说了一个时辰。
眼见前辈是铁了心不出现,看看天色,天际已露几丝青白,赵云昆长长一叹,再次拱手道:“既然前辈不愿再入红尘是非,晚辈也不敢再作强求,说些个有的没的,也不知是否吵得前辈心烦嫌弃,只是晚辈心知此劫难渡,若是.......若是今日一别,也不知我天山派以后是否还能被世人所知。”
叹息一声,赵云昆说:“也罢,知与不知,又有何区别。晚辈无意强行牵连客栈中人,稍后便自行离去。只是,晚辈小师弟云若白身受重伤,两日未有清醒之时,伤情反反复复,若是晚辈将他一同带走,左不过多条人命落在那些奸人手中。”
掀袍再跪,赵云昆语含哽咽,卑微哀求:“还请前辈救一救小师弟,他今年,也不过十二有余。”
真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想想那小师弟才十二,眼前的赵云昆也不过双十。
楼岚再听不得,打开门走出去,对诧异抬头望来的赵云昆说:“客官,您要求的人说让您且当普通客人住下,但凡是住进来的客人,他总会护得一二。”
赵云昆惊喜至极,想要站起来问一句“当真?”
却是眼前一黑脚下一软,整个人往前脸着地,实实在在扑到了地上。
楼岚下意识要去扶,却又及时止住了动作,小心翼翼凑上前呼喊:“客官,你没事吧?客官?少侠?”
没动静?
别是惊喜加熬夜,猝死了吧?
凑近凝神一听,才听得细微的呼噜声。
楼岚无语。
所以这是摔了一跤,直接给摔睡着了吗?
*
早上一大早,周大娘就起来梳洗,眼看着时辰尚早,也不慌,先去女儿那边敲了门,让她按时起床,自己就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去做早饭去了。
老掌柜昨晚喝了点酒,睡得沉,早上却半点不耽搁早起。
今日依旧是不开门的一天。
不过卫生打扫还是要做一做的。
想着今日是准女婿的大喜日子,老掌柜就没像平日那样去叫他早起干活,而是自己拎着鸡毛掸子水桶抹布,要去打扫大堂柜台。
谁知到了那边,才看见楼岚早就已经穿着一身褐色麻布短打,像往常那样埋头认真擦着桌凳。
老掌柜脸上露出个笑,暗自点头:这小子没有趁机偷懒,看来是个可靠的。
“楼岚,咋起得这么早?今儿也不开门待客,等到稍后还要跟慧娘拜堂呢。”
楼岚回头,笑了笑:“不是起得早,是根本就没睡。”
老掌柜诧异地“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后抬手隔空点着楼岚,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哈哈哈,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可紧张的。”
楼岚本意是开个玩笑,毕竟说的也不是假话,为的是引出昨晚店里住进了两位客人的事。
不过老掌柜这么一说,他也不辩解,只是顺着话头笑了笑,做足了新郎官腼腆的姿态。
等老掌柜过足了笑话准女婿的瘾头后,楼岚才凑过去,说了昨晚发生的事:“.......当时我听他磕头,磕得那叫一个可怜,哎,就想着先让他们住一晚。况且那少侠说自己也有些好身手,不会连累咱们......”
老掌柜不想惹麻烦,可也不是真的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人,听楼岚说这两兄弟忒是可怜,加之又已经住进来了,哪里还能硬着心肠把人撵出去。
于是只说:“今日是你跟慧娘大喜的日子,不适合起什么冲突。既然他都说了不会给我们添麻烦,那便暂且让他们住下。”
顿了顿,又说:“不过如果有什么人找上门来,咱们可千万别凑过去,是生是死,只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楼岚自然连连点头,连说老掌柜聪明有智慧,说得老掌柜一张老脸都要红了,摆摆手让他赶紧去后厨说一声,让多准备两份早饭。
第189章 V《客栈小二哥6》 我真不是高手……
古时候的婚礼, 称作“昏礼”,便是在黄昏时举办的成亲礼。
所以虽说早早就忙碌准备上了,在黄昏吉时来临之前, 东福客栈里还很安静。
楼岚便抽空去郊外山里采了些草药——这是对老掌柜等人的说辞。
既然赵云昆二人已经是东福客栈的住客,自是要服务周到。
这个属于西南方向的小镇太小, 既不是交通枢纽又没有大山名川, 平日里药铺中卖得最好的药材, 也就是些个治疗头疼脑热的。
与外伤有关的,也就点治跌打损伤的膏药, 颇有“万金油”的意思。
要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去镇上给赵云昆师兄弟买对症的药, 实属冒险。
所以楼岚去郊外山里炼了点东西, 带回客栈再搓以药衣,送给赵云昆,表示这是“老前辈”吩咐给他师兄弟二人疗伤的圣药。
居然能获得老前辈馈赠的圣药,赵云昆受宠若惊,对这位小二哥也更加感激与看重——能为老前辈送这般珍贵的药来, 这位小二哥与前辈必定很是亲近。
“赵某现如今处境实在算不得好,”赵云昆苦笑,解下自己腰间一枚莹白若羊脂的麒麟玉佩, 双手送予楼岚, “小二哥的恩情,赵某万不敢忘。今日恰逢小二哥成亲的大喜日子, 身带血污,便不来观礼了,只能在此送一份贺礼聊表心意。”
楼岚想要推辞,赵云昆却提前阻了他推辞的言语,坚持要送。
想着自己又是收容又是送药的, 收下玉佩也算是收了份保护费。
拜堂是在傍晚夕阳变得橘黄时,于后院进行的。
婚礼很是简单,吉时快到时,楼岚被周大娘拉去换上喜服,再在胸前系起一朵大红花,笑盈盈就给领去了后院正房的堂屋里。
在那里,同样换成喜服盖上红盖头的周慧娘已经等着了。
“一拜天地!哈哈,快拜,快拜!”
周大娘既是高堂,又要客串媒婆,还要当一回宾仪,笑得脸皮皱成核桃皮,嗓门也因为高兴而清脆响亮得紧。
便是在前面二楼房间里打坐疗伤的赵云昆都能听见。
“二拜高堂!哎呀等一下等一下,老头子,快坐好!”
“夫妻对拜咯!”
明明只是一场没有来宾的简陋昏礼,小客栈里的掌柜一家子却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平添几分热闹。
为小师弟服下药丸后就守在旁边运功的赵云昆听得心头动容,思及往日师门里上下其乐融融的往事,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师父,若您在天有灵,请一定保佑小师弟快些醒来,也保佑其他逃脱的师兄弟们平平安安。”
西厢房里,已经礼成的新婚夫妻坐在床榻上,掀了盖头,手臂交缠着饮了交杯酒。
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楼岚却未着急,而是把重新打了络子的麒麟玉佩交给了周慧娘:“这是上午我为二楼那位送药时得的贺礼,他们来历怕是不太安全,这玉佩暂且收起来,等以后风声过了再用。”
顿了顿,楼岚若有所思:“其实刚好可以给未来孩子压襁褓。”
拜堂喝交杯酒时都没脸红的周慧娘一下子就红了脸庞,嗔怪地瞪他,却又说不出什么强有力的责怪,只能弱弱啐道:“就你想得深远!”
楼岚一笑:“为夫且当是娘子在夸我了。”
燃烧着大红喜烛的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气氛让周慧娘后知后觉地开始紧张起来,楼岚有心让她放松,便一边捡床上铺着的花生红枣等物,一边说:“之前倒是一时忘了问你,那天你是怎么想起要诈我是否上了墙头的?”
这可是周慧娘的一桩小得意之事,提起来果然放松了不少,嘴角带着俏皮的笑说:“墙头上的苔藓都被蹭没了两块,况且你布鞋边沿还沾了绿汁,很新鲜。”
楼岚自己吃了颗枣,觉得挺甜,就顺手给她递去一颗:“倒没想到你观察得还挺细致的。”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就由楼岚安排着洗漱一番歇下了。
婚后的日子似乎也没太大变化,除了周慧娘看楼岚,再不是以前那样“暗中观察.jpg”的表情包。大概是明白楼岚是怎样的人,又成了自己夫君,有什么疑惑,周慧娘都会找机会偷偷问他。
赵云昆用过一丸圣药,不过是打坐一夜,内伤竟就好了个七七八八,顿时更是惊奇感慨。
惊奇于老前辈果然不愧是老前辈,随意出手的圣药当真是厉害。
感慨自己运气不错,绝境中也得了条生路。
一直昏迷不醒的小师弟云若白也在当天半夜就醒了过来,吃了些粥水,又服下药丸,在赵云昆的照顾下再度睡去。
两人几可致死的内伤外伤,不过两日就养得差不多了。
云若白是个活泼的性子,虽刚遭遇了师门巨变,身边却有可靠的六师兄陪伴,多多少少有了安慰。
不过第三日,云若白就按捺不住性子,下楼与客栈中的四人来往上了。
年纪越大,对孩子就越容易心软。
周大娘看云若白长得好性子好,小小年纪就遭受了江湖中的打打杀杀,虽说要远离江湖人士,还是忍不住做了许多点心投喂小少年。
老掌柜有心说教老妻,可看着彬彬有礼的赵云昆,又委实说不出什么生疏冷漠的话来。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看起来一切都平淡得让人想打瞌睡。
可无论是赵云昆还是楼岚,都知道眼前的平静,只是虚假的表象。
镇上来往的外地人更多了,且多是带着武器的江湖人。
有身穿黑袍招摇过市的魔教中人大批汇聚,也有或着青衫或穿蓝衣的各门各派人士。
小小乌山镇一时热闹得宛如一锅沸腾的粥,便是郊外位置偏僻的东福客栈都客来客往好不热闹。
相处几日,也有了些交情。
在老掌柜的默许下,赵云昆带着小师弟住进了以前楼岚住的那间耳房,暂避来往的人流。
“小二,上两坛好酒,再切两斤肉来,要白水煮的!”
“好嘞客官请稍等~两斤白肉两坛好酒——”
“我们的菜怎么还没上来?小二!”
楼岚忙得像陀螺,却依旧不让慧娘出来帮忙,只让她在后厨给岳母打下手。
老掌柜见忙得厉害,也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帮着招呼客人点菜收桌。
有拿刀的汉子吃饱喝足,丢给楼岚一角碎银子,问他最近镇里可有什么稀奇事。
作为一名合格的店小二,楼岚立马入戏,笑嘻嘻把碎银往腰兜里一塞,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客官您可是问对人了!虽说咱们东福客栈位置在这犄角旮旯里,平日也没几个人路过,可镇上发生的事儿就没小的不知道的!”
“要说稀奇事,最近这几日最稀奇的莫过于似大爷您这样的豪爽侠客汇聚在咱们这小小乌山镇这事儿啦!”
汉子与同伴对视一眼,示意楼岚继续说。
楼岚用说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回的说辞顺畅无比地说:“三日前,打东边来了十几位穿青色衣服的侠士,人人带长剑,说是蜀地青山派的。同日又有潇湘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