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岚他们把自己带来的铺盖卷往上面一铺, 别说,还挺软和舒服的,相信到了冬天保暖效果应该也会不错。
接连车来车去地转了几天,又跋山涉水实打实赶了半晚上的山路,身体早就疲惫不堪。
楼岚自己倒下时还觉得大脑皮层很活跃, 担心睡不着,然而这个念头才刚在脑子里闪过,两个呼吸间就沉入了黑甜的睡梦中, 连个多余的梦都没做。
虽是睡得沉, 第二天早上他们还是陆陆续续天刚露白的时候就起来了。
都是十几岁的年轻人,又是第一次远离家乡来到这个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心里有所惦记,还真没几个人能心那么大,忘乎所以地使劲睡。
本以为他们已经起得够早了,谁知道小虎更早就已经在楼下等着了,连篝火都给他们点上架好了锅, 楼岚他们下去时就能直接用上热水。
除此之外,旁边桌子上还放着一只寨民常用的那种阔口小屁股的背篓,里面装的是各种粮食蔬菜水果等物,边上还露出了两块熏腊肉的尖角。
小虎见他们下来了,站起来嘿嘿一笑,指着背篓,又指了指旁边放着的一个土坛子,说了声“里阿”,手里还做了个双手捧着送给他们的姿势。
楼岚道了谢,回头跟钟庭他们说这是小虎的母亲送给他们的,应该是为了还昨晚上他们给小虎的那些礼。
送的时候是他们心甘情愿的,但是能得到同样的热情回馈,自然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大早上刚起床就有这样愉快的事,田芬芳说这是他们作为知青在茶坪寨的一个好开端,说得大家伙儿都挺斗志昂扬的。
这也让洗漱完毕后跟着小虎出去时,遇到寨里好奇观望的寨民时几个知青少年少女都没胆怯,反而很是毫不吝啬的送出自己真诚的笑。
现在他们刚到这里,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连吃饭都搞不清楚该怎么搞。
小虎一大早过来,就是带他们去吃早饭。
一开始楼岚他们估计着就是在最近的某个老乡家吃一顿便饭,没想到小虎一路带着他们穿过了大半个寨子。
跟很多苗寨一样,茶坪寨的整个房屋建筑是依山而建,毕竟山里本就没什么平坦之地,有些房子还要搭起高高的木桩作为屋基脚才能建房。
寨子里的房多是三四层楼,一层楼一个房间,顶楼的那个房间会有格外漂亮的窗户,那多半就是未出嫁的苗女住的绣阁了。
一路穿过高地不平蜿蜒曲折的石子路,路上楼岚五人自然是被好一阵围观,小虎时不时就要挥着胳膊跟人说些什么。
楼岚只能根据几个关键词来猜测,大概是说的他们昨晚半夜何时到的,现在又是要去哪里。
有同龄小伙伴的时候,小虎这家伙还一脸得意地说了什么,惹来他的小伙伴们满脸惊奇又向往地频频往楼岚身上看。
说是话长,行来路短。
虽然走了大半个寨子,到底茶坪寨只是个有两三百户人家的中型寨子,很快就到了地儿。
楼岚抬头一看,才知道小虎带他们来的是什么地方。
一座看起来就特别气派的房屋前面门坊上写着三个大字:鼓藏庙。
苗族有自己的文化语言甚至完整的神话传说,却没有具体的统一的文字,所以这三个字楼岚他们都认识。
鼓藏庙是苗寨里最庄重肃穆的地方,类似祖庙祠堂。
而鼓藏庙的对门,必定住着苗寨的头领,也就是鼓藏头。
楼岚小声跟钟庭等人说了一下,说完就到了鼓藏头家门口,那里早早地已经站着两名穿着花衣盘起黑亮乌发头戴牡丹花的年轻苗女笑盈盈望着他们,而她们手里则拿着两个牛角杯。
要进鼓藏头家,就得先喝了这拦门酒。
楼岚不是嗜酒的人,一看就心头发麻,可还是得硬着头皮第一个上前喝。
等喝到嘴里楼岚才眉稍一抖,一口气喝光了里面的东西,抿着嘴心里琢磨这事儿。
大清早喝苗族人自己酿造的烈酒,虽然这是他们欢迎客人的习俗,可对楼岚他们几个初来乍到的年轻知青还是不太合适。
本来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里面却不是想象中的烈酒,而是昨晚喝过的那种清茶。
钟庭他们也是喝了才知道里面不是酒,一个个都拿疑惑的眼神去看楼岚,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就都憋着。
直到进了鼓藏头家,看见等在那里的崖伯,几人才恍然大悟,然后望向崖伯的眼神里自然满是亲切感激。
这明显是崖伯为了照顾他们五个愣头青,故意把拦门酒换成了拦门茶,不让他们一大早就被烈酒烧了肚皮。
崖伯被他们看得脸上挂不住,哼了一声扭开脸,硬生硬气敲了敲桌沿,“傻站着干什么,肚皮还不饿?”
桌上的饭菜也没什么对他们来说奇奇怪怪的“山泥鳅”这种苗族人只有待客或过年时才舍得拿出来吃的菜色,都是些一眼就能看明白原材料是啥的家常菜。
桌边只有崖伯这个对他们来说格外亲切熟悉的长辈,饭菜也热乎香甜,楼岚他们也没客气,埋头吃得很是香甜。
像田芬芳跟田凯旋这对儿熟起来就爱耍宝的,更是对着崖伯狂吹彩虹屁,从房子院子吹到饭菜,再从饭菜吹到崖伯为人,吹得崖伯脸都差点没绷住。
吃过饭,楼岚就说了想学苗语的事。
听到他们一致愿意主动学习这里的语言,了解这里的一切,崖伯明显心情不错,虽然还是阴沉着一张黑褐色的老脸,眉眼却舒展开来,说话的时候语调都憋着一股往上跑的意思。
原本的剧情里,原主他们一直都生活在寨子最边沿,风俗习惯语言等都存在交流障碍,哪怕一起生活了两年多,彼此间却少有来往。
加之鼓藏头平日里深居简出,楼岚从原主的记忆里根本就不知道崖伯就是茶坪寨的首领。
这倒是阴差阳错了。
不过有了身为本地老大的崖伯撑腰,别说楼岚,就是性子最内敛的周援朝都忍不住露出高兴的神态来。
事实也确实如此,有了一起大半夜赶路的交情,楼岚这五个大城市来的年轻知青表现得很不错,崖伯对他们颇为照顾。
学苗语的事,崖伯特意把自己在千户镇上上过学的小儿子化抓「@1」,也就是楼岚等人到寨子当晚半夜给他们倒茶的那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拎出来给他们做了“老师”。
茶坪寨的主要经济作物就是满山的茶树,每年采茶制茶后,就会运出去换粮食再运回来。
茶一年四季都可以采,但最佳的是春季的茶尖儿,也就是纯毛尖。
其次就是夏季,最差的属秋冬两季的茶,这两季的茶都是老茶叶,一般不会用来炒制成日常饮用的茶叶,而是运去外面,由供销社收上去用作工厂原料。
现在是四月末,正是采春茶的结尾时,寨里一年到头也就是这时候最需要抓紧时间劳作。
所以楼岚这几个刚来的知青在寨子里悠闲地度过了第一天后,第二天一大早,就在化抓及小虎的带领下,换了一身便于劳作的土布衫,腰上绑个篓子,正式开始上山学采茶。
采茶这事儿,看起来很轻松,可真做起来,才知道其中的艰难。
出来时还庆幸自己不用挑粪挖土的田芬芳等人采了一个多小时,就开始叫苦连天,只觉得无论是胳膊腿儿还是腰,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可抬头看看身边的小虎,再眺望一下远处满山采茶的寨民,自己就不好意思说什么休息的话了。
楼岚跟钟庭最高,采茶时弯腰也弯得最狠,等到中午送饭的挑着担子吆喝着吃饭时,两人啥都没说,背弓得跟虾子似的,都不敢抻一下,一屁股就坐在了泥巴地面上。
化抓让小虎去领饭,自己也坐到楼岚旁边,解开腰间的篓子,扭身用手去抓楼岚篓子里的茶叶看了会儿,深麦色的脸上就露出笑来:“楼岚,你摘得真好,能分到上等里炒。”
田凯旋也坐在旁边,闻言好奇地抱着自己的篓子问化抓:“老师,那我这个能分到哪个等级?”
化抓同样伸手抓了一把,捻着查看完皱眉摇头:“好多三层的老叶,只能算三等。”
他没说的是这样采摘茶叶,有糟蹋春茶的嫌疑。
说起分等级,其他三个人也不由围了上来,让化抓查看,然后遗憾的发现除了楼岚,他们四个人采摘的都不算合格。
“春天的茶叶,刚发尖儿,你们看,楼岚摘的几乎都是一芽一叶或一芽二叶,二叶上面,叶片匀称色泽娇嫩......再看断梗,保留茶叶清香的最佳采摘手法,就是靠着两指的弹里让它断开......”
楼岚在旁边听着,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弹动手指,心说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巧手技能包还能开发出新用途。
有巧手技能加持,楼岚虽然采茶采得累,可速度与质量却是优等生级别。
采茶叶就是茶坪寨的“上工”,是要记工分的,托一双巧手的福,楼岚刚来寨子就记上了一天十个工分的熟练工满工分,引来寨民们更多的好奇与好感。
好感的具体表现就是楼岚他们才来半个多月,就有寨民看上了楼岚,想看看他适不适合做女婿,这事儿闹得钟庭他们笑话了楼岚好久。
采茶虽然累,可对比起来,确实比分到其他地方只能干农活种地的知青来得轻松。
来到茶坪寨落脚后的第一个月结束时,社交小达人钟庭与其他寨子里的知青取得了联系,知道别处的情况后,回来后很是庆幸地说起了这事儿。
自此,楼岚他们就在茶坪寨安安心心地过起了日子,虽然也闹了不少乌龙,还有说起家里结果说着说着就集体抹眼泪的黑历史,最后渐渐的,也就适应了新环境新生活。
当然,想家抹眼泪这种事,五个人里楼岚是没参与的,原主跟家里感情并不和睦,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恶劣,楼岚又不是原主,更对海市那个家没什么牵挂。
他现在的想法就是好好在茶坪寨安家,如果这个平行世界的历史走向没太大变化的话,他至少要在这里住十年,等到以后考上大学,大概率是要去首都定居的。
一个人生的十年,已经不算短暂了,所以楼岚已经把这里当成他的第二故乡,融入起来自然是没什么心理障碍。
采茶之后,自然要炒茶,不过这可是技术活儿,都是寨里经验丰富的老人来做这事儿,崖伯就是这道工序的领头人。
楼岚倒是好奇想学,可也知道不适合,至少现在肯定不适合,所以每天老老实实上工学苗语,下工后有时间就跟着小虎去熟悉寨子周围。
茶坪寨周围除了茶山,西面还是有开出来的梯田需要耕作。
等到春茶采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就要分一部分人力去西山耕地播种,有化抓照顾着,今年刚来的知青们只是去熟悉适应了一下,就被分到妇女那一波跟着除草下种去了。
刚开始时,觉得每一天都很难熬,最怕的是早上天亮,因为天亮就意味着全新的一天又来了。
可等到咬牙撑过去后,回头一看,颇有种风轻云淡的感慨。
不过三个月,楼岚他们就适应了寨子里的生活,白天有时候下工早,楼岚他们三个男知青就跟着小虎去河沟里摸鱼捉虾。
偶尔想家或者怀念以前在城里上学的日子,大家就各拿一本书出来,坐在一起读读书看看报。
身处在苗语的大环境里,学习苗语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等到夏天来临时,田芬芳跟周援朝两个女同志已经能主动跑去结交的苗女朋友那里学习苗族特有的刺绣跟蜡染。
两人还偷偷做了一套苗族女孩子夏日里会穿的彩色绣花裙子,不过一直不好意思穿出来,都藏在屋子里偶尔两个人晚上穿着过过瘾。
一切都比原剧情里发展得好,秋日里时,崖伯突然让化抓来找楼岚他们过去,然后说起了想要让他们在寨子里开个扫盲班的事。
“申请报告已经打过了,你们人多,就轮流着一人上半天,上半天教娃子们读书识字,下午跟着上工,工分给你们算个整天的。”
开学校的话,他们茶坪寨人口不多,还够不上资格,申请了没通过,崖伯就退而求其次,申请的扫盲班。
这个就算是底层人民内部搞的学习活动团体,上面不会拨专项钱粮,崖伯能坚持办这个扫盲班,一是不想浪费了几个正儿八经大城市来的知识青年,二也是希望寨子里的孩子们能早早地开始接触学习汉字汉语。
崖伯是出去闯荡过的,虽然一直生活在寨子里,却有大局观,知道寨子里的孩子们以后必定要更多的接触外面的世界。
要想走出去,第一要务就成了学习汉文化,不说读出多高的学历,至少要会说会写会认。
能让自己的学识有用武之地,这当然是好事,哪怕不给工分钟庭他们都愿意。
知道这事儿以后,钟庭等人像是打了鸡血,立马激动起来,火速商讨出方案,然后就开始了上午给学生上课,下午去上工干活的日常生活。
农历八月十五,日历的十月,穿着一身薄棉衣的楼岚与钟庭他们一起举着火把走在崎岖的山道上。
爬上一道坎,站在高坡上,小虎眺望着远方黑影重重的山,抹了一把汗,脸上露出笑来:“快到了,前面就是江户桥!”
经过学习,平时还总与楼岚他们几个知青混在一起,小虎的汉语水平迅速提高,现在除了口音有点怪,其他的都已经很好了。
这次是他们来茶坪寨后第一次出来,当然需要人带路,小虎自告奋勇当了小向导。
听他这么一说,气喘吁吁的五个人精神一振,连忙凑过来也往那个方向看,果然看见了当初差点吓破他们胆儿的那座吊桥。
不说其他人,就连楼岚都捶着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作为交际小能手,钟庭在来茶坪寨没多久,就跟附近寨子里的知青有了联系。
大家都是五湖四海来的,拥有共同的目的与奋斗目标,现在在外乡也应该多互帮互助。
十月份秋收刚结束,寨子里都有了空闲时间,于是大家就由几个人牵头,敲定了中秋节的这一天在江户寨,也就是当初楼岚他们来时绕过的那个繁荣热闹的大寨里碰头,来一次属于他们知识青年的中秋聚会。
在山里的日子忙起来是充实,可也挺无聊的,楼岚把五个人带来的书都看了两遍了,实在无聊,甚至连崖伯那里的书也没放过。
几个月的时间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看得他都能倒背如流了,突然来这么个聚会节目,哪怕知道很累,也可能不会太有趣,楼岚还是兴致勃勃的凌晨一点钟就跟着起来跋山涉水。
埋头赶了五个多小时的路,天边都开始冒青带了,可算是终于要到地儿了。
田凯旋兴奋不已,提议大家唱首歌来打打气。